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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雪考上了北京的一所三流大学,以她的成绩,完全可以找到更好的学校,程铮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开心。孟雪说今后四年就可以陪着他了,程铮就觉得莫名其妙,他又不是小儿麻痹症生活不能自理,干嘛要她陪。
孟雪每次来都有意无意地带来苏韵锦的消息,她被G市的一所二本大学录取,她高考结束后就回了家,连谢师宴也没摆……还有一次,孟雪竟然还神通广大地弄来了苏家的电话号码,用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将抄着号码的纸条递到程铮面前,谁知程铮不但不领情,反而大发脾气,一边说给他那“土包子”的电话干嘛,一边把孟雪扫地出门。
孟雪当时恼了,事后也没记恨,往程家跑得少了,电话还是隔三岔五地打过来。程铮冷静下来之后也自知理亏,但自从拿到通知书之后,他心情就一直不好,向孟雪道过歉之后,电话也不愿意接了,只要是孟雪打来的,都让父母或保姆说他不在,不在的次数多了,连老保姆接电话的时候都觉得为难,程铮就索性说:“就跟她说我死了,别再烦我。”惹得在一旁听见的他妈妈章晋茵直骂“童言无忌”。
程铮的父母都是忙人,一个把设计院当做家,一个为了生意整天飞来飞去。纵然如此,做父母的还是轻易觉察出儿子情绪的不对头。那天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饭,章晋茵问儿子,“跟小孟雪吵架了?”
程铮没好气地说:“最烦你们把我和她扯在一起。”
他父亲程彦生还是一贯的严肃口吻,“我还是建议你念完书之后才考虑这些问题,你这个年纪应该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正事上,我年轻的时候哪会像你们这代人一样,为赋新词强说愁……”他顿了一顿,话锋一转,“话又说回来,你这脾气,也只有孟雪忍得了你。”
“都说了不是因为她!”程铮倔脾气上来了,把碗筷一放,“你年轻的时候那么心无旁骛精忠报国,那是谁大学时候把我妈给骗到手了?”
眼看老头子要变脸,章晋茵连忙打圆场,“慢慢说,慢慢说,不是孟雪那到底是谁让你愁成这样,你爸跟我这不是关心你嘛,我儿子从幼儿园开始就玉树临风,只有女孩子追着跑的份……”
第五章夏虫不可以语冰(2)
“总之你们别问,我好得很,别像关心精神病人似的。”程铮家里三代单传,就他这么个独苗,从小到大都被捧在手心里,在家就是个小霸王模样。
章晋茵抿着嘴笑,“我说呀,是不是被你从毕业照上抠下来的那个女孩子呀?也没见长什么模样,比小孟雪漂亮吗?”
程铮顿时满脸通红,说话都结结巴巴,“你……你干嘛翻我东西?这侵犯我隐私你懂不懂!”
“这哪算翻你东西呀,你又没藏,就塞在枕头底下,前几天阿姨腰疼,我给你换床单时看见的,刚想说哪两个人跟你又深仇大恨,非把人家的头从毕业照上弄下来,仔细一看,其中一个没头的不就是我儿子吗,另外一个看衣服像个女孩子,看背面的名字,好像叫苏什么锦……”
程铮的脸像调色盘一样,一阵红一阵白的,话也说不出来地就哽在那里。
章晋茵继续笑道:“说你讨厌人家嘛,干嘛要把自己的头也抠下来,我说儿子,你这么做好像真有一点点变态……唉,饭还没吃完,别走啊……”
程铮的房间传来重重的关门声,他半躺在床上,摸出抽屉里锁着的东西,小小一张卡片上,苏韵锦和程铮头挨着头亲密地依偎在一起,妈妈说得对,他也觉得这样做真变态,可谁让她再也没有别的照片,就连在毕业照上,她也是沉静的一张脸,紧紧抿着嘴唇。
看着手里的“照片”,十八年来一帆风顺的少年第一次有了凄惶的感觉,仿佛心中缺了一块,这才发现身边有些东西,真的是越想要就越抓不牢。一切都是他的独角戏,就连让他心荡神漪的那一吻,原来也只是她带着怜悯的道别。
那天她说,这是我还你的。
程铮把头埋在枕头里,苏韵锦,你拿什么还我?
苏韵锦这边完全又是另一番境况,程铮拿到通知书后的半个月,她也从学校领回了自己的录取通知书,说起来还算幸运,以她那处在本科录取线边缘的成绩,误打误撞地竟也考上了位于珠江畔那个南方大城市的一所二本大学,专业是公共关系学。大家看到个性内向的她选择了这样一个专业确实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其实她是在跟自己较劲,就当一切重新开始,她希望能活出一个不一样的苏韵锦。
筹集大学学费的过程并不顺利,她爸爸的生病和去世,让家里把能借钱的亲戚朋友都借过了一轮,纵然学校的捐款让她家还清了其中一些,可稍有算计的人家,谁愿意把钱借给这样一个没有了顶梁柱,没有偿还能力的家庭。好在她高中母校出面,替她联系到即将就读的大学,考虑到她家的困难情况,予以暂缓交费,待到助学贷款批下来后再进行补交。
苏韵锦整个暑假都在家里为县城里的一个服装厂串珠子,她没有时间忧愁。靠这两个月赚得的微薄的一点钱,再加上妈妈想尽所有办法凑齐的路费和两个月的生活费,她就这么踏上了她上大学的路。
临行前一晚,母女俩在家徒四壁的屋里相顾垂泪。妈妈心疼女儿还没踏上社会就背了一身的贷款,苏韵锦只说欠银行钱是付利息的,总好过欠了还不清的人情,唯一难过的是,到外省求学后,又要把妈妈孤零零一个人丢在家里。可是有一句话苏韵锦没有说出口,爸爸不在了,可妈妈还年轻,后半生难道就得一个人过下去?她的远去求学也许是成全妈妈的另一种方式。
有一瞬间,苏韵锦也在心中想起过程铮,他这样矜贵又清高的男孩,在他的天地里,错过了一个略有好感的女生,也许已经是有生以来最大的挫折。
夏虫不可以语冰,他永远没法了解她所在的那个世界。
每个人刚到一个完全的城市都会觉得有少许不适应,苏韵锦也不例外,这个位于中国南方的大都市,有着她完全不熟悉的浓郁的岭南风情。但她很快融入了这个城市,或者说,是这个城市以其特有的包容性迅速地接纳了她。她渐渐熟悉了这里潮湿多雨的亚热带气候,熟悉了鳞次栉比的城市一角隐约可见的半旧骑楼,当然还有这里最具代表性的繁华商业区……黝黑瘦小的当地人脸上有种坦率的精明,他们的主妇却几乎都是药补的专家,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们操着南腔北调的普通话毫无障碍地交流,没有人在乎你来自哪里。
第五章夏虫不可以语冰(3)
她的学校是一所刚由几所学校合并的综合性大学,虽算不上重点,但至少在这个城市里还具有一定的知名度。由于学校的学科设置总体上侧重于人文学科,因此女生人数在学校中所占的比例略高于男生,并且一贯有着盛产美女的优良传统,这也成了吸引相邻大学男生的一道最亮眼的风景线。苏韵锦是她们这个专业里为数不多的理科出身的女孩子,从作为大一新生甫入校园开始,她就有了一个较为清醒的认识,别人可以尽情地享受骤然轻松下来的大学生活,可她必须为了生活而努力。
好在开学几个月之后,助学贷款顺利地发放了下来,她也通过班主任介绍,在系办谋到一份课余时间打杂的活计,每个月的酬劳其实很少,还不够有钱的同学买一件衣服,但苏韵锦觉得很满足。大一的课不多,相对于一周只放半天假的高三来说,现在的自由支配时间多得奢侈,在自我感觉能应付学业和系办的工作后,苏韵锦在进大学后的第四个月给自己找了一份家教。这份家教是学校里外语系的一个女生在校外“摆摊”得来的,对象是个小学三年级的女孩子,家就住在离学校不远的小区里,家长要求家教每周晚上有两天时间到家辅导小女孩功课,酬劳每小时十五元。那个外语系的女孩子觉得酬劳偏低,便在学校的公告栏上转让这份工作,于是韵锦以三十五元的中介费换来了一个新的差事。
家教也许是不少大学生勤工俭学的必选项目。苏韵锦的初次执教生涯进展得比想象中顺利。学生的家庭是个清白简单的三口小康之家,女孩有点小小的娇气但还算乖巧,注意力不容易集中,需要有个人陪着指导她做作业,可她父母都是公司职员,平时无暇顾及女儿的学业,于是才在附近的大学找了个家教。苏韵锦性格谨慎安静,授课耐心,偶尔小女孩撒娇耍赖让父母都忍受不了,偏偏苏韵锦也只是一笑置之,颇得学生家长赞许。学生父母都算谦和有理,也无报纸网络上广为流传的女大学生家教被骚扰的担忧,所以苏韵锦的这份家教也就安心做了下去。每个月的酬劳加上在系办的所得,也足够她平日生活所需。
苏韵锦的大一生活就是在这样波澜不惊的忙碌中度过的,教室里她基本上是来去匆匆,不是休息时间一般也不待在宿舍,让每个大学生津津乐道的社团生活她也无暇体味过。她的成绩不好也不差,没有出色到让任课老师青睐,也远没到补考的份上,在班上和宿舍里虽然没有特别好的朋友,但人缘还算不错。她觉得自己的默默无闻看起来和高中时并无多大不同,唯一的区别是她现在的心里有着属于自己的那份小小的快乐,青春期那些晦涩暗淡的自卑和惶然,好像随着高考结束那一晚的道别慢慢淡出了她的心。只是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告别了卑怯,不再老是低头敛眉,苏韵锦慢慢地绽放出自己的光彩。
其实苏韵锦有一张白皙清秀的面庞,高高的额际,眉目清秀,虽然衣着朴素,但身材窈窕,气质沉静,即使是走在这所以盛产美女而著名的学校里,也不是不吸引周围的目光的。有句话说,不知道自己是美女的美女才是最动人的,如今的苏韵锦正属于此类,就连她有一次到莫郁华的学校去后,莫郁华的同学中亦有向她打听的,郁华并不热心于这些事,所以也没有在苏韵锦面前提起。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到莫郁华,算来也是巧合,高考录取完毕后,苏韵锦和她一联系,才知道两人竟然在同一个城市上学,不同的是莫郁华的勤奋有了更好的回报,她考上的是这个城市最负盛名的一所全国重点大学,这所大学以伟人的名字命名,医科为全国翘楚,而她正好是被该校本硕连读的临床医学专业录取,当时也一度是高中母校重点宣传的对象。
高中同班同学中,苏韵锦的同桌宋鸣是当年全校的理科状元,因为志愿没填好,最后上了哈工大;孟雪毕竟跟“他”在一个城市了;至于周子翼,听说他在上海的一所大学,关于这个人,郁华没有再说起,苏韵锦也就绝口不提。
第五章夏虫不可以语冰(4)
苏韵锦和莫郁华两个人,高中同学两年,虽说在同班属于关系比较近的,其实都并不算深交,反倒高中毕业后,倒是渐渐亲厚了起来,也许是因为高三最后的那几个月发生的事情,让她们互相加深了了解。人总是这样,分享了对方的秘密和伤痛会让两个人更加贴近。看上去她们两个都是安静的人,但实际上性格却不尽相同,苏韵锦外表沉默,内心实则敏感倔强,莫郁华跟她相比,多了几分豁达清醒。苏韵锦把莫郁华当做自己仅有的朋友,虽说一个忙于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