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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自信不疑。
二人对视良久,谢诩终究还是放远了那柄匕首,无奈承认:“我的确舍不得。”
他似疼惜般刮过玉佑樘那处伤口,已然凝结的血痂又融为液状,汩汩流出鲜红一缕。
他启齿,语气冰寒如霜:“你伤我倒是舍得的很。”
谢诩将手中那柄精巧的小匕,于她眼前翻转了两下:“这还是你十岁生辰那天,我赠你的。”
玉佑樘直盯着他,毫无畏惧,道:“你将纽扣还我,我自然也该找个机会将这东西还你,不是吗?”
谢诩闻言,凝视进她眼中的目光如利,似乎要强行看透她心腔的每一处,终究只是轻叹一声,抚上她后脑,将少女的脸紧紧按回自己胸口。
“跟我走吧。”
他的话自胸腔里,闷雷一般,沉稳的传出。
“不了,”玉佑樘飞快地否决,她的唇贴在他胸膛,艰难地掀动:“我们之间没有可能了。”
她像是在陈述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无波无澜:“你那时利用我娘亲威胁我,同我最憎恶的人勾结算计我,以及你我的身份,担当,皆是阻碍。你大概还没意识到吧,你我之间,早已生长起一座难以翻越的高山。更何况,我娘亲苦难了半辈子,才过上几天快意的日子,我怎可这样不负责任地离开。”
“我一直努力躲避着你的感情,自信心肠如铁石,可方才在牢中,亲眼看着你倒下的那一刻,多日以来的坚持,还是瞬间溃不成军了。”
“你问我可曾对你动过一刻真心,我现下如实告诉你,我也喜欢你。”
“可我们根本不能在一起。”
“我放你走,以后不要再回来了。”
能明显感受到覆盖于自己脑后的掌心逐渐松懈,玉佑樘从他怀抱挣出头来。扬眸看谢诩,他连坐着都比自己高很多,仰头也只能看到他硬朗的下巴,她吃力地伸长脖子凑近,这个动作又让她细长的伤口迸裂,血又流了出来。
玉佑樘似乎感觉不到痛,只极快地在谢诩已经胡子拉碴,不似以往那般整洁干净的下巴上亲了一下。
这个吻蜻蜓点水,如蝶翼曳过花蕊,就像她那夜还给他的一个拥抱。满庭流萤浮动间,那一个温柔而不侵犯的,男女之情。
也许她那时候就喜欢上他了,因他毫不掩饰的心跳而沉醉,又或者,月光里男人微红的脸格外可爱,让人心动。
也许更早之前,她就已经喜欢他了。
可是没有办法。
不可能不管一切,不可能奋不顾身。
无路可退,只能无言以对。
“忘了我吧,我也会忘了你。”她说。
马车飞驰,宫门愈发逼近。
守着皇城的士兵一下拦住马车,问那神色紧张的驾车小吏,恶狠狠问道道:“车里是谁?”
玉佑樘不等小吏开口,便将车帘掀开一条缝,只探出半个头,将颈侧的伤痕隐在帘幕阴影里边,严声回道:“是本宫,要出宫私访,调查一些谋反的遗漏事项,不想声张。”
那小官兵一见是她,立马伏地,又跪又拜,忙遣人去开宫门。
玉佑樘望着那驾车的,已经浑身僵硬的小吏道:“还不快走。”
小吏闻言,不敢再多言,生怕太子殿下遭难,一抽马鞭,驱车行出宫门。
“往栖霞山走!”
玉佑樘心中石块落地,她放下帘幕,重新回到车内,这般命令着。
小吏只当太子殿下被威胁着,丝毫不敢怠慢。
马车走了一段路,玉佑樘与谢诩面对面坐着,始终没有接触,也没人开口。
车厢内一片沉寂。
玉佑樘估摸着时间,又掀起窗帷看外头,马车已至半山,人烟稀少,初秋的枫叶还不见红。
她又撩开车前的帘幕,一个手刀利落斩下,瞬间打晕了那位驾车的小吏。
这一系列动作似乎早在脑中规划清楚,片刻间就顺利完成。
玉佑樘一手握紧车椽,一手拉着缰绳控制住马匹,那位小吏也倒靠在她腿边。真累啊,她根本使不上劲,风将她的发丝打在脸上,她声音夹杂在山风的嘶吼里:“谢先生,还不快帮我驱停马车——”
谢诩闻言,才似醒了一般,僵硬许久的身形一动,倾身接过她手中的缰绳。
男人的力道比起她来肯定大许多,他动作也是极快,马车随即刹下。
“好了,”少女跃下马车,将那昏倒的小吏拖下,而后掸了掸衣袍上的尘埃,她的眼底映上山树闪动的叶,“不要下车了,官兵估计马上就要来了,你快走吧。”
风吹动她的衣袍,她如一名男子一般拱手作别,笑道:“再见。”
谢诩想多看她几眼,她却又不允许他下车,车厢的边缘那样低,他只能屈下上身,才能探出来看她。
他言此生不会再跪玉狗,但他甘愿为面前的女孩折腰。
是秋天的缘故吗,他的鼻尖沾上山风,干燥又酸涩。
谢诩知自己一直对她很严厉,不苟言笑。此刻,他很想对她笑,却不觉有泪。
他回身坐进马车:
“驾——!”
那些往昔的壮志雄心,爱恨纠葛融在风里,似乎永不会再有了,可是它们又曾经那样真实地存在过。风吹散秋叶,落花随流水,所有的生机,总要重归尘土。
马蹄踏声绝,栖霞山重回苍凉。
=。。=
半个时辰后,锦衣卫在栖霞山半山腰寻见了昏迷在地的太子殿下和驱车小吏。
玉佑樘醒来的时候,皇帝陛下和她的娘亲正守在她床畔,她娘亲见她醒了,一把将她搂紧在怀抱,泪水涟涟:
“幸好你没事……”
皇帝陛下叹息,明显松了一口气。
玉佑樘也环抱住她娘亲,眼眶熏红个透,她轻拍着女人的后背,重复喃着:“我没事,没事啦,别担心……”
=。。=
半月后,皇帝持朝,太子殿下出阁,需继续学习。
某日经筵讲座中,玉佑樘翻了一页课本,望向面前喋喋不休的讲官,觉得格外口渴。
她不由敲了敲瓷杯,吊儿郎当道:“碧棠啊,给本宫添些茶呗。”
身边一位陌生的宫娥忙凑上前来,不自在回:“殿啊下……宫女碧棠还在牢里待着呢,以后就由奴婢来伺候殿下了。”
“噢,”玉佑樘恍惚地点头,而后眼光重回清明,将杯子递给那位宫女,“那你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卷·监国篇》正式结束,感谢追文的妹子,明天我们第三卷再会!
☆、第三十六幕
熙和三十六年;秋。
桂魄初生秋露微,轻罗已薄未更衣。
一年时光几乎是眨眼过;太子殿下已年满十八岁。
这;已经是大龄剩男皇子了啊。于是乎,朝中大臣又开始大范围的催婚;几乎每日早朝,皇帝陛下都要被巴拉巴拉洗脑一番;但他也只是含笑听着;听完才如梦初醒一般问一句“啊,朕修道过久有些后遗症;方才神游天外;爱卿可是说了什么”,阶下众臣呕血。
连皇帝陛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么!
这样一来,关于当朝太子殿下彻头彻尾是个断袖,完全不近女色的旧八卦又起来了。
玉佑樘自然也会听到一些风声,其中也不会少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宫中传播得最广的一个版本便是……前任首辅谢诩叛国,让太子殿下心中大为受伤,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好吧,群众的眼睛还算是雪亮。
玉佑樘坐在亭中,为自己斟茶,满庭月桂,连苦茶都溶进了一丝甜香。
谢诩。
已经一年没再见过这人了。
皇帝下令找了他一年,皆是无果。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居然能躲上这么久不被发现,也算是厉害。
坐于她对面的皇后娘娘见她神思恍惚,不由唤:“佑樘。”
玉佑樘这才回神,笑道:“母后,怎么了?”
皇后道:“你私底下还是叫我娘亲吧,这母后,听了一年了,还是习惯不来。”
玉佑樘微微一笑:“好,娘亲。”
皇后这才获得适应,问她:“这东宫被你父皇大换血了一批人,可还习惯?”
玉佑樘扣在杯盏边缘的指尖一顿,才点头:“还不错。”
皇后望向她片刻,这孩子年岁渐长,女大十八变,相貌愈发冶艳,但眉宇间一股与男子无异的淡定气倒不改丝毫。
她不禁叹了声,道:“你之前那个叫碧棠的宫女,还在大牢里待着。我知你惦记她,这一年里私下遣人去打点关照过她的事好多回。这关也关很久了,你若是已经放下了那些不快,还要她再回你身边,就让她回来吧。”
玉佑樘闻言,沉默良久。风动,一苑桂香,她这才应道:“好。”
她低头去看手中茶,不知何时,一粒淡黄的月桂已落进杯里,玉佑樘想将它拨出,但想想还是收了手,伴着浮在水面的那点金甜,一饮而尽。
下午,玉佑樘亲自去了趟刑部大牢,言要接碧棠回宫。
尚书大人忙拍马道:“嗨——人人都说殿下您是那什么,下官偏不信,因为下官可是亲眼所见殿下对这小宫女的好一年啦,真不知外人怎么想的,我们殿下妥妥的是真男儿嘛!”
玉佑樘也不回尚书大人紧跟其后的恭维,只径自快步走到碧棠所处的那间狱房前。
那间牢房比起别的都要宽敞许多,有床有桌案,有衣柜,烛火也很是通明,还有马桶,俨然一个五脏俱全的小卧房。
玉佑樘到的时候,碧棠正靠在榻边,垂眼目不转睛地绣花。
玉佑樘咳了两下,敲几敲栅栏。
碧棠闻声抬眼,一见是她,嗖一下冲到栏后,小脸卡进栏杆的缝隙:“殿下,您又来看我啦!”
玉佑樘每回见她,心里开心,面上却仍旧端着肃色,道:“嗯,孤来了。收拾收拾吧,跟我回宫。”
碧棠嘴巴张成了鹅蛋型。
随后她立马反应过来,在牢里来回雀跃了好几圈,“噢噢噢!终于可以出去了!”
她又指向那马桶:“殿下您知道吗!奴婢已经锻炼出了可以在狱卒跟前面不改色出恭的技巧了!”
“别闹了,走了。”玉佑樘被其感染,也不由摇头失笑。
就这样,碧棠又回了太子宫,重新成为玉佑樘的贴身宫女。
翌日清早,碧棠为太子梳头,她发质极佳,一瀑乌黑柔亮,直梳到底。玉佑樘盯着铜镜里那个站在她身侧握着玉梳的少女,那么熟悉,就跟一年前的早晨一样。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以往的模样。
镜子里,碧棠又将自己的头发揽高至头顶,玉佑樘风轻云淡问:“碧棠,你与谢先生还有联系吗?”
问出口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有多蠢。
碧棠倒不见别色,只看向玉佑樘映在镜里的细长眼,答曰:“没有,奴婢一直被关在牢里,肯定也不知他现□在何处啊。不过殿下放心吧,谢大人很厉害的,不会有什么事。”
玉佑樘问她:“你与他一样,都是前朝的人吗?”
碧棠摇摇头,将她黑发紧成髻,以一支玉簪固定,“不,谢大人对奴婢有知遇之恩,奴婢也只是为了报答。”
“嗯。”玉佑樘随意接口应着。
碧棠又坦荡承认:“之前我确实是谢大人安插在殿□边的线人,关于殿下的一切消息,谢大人都是知晓的。”
“嗯……”玉佑樘悠悠道,但又立刻摇头:“不,他并没有全部知晓。 我那时与翰林三人交好,每日通过他们与父皇互传过许多消息,你们都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