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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是何滋味。
沉默良久,她方才启口道:“御,那云若,你准备怎么办?除却映月,她是我最要好的姐妹。”该面对的,总是躲不掉,还是由她主动询问比较妥当。心中乱得如一团麻绪,怎样也理不出线头,只觉繁杂。
记忆的缝隙间,依依露出几许昏黄的影子,淡淡弥漫在眼前。犹记得那夜,他轻轻托起她光洁的下顼,目光温暖而坚定,字字郑重道:“男儿一言九鼎,三千弱水,我只要烟儿一人。我允诺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如今,这样郑重的誓言,还能继续维持么?他欠着柳云若的情,她欠着柳云若的恩,此生都难以还清。如今,柳云若又是恢复了从前的记忆,满心满肺之中只有风离御一人。看来云若似乎很难接受自己已是皇后的事实。
她不知道,除了名分,风离御还能补偿云若些什么。
风离御的心神,在听到烟落这般问话时,不禁灰冷下去,冷彻底,脸色渐渐铁青,凝眉道:“你想让我纳她为妃么?烟儿,你别忘了,她曾经是慕容成杰的妾室。”
烟落抬手将一缕垂落的长发顺至鬓后,只是一脸平静道:“若是真想,只消说云若是你昔年安插在慕容成杰身边的内线,忍辱负重,助你收复江山。说辞又有何难?相信天下人都不会介怀,只会称颂皇上你的英明。”天知道,说出这样的一番话,她的心中有多么疼痛,仿佛被冷硬的车辙狠狠碾过,碾碎一般。
他神色急剧一冷,眸中掠过一丝雪亮的痛意,且退一步,痛声道:“我娶了位贤内助,如此替我着想,真是万幸之幸。”他恨她的深明大义,三番五次将他推向旁人,有时他真心希望她自私一点。
烟落心中剧恸,情不自禁站起身来,胸口一阵郁结,反问道:“那敢问,还能怎样呢?你告诉我?还能怎样呢?昔日你抛弃她的时候,可有想过会有今天?”其实她也不想的,可是一个是她最爱的人,一个是救了她性命的挚友,如今的柳云若已是残疾,此生本已是无望,这教她心中如何过意的去?
太安静,空气中的清冷逼得他头脑中异常清醒而深刻,目光巡巡注视着烟落的小腹。千回百转的思绪在脑中滚过,烟儿是他的妹妹,他的妹妹,心跳得厉害,这样一声高过一声鬼魅的呼喊瞬间覆没了他的神智。
突然,他上前紧紧拥住烟落瘦削的双臂,脱口而出道:“烟儿,我们不要这个孩子了,好么?”他的薄唇因着齿冷而瑟瑟颤抖着。
她惊惧抬眸,几乎不敢置信他所说的,对入他幽深却又空茫的凤眸之中,却找不到一丝答案,声音几乎不是自己的,她颤颤道:“风离御,你方才说什么?”
突然,她笑了起来,笑声在秋风的呜咽中显得格外刺耳,一滴泪水悄然滑落,却顷刻间凝成冰凉的干涩。视线缓缓自他英挺的身形上抽离,一分一分挣脱了他的钳制,自嘲一笑道:“风离御,你该不会还是怀疑我与风离澈的清白罢,手刃亲子的事,难道你还想再做第二次?!”
“烟儿……”风离御陡然回神,自知失言,却已是无可挽回。他怎会怀疑她与风离澈的清白呢?可是他的理由,却不能说出口,此刻,他犹恨自己方才的冲动,更是害怕烟儿因此疏远他,忙解释道:“不是的……其实我……
无力的辩解与空茫的害怕令他突然将她拥入怀中,冰冷的薄唇覆上了她,温柔万千,辗转反复。
周遭静的只余呼吸之声,交错起伏。
烟落只是缓缓承受,承受着他急切的温情,只是心,却开始渐渐游离。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本以为此次复国,他们已是守得云开见天日,不想却依旧是如此,仿佛他们之间始终隔着几重山,几重水,无法僭越。
良久,风离御见始终无法获得她的回应,只得怏怏放开了手,神色难掩疲倦,且叹一声,道:“烟儿,柳云若的事便依你所言,择一好日子,策为云贵妃。至于方才我说的话,只是一时口误,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眸光眷眷扫过她尚且平坦的小腹,他狠狠闭一闭眸,难掩伤痛之意,转身匆匆离去,飘厥的衣摆卷起苍凉的风,从耳边呼啸而过。
手刃亲子,他怎忍心?可
如今,可他只能企盼苍天庇佑,这会是一个健康的孩子。纳柳云若为妃,亦算是弥补他昔日的错误,希望苍天亦能宽赦于他,眷顾宸儿、无忧、以及这尚未出生的孩子。
而他,也只能做到如此了。
烟落望着他凄冷离去的背影,静默不言,殿外几许干枯发黄的树叶被风卷在空中打着卷儿,偶尔一只昏鸦,发出“嘎”一声的怪叫声。
微微眯眸,她的神色渐渐冷寂下来,她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究竟是为什么呢?究竟回到了皇宫之后,发生了什么变故呢?
看来,真相,要靠她自己去寻找。
数日后的傍晚。
柳云若自入了皇宫之后,被安顿住在了景秀宫,那里地处偏僻宁静,重重的枫叶成林,正值秋季,红黄相接,鳞次栉比,分外美丽。
这一日,皇上的旨意传遍六宫,十日后册封柳云若为云贵妃,位份之高,仅次于皇后。
宫人来传此消息之时,卫风尚且在替柳云若施金针治腿,他手中微微一颤,银光闪动,因着心神不宁,金针已是硬生生偏了几寸。
缓缓抬眸,他望着柳云若美艳的脸庞,对入那一双顾盼神飞的勾魂美眸之中,徐徐微笑起来,恭喜道:“微臣提前恭贺娘娘。”话至尾音,却难掩一分涩意。
近半年的朝夕相处,悉心照料,似乎每日为她诊治已成为了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不能否认,她除了美貌之外,还有无比坚定的心智与毅力。自然,她的深明大义与宽容更是教他由衷钦佩。
柳云若狭长的美眸在听到了这样喜讯之后,如羽双睫轻轻颤了颤,神色依旧是平静如水。她的记忆,似乎停留在了两年前,彼时她已是在离园之中住了有半年之久,邪肆俊美的风离御,剑眉飞舞,锐眼魅离,薄唇微抿,狂放不羁的气质早就勾去了她的魂魄。
其实,她并不是不能感受到他的冷酷与漫不经心,她清楚地知晓他根本不爱自己,甚至连宠都算不上。可是她偏偏堕入他那邪气俊美气质的深潭之中,如飞蛾扑火般,无法自拔。罔顾父亲的反对,心甘情愿的在那晋都城郊他的“后院”之中,做一名见不得天日,甚至连侍妾都算不上的女人,她每日都谨慎小心的过着,尽心尽力的讨着他的欢心。
其实,她早知道他一定会抛弃自己的,因为这样如狼似虎的男人又岂是她能轻易碰触?虽然之后的事,她已然没有了印象,可是听旁人点点滴滴说起,也皆在她意料之中,并无太大的感触,只是略略有些诧异,自己竟然会委身于慕容成杰为妾。
想到这,她秀眉微辇,神色中闪过浓重的厌恶,自己这是怎么了?即便再是恨他的无情抛弃,也不应当如此无知。不知缘何,此次见到风离御,她的心中竟已是平静如水,激不起半分涟漪,即便是在听闻他终于要给自己正名分之时,也无半分喜悦。这不应当是她长久以来的期待么?
微微侧眸,似水如缎的目光注视着卫风乌黑的发顶,看惯了他穿家常的青衣,这般藏蓝色的官服与他清俊的面庞是如此格格不入。柔软的目光,缓慢自他的脸上拂过,俊眉斜飞,乌眸清澈如水,鼻若远山,薄唇弯弯的弧度极是好看。
他那一声“微臣”的自称,那一句恭贺,无端端地教她心中一阵窒闷。半年来,一直都是他悉心照料着她,不分昼夜,不辞辛苦。她双腿不能行走,双眸无法视物,每每都是他亲自将药端至她的面前,再一口一口地用勺子喂她喝下,日复一日。
她永远也忘不了,当他为自己拆下蒙住眼睛的纱布,日光照耀进她久已黑暗的双眸之中,那样兴奋难耐的感觉,以及当眼前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瞧清楚了面前之人曾在脑海之中幻想过无数次的容颜之时,那一分激动。而那样振奋的感觉,她永生难忘。
一百多个日日夜夜的朝夕相处,一百多个日日夜夜的相持相扶,他早就在她的心中深深扎根,无法拔去。第一次,她发现,自己对风离御的执着竟是不再那么强烈。只是,如今的她,只是废人,又是残花败柳之身,如何能配得上眼前的他?想到这,她美丽的双眸蒙上一层浅浅薄雾,有些茫然。
卫风似是注意到她的目光一直定定落在他的身上,他虽是仔细为她施针扎穴,却难免分神,不经意间额头已是汗水涔涔。勉强才俯了最后一针,适逢有宫人端药入来,他一壁接过,如往常一般,凑至唇边徐徐吹了一下,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行为过于亲昵,早已是远远超出了身为一名御医的本分。他柔声道:“云若,你趁热喝了吧。”
柳云若见他因着辛苦,额上落汗,心中不忍,手中已是取过一袭绢帕,想替他仔细擦拭,刚刚触至他微凉的肌肤之时,他却有如触电一般,浑身猛然一震。
手中的药碗与柳云若陡然收回的手不期而遇。一个不稳,只听得“哗啦”一声,浓黑的药汁已是尽数翻倒在了柳云若双腿之上。接着又是“哐啷”一声,上好的白玉瓷碎了一地,黑与白的颜色,是交错分明,格外炫目。
“啊,好烫!”柳云若惊呼一声,嗓音婉转却又含着几分绵软,如夜莺啼唱。
“对不起。”卫风已是急的满头大汗,取过绢帕手忙脚乱的替她擦拭起来
正擦着擦着,他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惊愕抬头,清润的双眸之中若瞬间点亮的星子,满是惊喜与不信,语调激动道:“云若,你的腿,有感觉了?”
柳云若起先是一脸茫然,点了点头,又是仔细体会了一会儿,方才觉得自己一直麻木的双腿,竟是有了疼痛的感觉。一时喜上心来,她什么也不顾不得了,上前便环搂住他的脖颈,难掩兴奋地喊道:“是的,风,竟然有感觉了呢。天,我几乎不敢相信。”最亲昵的称呼,源自内心,就这样脱口而出。
卫风眉角眼角皆是笑意,亦是忘情,一臂拥住她,感慨万千道:“云若,我以为自己医术浅薄,此生都治不好你的腿。有感觉便好,便好,有感觉便有希望了。”他心中极是兴奋,不枉他日日为她揉捏双腿,施用金针,本以为无望,不想还有今日。只要恢复了神经的痛觉,那治好她的腿,便是指日可待。
相拥良久,彼此皆是忘情,沉浸在了无尽的喜悦之中。直至他感觉自己肩头竟是濡湿了一片,温热的潮意缓缓透过丝料渗入肌肤之中,撼动了他的心。
神色一惊,他慌忙将她扶正,抬眼望去,只见几滴晶莹的珍珠盈盈于睫,将落未落,那样含泪的情态极是惹人心生怜爱。
他握着她的手,语气心疼道:“怎么了,好好的,为什么哭了?”印象之中,他从未见过柳云若掉过一滴眼泪,哪怕是她九死一生醒来,发觉自己双目失明,不能视物;哪怕是她发觉自己双腿残废,不能走动;哪怕是她记不起自己姓甚名谁,他也从未见过她掉落一滴眼泪。
记忆之中,她唇边总是挂着浅浅的笑,声音轻微柔和,“风,不要急,治不好也没关系。”
他从未见过如此爱憎分明的女子,他亦是从未见过如此心智坚韧的女子,哪怕她曾经走错过路,哪怕她曾经执迷不悟,却是瑕不掩瑜。
可如今,她却落泪了。她的泪水肆意滑落,一滴一滴滴落在了他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