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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大人并未入此潮流。
他五官原本就生得极为深刻,就算不蓄胡须,也丝毫不显娘气。
所以,每每太傅大人途径这些逢源之辈身侧的时候,这几人瞅见他,立马就噤了声——
因为这世间,也有男子根本无需刻意蓄须,干净英朗的面孔也能甩他们二十条街不止。
今日的太傅大人,着装一如既往,一袭朱色常服,腰系上品玉带。
他身量极高,气质出众,独自穿行于众臣之间,犹鹤立鸡群。
太傅不急不缓走着,边看似旁若无人一般,过滤掉一路宫女抛来的媚眼,无视数位嫉妒他姿容的大臣的侧目……
耳朵却未放过任何一个关于玉佑樘的信息。
某侍郎:“太子殿下前几日还因犯了事被关禁闭,这才过了多久,就开始筹备大典了,果然身负陛下的厚宠啊。”
某员外郎:“可不是么,前日司衣司的女官可是特意去东宫为这小子丈量尺寸。听闻首辅大人得知此事,气得又咬碎了一颗新补的银牙。你没看他昨日早朝启奏,讲话时听着很是漏风么,哈哈哈哈哈。”
某尚书:“谁!?谁在背后乱讲我们首辅大人的坏人?”
某员外郎:“是我讲的,又怎样?反正你们也即将失势,如何,怕你们么,来咬我啊。”
某尚书扑上前去:“以为老子不敢咬么,嗷呜——”
“谁敢咬我们员外?”
“不光咬你们员外,还咬你呢!”
嘭哃哐当,噼里啪啦,呼哧咔嚓,哎呦好痛——
……
太傅大人面不改色,远离几步,极快地避开了这场群臣恶斗。
他方才在宫门前遇见了方首辅,这老人正立于一乘马车前,不动一下。
待那马车走了,依旧不动,只是平静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
谢太傅走得极近,估计会被他瞧见,只好率先开口,淡淡打了声招呼。
方首辅瞥见他,似被吓了一跳般,眼光闪躲。
不过片刻,首辅又平息下来,朝着他抿嘴一笑,也回了句,谢大人早。
现在想来,很是可疑。
谢太傅踏入奉天殿,心中依旧纠结于首辅方才的奇怪反应。
=。。=
今日国子监的早课为骑射课,每周一节。
这节课上,甲班的学生们均被要求换上戎服,背负弓箭,牵一匹小马,前往皇家园林之中的狩苑。
今日骑射课为自由狩猎,结束后,比较成果,评出最优。
抵达狩苑后,由负责授课的的林大夫为大家划分好各自的狩猎区域。
特殊人物特殊对待,玉佑樘贵为太子,被划分到最大的一块地方。
玉佑樘牵来的是一匹白马,流月初雪一般的色泽,不染纤尘。
此马由他命名“素月。”取自“白日沦西阿,素月出东岭”一诗。
而他今日的着装也与马匹分外相配,一件白绫戎袄,外头罩着雪貂氅衣,一身皎白如月。
林大夫一声令下,众人骑上马背。
秀雅的太子殿下一掀披风,翻身上马。
行云流水间,真是美不胜收,引人侧目呐。
“嗤,娘气。”一边也忍不住侧目的二皇子从牙缝间鄙夷道。
他一身绯红,身|下黑马鬃毛明亮,端的是鲜衣怒马,年少风流。
勒着缰绳的三皇子倒是一脸笑,望向玉佑樘和二皇子,高声道:“大哥,二哥,今日我们可要好好比比!”
玉佑樘回以浅笑。
二皇子扫他一眼,短促喊了声“驾!”便将黑马驱赶到最前头了,以行动表示自己对这个比赛的积极性。
玉佑樘与三皇子相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众人见三位老大都走了,赶紧也驾马而去,哒哒蹄声渐渐没入树林深处。
林大夫以手遮额,遥望一群青葱的策马少年消失在视界里,不禁捋着胡须沉思:不就去猎几只兔子,几只麻雀,至于搞这么隆重嘛……想当年老夫猎黑熊的时候,岂不是得骑一匹金马才配的上老夫的雄姿英发……
=。。=
早朝间,太傅大人破天荒地有些心不在焉。
连昨夜没睡好的皇帝陛下都发现了。
正好有臣子上奏,皇帝便想试探一下,侧头参询他意见,果真,太傅不似往常一般很快回应,而是稍许一愣,才给出答案。
皇帝陛下微妙一笑,调侃他:“谢爱卿这般心不在焉,可是在思念心上人?”
不等谢诩回答,皇帝又径自道:“爱卿已过而立之年,也老大不小了,还不赶紧娶一位美娇娘过门?”
谢太傅微微垂首,谦卑答:“承蒙陛下厚爱,臣愿终己一生为陛下分忧,娶妻一事尚不考虑。”
“那可不好,”皇帝陛下扫了眼整个大殿,问道:“下头诸臣家中若有待字闺中且品性贤淑的女眷,可私下找朕做个媒,朕看不错的话,就将其许配给咱们风华无双的谢大人。”
他又将目光转回太傅身上,兴致颇高地问:“谢爱卿,你意下如何?”
太傅眼睫一垂,稳声回:“全凭陛下安排。”
调侃过了,也爽过了,皇帝不再将重点放在谢诩身上,继续倾听国事。
谢诩还在回忆着方才早朝前碰见方首辅的那一幕。
先前,他见过几次首辅的马车,今日马车却有些不同,方首辅有少许哮喘之症,平日车帘皆是尽量掀开,这次却遮得严实无比,生怕露出一丝一毫。
还有马车走后,他在近处同方首辅打招呼时,方首辅那一系列惊惧的表现……
思及此,谢诩悄悄抬眼,注视站在对面的方首辅,他似乎也有些心不在焉,隔一会便朝着殿外看一眼。
外面到底有什么牵引着他?
他野心这样大,而朝中遍布太子之位已定的消息,皇子党倾衰在即,人人自危,他会怎样做?
人若不被逼至极处,便不会使出极端的手段。
现今这种情况,怕已是方首辅的极处了。
谢诩又将早上情景于脑中回放了一遍:
马车所行使的方向。
马车之中到底藏着什么。
……到底是何物?
……
“陛下!”
正在听一位大臣参奏的皇帝突然被一声叫喊打断。
这声正来自于谢诩。
皇帝看向他,问:“怎么了?”
谢太傅屈下身,跪向地面,边道:“陛下,臣有要事,急需回府一趟。”
皇帝促狭地笑了,表示理解:“哈哈,我就知晓爱卿心中藏着那么些事儿,好好,特允你早些下朝,去罢!”
“谢陛下恩准。”
谢诩匆忙起身,同对面方首辅对视一眼,而后快步走出奉天殿。
方首辅被他这眼一瞅,只觉得数道冰锥刺来,剐得浑身酸疼。
=。。=
这边,玉佑樘拉紧缰绳,驱停素月,已经抵达自己的狩猎处。
他总觉得后头跟了个人,掉头一瞧,是沈宪。
——他不是有自己的地盘么,怎么跟我过来了。
玉佑樘一手策马,一手朝向他挥挥手背,示意他不必跟着。
沈宪道:“殿下,下官得寸步不离,保护殿下的周全!”
玉佑樘默默汗,顺手折下身边一支细长的树枝,在地面划道:
皇家园林向来重兵把守,安全得很,睿冲啊,你还是赶紧去自己的地方狩猎罢,这骑射课也是算学年成绩的,若得分不够,恐怕无法顺利进入翰林。
言下之意,不要因小失大,耽误自己的狩猎时间,也耽误了大好前程。
沈宪颔首握拳:“不,家父告诫下官,一定要时时刻刻寸步不离守护殿下!”
真的不需要啊少年……
玉佑樘微窘,捏着树枝,无奈地来回在地面画圈,过来一会,他又想到一计,写道:睿冲啊,你在的话,我放不开手脚打猎,不若如此,你那头也离我这边不远,如果我遇着危险了,就大叫一声,你便冲过来救我,可好?这样也不会耽搁你的打猎成果。
“好的,下官定会时刻注意。”沈宪点点头,乖顺地策马走了。
玉佑樘晃悠着那根树枝,边望着沈宪背影,忍不住扶额,这厮果然老实憨厚一根筋,他难道忘记本宫是个哑巴压根不会讲话的事情了吗,更别提大叫了……OTZ
身后拖着的这块大肉总算走了,玉佑樘屏息凝神,扫视四面,总算瞧见一处草丛飒飒。
他忙从背后取下白羽弓箭,搭箭,瞄准那处,一手握把,一手拉弓。
嗖——
草丛深处,动静戛止。
玉佑樘策马过去,用长枝拨开草叶,呃,是……一只田鼠。
他将田鼠可怜的小尸体挑起,小心放到挂于马侧的小篓里。
……这个指不定能算一点分数呢。
玉佑樘在这一带绕了一会,射到的不是田鼠,便是野鸡;不是青蛙,便是呆兔;颇有些垂头丧气。
他又往丛林深处去了一些。
虽说已是深秋,这里的抗寒树种依旧匆匆郁郁,遮天蔽日。
玉佑樘边走边寻找猎物,突地,身后一阵窸窸窣窣地响动,他忙勒紧缰绳,想将素月掉转回头,却不想这匹马忽然不听指示,似是碰见极为恐惧的事物一般,暴躁地嘶鸣扭动。
玉佑樘忙将缰绳攥得更紧,指甲都快掐进手心。
却不料这个动作似乎更加激怒了身下白马,马儿又是一阵大幅度地抬蹄摆动,险些把玉佑樘甩下马去。
玉佑樘本来就瘦弱,几次被它甩至空中,根本无法回头看,更无法控制住它。只好由勒马绳改为抱着马脖子,他拼劲全身力气抱紧那处,将马头一点点挪动掉转。
若无法正对,他根本不知道后面有什么。
未知才是最可怕的敌人。
就这么一点一点的,玉佑樘将马头掉转了半圈,他死死伏在马上,侧眼瞄了下后面……
玉佑樘只觉得心跳到了嗓子眼。
眼前一幕太可怕,太过触目惊心,几乎要把他吓晕。
一只老虎正死死咬着素月其中一只后蹄,并力道极大地往后撕扯。
被咬的地方已是血肉模糊,凸出半截白骨,嫣红的血水染透一大片草地。
玉佑樘脑中想不出别的,只有一个字,逃。
他一手继续抱着马颈,一手抽过马鞭,用力扬鞭,一下一下抽打在素月马肚边。
结果素月还是被一点点往后拖拽,无法向前一步,只能不停扭动马身,甩得玉佑樘胃里翻江倒海。
走啊,走啊,玉佑樘着急得眼里渗出泪水。
白马定是极其疼痛,狂躁地摆动身体,想将腿扯回,一下一下地带动着玉佑樘往前冲。
他一次一次被抛得悬空。
终于,马蹄被老虎硬生生扯下一块,极大的痛楚迫使素月扬起后蹄,直接把马背上的玉佑樘掀至半空,狠狠摔飞出去!
终于得到解脱,素月拖动着残肢,疯了一般狂奔离去。
从半空中坠落地面的玉佑樘,只觉得眼前一黑,缓和了一会,睁开眼想看看自己的马,除却地面一路滴曵残留的血水,哪里还有素月的影子。
他想支撑起身,却浑身使不上力。
忍者剧痛,稍稍动了下手臂,小小一动,几波痛楚就一下下席卷全身,他轻悠悠倒回地上,似散架的偶人一般。
“如果我遇着危险了,就大叫一声,你便冲过来救我,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