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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理让他们去不远处等待;他和何棠两人留在了宋月眉的墓碑前。
何棠拿着纸巾轻轻地擦拭着墓碑;秦理坐在轮椅上,看着墓碑上那张黑白照片;是一个明眸善睐的女子,她的如瀑长发拢在一边;垂挂在胸前;一双剪水大眼笑意盈盈地望着镜头,那眼神令人觉得温暖舒心。
何棠蹲在地上点起蜡烛,又烧起纸钱;嘴里轻轻地念着什么。
秦理一直没有开口,等到纸钱慢慢变成黑色的灰,何棠才抬起头来。
她对着宋月眉的照片说:“小姨妈,这是我的朋友秦理,我们一起来看你了。”
微风轻轻吹过,卷起了纸钱烧尽留下的灰,飘散在空气里。
何棠抬头看看天上,又低头看看未尽的红烛,突然对秦理说:“你会不会觉得奇怪,我六岁的时候小姨妈就死了,为什么我还会一直记着她。”
秦理想了一下,答:“的确有些不明白。”
何棠说:“我是觉得,如果没有她,我现在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也许会比现在的自己糟糕许多。”
秦理皱眉:“为什么要这样讲?我不觉得你现在糟糕啊。”
“是吗?”何棠笑着看他,眼睛弯弯,露出一排白牙,“那都是我小姨妈的功劳呀,秦理你不知道,就算那个时候我年纪小,我也知道小姨妈是个特别美好的女人。我一直都在想,长大以后能变成一个像她这样的女人就好了,然后能遇见一个像我小姨夫那样的男人。”
她轻声说着,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秦理听,“两个人相亲相爱,结婚以后有个小房子,生个小孩子,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多好……”
她的思绪飘得有些远,关于宋月眉,关于田知贤,关于那个冰冷的夏天。
——作为一个农村姑娘,宋月眉一直念书念到高中毕业,在那个年代,已经是很稀奇的一件事了。
她在县里的一家供销社工作,做采购,经常需要出差。
宋月眉活泼开朗,待人亲切,她爱唱歌跳舞,也爱看书写诗,还会说一些英语。她穿时髦的衣服,像城里姑娘一样化一点儿妆,在闭塞的乡村显得有些离经叛道,但到了外面的世界,几乎人人都喜欢她。
宋月眉看三毛,向往她与荷西的爱情,于是也留起一头中分长发,疏淡了眉,浓郁了眼,她在全国各地奔波,开阔了眼界,带回了小村居民从未想象过的快乐。最后,她还带回了她的荷西。
城市青年田知贤因为工作与宋月眉相识,进而相恋,他放弃了在大城市的工作,追随心爱的姑娘来到了碧湖村,成为了一个乡村教师。
彼时,何棠已经随着宋月眉生活了几年,宋月眉时常带她出去踏青,陪她一起画画,教她认字看书,还为她扎起漂亮的小辫子,说:“女孩子就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自己美了,才会发现身边更多的美。”
田知贤与宋月眉相恋以后,一点也没有嫌弃与她一起生活的何棠,他们像一对恩爱的小夫妻一样,带着何棠到处溜达,田知贤会做好看的风筝,还会折纸、吹口琴,甚至会木雕。
何棠一直记得有那样的一个午后,阳光好得让人昏昏欲睡,田知贤在桌边刻木头,宋月眉坐在窗前看书,何棠则在他们身边绕来绕去。
她抬起头看宋月眉,只看到她整个人都浸在了一片金黄色的光晕里,一张侧脸美得叫人心惊。她的睫毛翘翘的,嘴角也翘翘的,偶尔回头望一眼田知贤,眼里柔情满溢。
那时的何棠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没有父母照顾会很可怜,事实上,她一点也不喜欢回亲生父母的家。
她的父亲木讷寡言,母亲尖酸泼辣,哥哥又总是欺负她,何棠很庆幸自己是与宋月眉、田知贤在一起生活。
与小姨妈在一起的六年,何棠健康快乐,宋月眉是何棠的偶像,成为像小姨妈那样的女人,碰到像小姨夫那样的男人,便是幼年何棠埋在心里的秘密。
是宋月眉将何棠变成了现在的何棠,即使之后的十几年,她又回到了宋月娥身边,何棠的内心依旧平和明朗。
她从未对人说过这番心事,可是现在,在宋月眉的墓前,她蹲在地上,把牢牢印在记忆里的故事,缓缓地讲给了秦理听。
******
下山以后,四人返程。
车里开着暖气,又行驶得平稳,何棠心情放松,一会儿以后竟歪着头睡了过去。
秦理与她之间隔着座椅扶手,见她的脑袋一下一下地点着,睡得很不踏实的样子,他悄悄向她靠近一些,想让她的脑袋靠在自己肩膀上,但是距离有点远,他终究没有做到。
秦理有些无奈,只得弯腰取出那块毯子,轻轻地盖在了何棠身上。
何棠只是眯了一小会儿,就被车辆的一次颠簸弄醒,她睁开眼睛看看四周,发现还是在半路上,身上则披着秦理的毯子。
她红着脸说:“谢谢。”
“不客气。”秦理微笑。
又一次经过碧湖时,秦理远远看到一间黄色建筑。
他问何棠:“那是什么?”
何棠一看,说:“哦,那是一间寺庙。”
“寺庙?”
“是啊。”何棠突然抿着唇笑起来,脸颊也有些红,“原来只是一间普通的庙,后来不知为什么,大家都说在这里烧香许愿会有好姻缘,渐渐的来这里的恋人夫妻就越来越多,现在已经变成一间月老庙了。”
秦理不解:“月老庙?”
“就是求姻缘啊,还能挂同心结。”何棠继续笑着,“其实,好像是90年代从香港一个连续剧里学来的,在庙门口有一棵大树,树上被恋人们挂满了同心结,很多人都信的呀。”
秦理思考了一下,说:“听起来挺有意思的,不如我们去看看?”
何棠一怔:“啊?”
“反正时间还早,今天天气又好。”秦理眉飞色舞,“我妈妈一直对我催婚来着,我的确需要去求个好姻缘。”
马佑杰得了指示后掉头往月老庙驶去,离那寺庙一百多米开外有一块空地可以停车,关敬搬下轮椅让秦理坐上,刚想要推着秦理过去,就被他阻止了。
“我和何棠过去逛一圈就好,只有我和她是单身呀。”秦理笑着对关敬说,“你有老婆,小马也有女朋友,你俩过去可不好哦。”
关敬望着那条路,还算平整通畅,就说:“秦先生,那你自己小心点,有事打我们电话,我和小马在车上等你们。”
秦理应下,转头就冲何棠笑起来:“何棠,走吧。”
何棠推着秦理的轮椅慢慢地往月老庙行去,她不是第一次推他了,这时再也不会觉得紧张不安,走在路上,她还絮絮叨叨地向他讲述自己知道的月老庙的故事。
“我同学对我说,恋人或夫妻只要来这里求一个同心结,就永远都不会分手。”她说着说着就笑了,“其实我不太信的。”
秦理问:“为什么不信?”
何棠说不太上来,只得回答:“没为什么,反正就是不信。”
这间月老庙也不知是谁投资修缮的,居然还做了无障碍通道,何棠推着秦理沿着坡道进去,庙里人并不多,香火缭绕,院中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格外醒目,因为树上挂满了红彤彤的同心结和红黄相间的同心符,夹在绿色叶片中,红黄绿晃得人眼都花了。
秦理见到这景象,不禁“哇”了一声,何棠也是许多年不曾来这里,感叹道:“这棵树越长越大了呢,以前我来的时候,树上还没有挂那么多的,看来现在这里的生意真不错呢。”
秦理四处张望后问何棠:“哪里可以求同心结?”
何棠抿着唇笑,摇头说:“你还不能求,你没有女朋友啊。”
“没有女朋友不能求?”秦理惊讶地说,“那我要求什么呢?”
何棠指着殿堂里一个居士打扮的老人,说:“如果没有女朋友,可以去他那里求姻缘袋。”
“姻缘袋?”秦理突然问,“何棠,你要求吗?”
“我……”何棠支吾着答不上来,一张脸“腾”一下又红了。
她记起上午时秦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的那句话,他那么坦然地说,他喜欢她。
当时,何棠的心跳得飞快,这已经不是秦理第一次向她表白,对于他的心意,何棠已经不再怀疑。
她只是想不明白,像秦理这样的男人,怎么会喜欢上自己。
何棠觉得自己平庸普通,和这世上大多数的女孩没有两样,倒是自己的身世及成长背景,要比别人坎坷一些。
何棠搞不明白自己的心意,这两三天,她的一颗心从天堂掉下地狱,又从地狱升上天堂,是这个叫秦理的男人拯救了自己。何棠惊讶地发现,自从秦理来到泽土镇,她已经许久没记起王宇霖。
即使站在这间月老庙里,她似乎也忘记了她的王师兄。
但是何棠不会表露自己的这份念头,她觉得羞愧且难堪,她不知自己对秦理究竟抱着怎样的一份感情,只是觉得,自己不可能和他在一起。
这时,秦理居然问她:“姻缘袋,何棠,你要求吗?”
要求吗?
何棠果断地摇头:“不求。”
“为什么不求呢?”秦理笑起来,“你也不小了,刚才不是还说,想要碰见一个像你的田叔叔那样的男人吗?”
“……”何棠低着头,红着脸绞衣服。
“你不求,我求。”秦理说,“何棠,把我推过去吧。”
何棠将秦理推到居士身边,秦理直说要求姻缘袋,居士问了他的姓名、生辰八字及籍贯,秦理一一作答。然后居士问道:“你有倾慕对象吗?”
秦理认真地答:“有啊。”
何棠心中小鹿乱撞。
居士又问:“那告诉我你倾慕对象的姓名、生辰八字和籍贯。”
“啊……”秦理抬头看一眼何棠,突然笑了起来,小声却清晰地说:“她叫何棠,人可何,海棠的棠,是泽土镇人,至于生辰八字……”他又一次抬头,“何棠,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何棠和秦理长久地对视僵持,终于,她用蚊子哼哼一般的声音,说出了自己的生日。
居士笑盈盈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接着就递给秦理一个姻缘袋及一根红线。他说:“你去系在院里的同心树上就好了。”
“这么简单?”秦理问。
“是啊,记得要系得越高越好,那样最灵。”
何棠又推着秦理来到院中同心树下,秦理坐着轮椅抬头望,伸长左臂试了一下,发现自己连最低的枝桠都系不到。
“何棠。”他回头叫她,“帮我系一下。”
何棠默默接过他手里的姻缘袋,抬头观察着树木枝干,踮起脚想要往一截枝条上系时,秦理叫她:“不要这个,这个不够高。”
“……”她又寻到另一根枝桠,刚要系,他又叫:“这个也不够高。”
何棠扭头问他:“那你要系在哪里啊?你和我讲。”
“唔……”秦理左手托着下巴,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很认真地望来望去,终于他选定了一根枝桠,指着说:“那个!那个高。”
何棠很努力地踮起脚去够那截树枝,指尖将将能够到,实在不够高度系上去。
她有些懊恼,试了几次额头都出了汗,说:“我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