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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初刚整理完思绪,红叶就匆匆走来,满脸兴奋地拉起她:“姑娘,快过去吧!”
永恒之主到来,焰皇估计是为了满足女人们的好奇心,特意将一处步障设得低了许多,此刻所有人全聚在那边,妃嫔夫人们顾及身份,都矜持地站在远处观望,那些公主王女与宫娥们则挤在前面。
五灵界玄术盛行,道门独尊,永恒之间是最有名的一个,长生,自古多少人的梦想,作为五灵界最神秘最强大的存在,永恒之间不入轮回,无寿命限制,已经令世人尊崇。
雁初曾经身在永恒之间多年,与那位名震五灵界的主人却从未有过真正意义上的谋面,此刻不免也怀了些好奇,跟着红叶近前几步往外看,只见外面席中多是朝中大臣,诸王按次序而坐,南王在第六位,最上头是焰皇,焰皇旁边还特设了个空位。
气氛不知何时失了愉悦,变得庄重。
终于,侍者上来报出那个名号,现场沉寂下来,所有人都抬眸望去。
艳阳悄然自头顶隐退,阴阴天色下,凉风习习而过,前方大片花浪仿佛有了生命,朝着同一个方向低身。
一抹浅蓝色出现在视野尽头,徐徐朝这边行来。
广袖及地,长发披垂,携霜花飞落之清雅,寒冰暗凝之冷酷,隐者之风,王者之姿。
步步都很随意,步步都是庄严。
踏一径落花,披一身暗香,宽大袍带长长地飘起在身后,随风势起伏,素净的颜色犹胜雨后天空,其上丝丝光华闪烁,澄澈如天河之波。
霎时,四周竟似奏起了泠泠流水之声,又似潇潇风雪之音,清冷的气氛弥散场中。
直待焰皇亲自起身将他迎至座上,众人这才回过神。
“西聆君,是西聆君,”红叶长长地吐出口气,怅然道,“谁知道他的名字呢……”
西聆,尊贵的姓氏已代表了他的身份,从不需要名字来区别,以至那个名字不知何时早已遗失在历史中。
遍地落花,崖下云雾,梦中琴声,伴随来人而重现,眼中再无其他,满满地装了那人的身影。
雁初毫无意识地开口:“凤歧,西聆凤歧。”
极地冰国史上曾有西聆一族,以能谋善战闻名于世,孰料触怒冰帝,一夜族灭,惟独逃出了一名少年。
谁也没想到,那名少年会是将来名震五灵界的人物。百年之后,他成为了新的冰帝,再过百年,他一统五灵界,致使“西聆尊皇”之称号流传至今,开创了五灵界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辉煌盛世。
与政绩同样有名的,是他的铁血手段,从归国夺取帝位到征服五灵界,他的所作所为几乎可以称作冷酷凶残,险些获得暴君的评价。
尤其是传说中那场塞城弈战,至今仍是五灵界最骇人听闻的一件史实。
西聆族灭后,他为了躲避冰帝追杀出逃至雷泽国,路经塞城,闻城中多弈者,且正逢举办弈战,遂前往参战,谁知城主容慕齐见他年轻,当众讥笑“无知小儿,怎当得弈者”,将他逐出弈战。
时隔多年,新冰帝登基,兴兵四国,开一统之战火,攻至雷泽国塞城,他以五灵尊皇自居,下诏限城中人三日内出降,容慕齐自是不从。三日后,大军攻城,尸横满地,血流成河,塞城破。容慕齐家小尽被捉拿,新冰帝竟不允任何人求情,下令将其三子当场斩杀,取遗骨磨成三百六十一粒骨棋,然后亲自举办弈战,尽邀塞城名士对弈,胜则赦全城。
这场举世闻名的弈战中,新冰帝以一敌百,胜。
面对脸如死灰的众人,他只是抛开手中人骨棋子,轻笑了一句:“无知之人,当得弈者乎?”
即日,屠城。
自此,大军所至之处势如破竹,顽抗者尽被无情诛杀,冰帝终于一统天下,开盛世之局,成五国共主,启尊皇之号。直至今日,五灵界人提到他无不是敬畏有加,敬服固然有,畏惧更甚。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故事的结局。
在之后的百年,他又做出了一个轰动于世的决定:抛弃臣民,抛弃无上的权威与荣耀,遁入道门,创永恒之间。
永恒之主,西聆二字就代表他,普天之下也只有他才姓西聆。
至于凤歧这名字,红叶却是闻所未闻,惊讶地问:“姑娘怎知晓?”
雁初陡然回神,一笑:“我哪里知道,不过觉得这两个字很适合西聆君,就顺口说出来了。”
红叶将信将疑地看着她。
雁初坦然地将视线移回席中。
眉隐锋芒,眸敛精华,他就那么安然坐在那里,挺直鼻梁下,薄唇少血色,一眼便知是冰国体质,五条素丝带系前额两鬓之发,结五股束于脑后,再随其他长发一起披泻而下,形如墨瀑,左手托白玉棋钵,腰间坠了块美玉。
如此形貌,与传说中的残暴皇者相去甚远,只是看得越久,越觉有种无形的压迫感,令人望而生畏,不敢直视。
雁初微觉窒息,忙悄悄地喘了口气。
漫山红枫,一抹浅蓝……骤然浮现的画面尚未清晰又骤然隐退,没等她反应过来,身后忽然响起一声低呼,打断了她的思绪。
声音本是极小,但由于现场太安静,周围仍有不少人留意到。雁初觉得耳熟也回头看,只见琉羽扶着丫鬟站在不远处,直直地望着座上西聆君,檀口半张,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愕之色。好在失态的不只她一个,众人并没觉得奇怪,玩笑两句就重新移开了视线。
意识到不妥,琉羽涨红脸收回视线。
雁初也没怎么在意,反而为之前的事暗暗惊异。凤歧,陌生至极的名字,记忆中根本没有关于它的任何片段,想是在永恒之间时偶然听那些使者使女们提过,无意中记住了。
她伸手拉红叶:“走吧。”
主仆二人转身欲离开,哪知刚走几步,迎面一个捧盆的宫娥不知怎的站立不稳,踉跄着往二人身上扑来!
雁初目光微动,毫不迟疑地横移两步,抬手挡开,只听惊呼声起,紧接着“砰”的一声,金盆打翻在地,水溅开,旁边华丽的宫裙顿时湿了一片。
两名高等侍女忙上来替那艳装妃子擦拭,骂道:“找死,谁这么没规矩!”
宫娥吓得跪地朝那妃子磕头:“影妃娘娘饶命!不是我,是……”
她一边说,一边回头想要找那伸手推自己的人,然而周围聚集的宫妃夫人们本就很多,且又带着随身伏侍的丫鬟,混乱中哪里还能分出是谁!为保全自己,极度恐惧的她竟将视线投向了雁初。
雁初冷眼看人群一角,只见艺如若无其事地站到琉羽身边,脸上闪过恶意的笑。
红叶连忙跪下求饶,那影妃见是她,神情便不太自在,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摇摇绣着牡丹图的团扇,将目光移向旁边的雁初,这一看,顿时惊得她以扇掩口倒退两步:“你……你是……”
红叶代为回道:“是陛下赐给定王的雁初姑娘。”
“你就是那个舞姬雁初?”影妃惊疑地打量那张脸,渐渐收起惧色,冷笑了声,“好大的胆子,见了本宫竟不下跪!”
红叶道:“雁初姑娘她……”
影妃道:“本宫面前,几时轮到你一个丫头说话?”
里面动静闹得太大,外间席上萧齐众人早已被惊动,都朝帷幕内望来,南王不慌不忙端起酒杯饮了口。
琉羽见状走过来求情:“此女酷似已故王妃,甚得我家王上看重,求娘娘念在已故王妃的份上,饶过她吧。”
雁初嘴角微勾。
谁知道如今这后宫最得势的宠妃,昔日却是越夕落的陪嫁丫鬟呢?再多的风光,也摆脱不了曾经与人为婢的事实,高高在上的女人只会将那段过去当成污点,哪禁得住有心人的提醒?好个借刀杀人的法子,可惜了。
不出所料,那影妃听到提起旧事,越发羞恼:“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开了先例,如何服众,本宫也是无奈。”
听她言下之意,众人都捏了把汗。
雁初倒突然学乖了,伏地请罪:“雁初来自民间,不知道规矩,无意冲撞,求娘娘饶恕。”
居高临下的姿态透出得意,目光染着三分狠毒,影妃走到她面前,曼声道:“本宫不欲罚你,无奈宫规在此,不得不遵从,拉出去杖责两百。”
周围立刻响起一片抽气声。焰国女人多不习武,哪里受得住两百杖,影妃分明是想杀人。人就是这么奇怪,她所不能容忍的仅仅是这张脸而已,因为在她自己的意识里,这张脸时刻提醒着她的过去,不够光彩的出身,极度的权力与虚荣都难以掩饰的自卑,令她恨不能让面前的人永远消失。
红叶忍不住提醒:“听王上说,雁初姑娘不记得往事,或许她是……王妃。”
影妃道:“定王妃死了多时,怎么可能又活过来,来人,拖出去!”
红叶急道:“江秋影,王妃娘娘无论如何都是你的恩人,主仆一场,你……”
曾是定王妃丫鬟的事当众被揭开,影妃涨红脸怒道:“混帐!什么主仆,晚枫,别仗着你与本宫相识就放肆,她只是个舞姬,又不是云泽夕落,你一个丫鬟胆敢直呼本宫之名,掌嘴!”
雁初看红叶:“晚枫?”
红叶解释:“我本名晚枫,王上命我改叫红叶的。”
一盆水要人命,这种事在后宫不新鲜,影妃素来骄横,仗着焰皇纵容越来越嚣张,连皇后也要忌她三分,几名侍者听令上来拖人,雁初没有挣扎反抗,反而主动站起身要跟着走。
“且慢,”外面萧齐终于站起来,“一盆水而已,未免罚得太重,望娘娘再行斟酌。”
“哦?”影妃轻摇团扇,眼睛却看着焰皇,“定王对后宫规矩似有不满?”
“外臣不敢过问后宫之事,”萧齐隔着帷幕朝里面作礼,“只不过雁初乃是小王身边人,望娘娘看小王之面,从轻发落。”
影妃娇笑:“这叫本宫难做了。”
“娘娘处置的是,”琉羽上前两步道,“雁初冒犯在先,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王上过于袒护了。”
萧齐脸一沉:“琉羽!”
琉羽微抬下巴,挑眉回瞪他,亦有恼怒之意。
他两人僵持,旁人谁也不好解劝,雁初垂眸而立,眼低掠过一丝笑。
看来不用自己生事,秦川琉羽就这么配合了,幸亏影妃罚那么重,关系到性命,萧齐决不会袖手旁观,想必为难得紧。
萧齐毕竟不好朝琉羽发火,忍怒转向焰皇:“此女是臣爱姬,臣求陛下开恩。”
见他不给自己脸面当众为雁初求情,又称“爱姬”,琉羽变色,咬唇看了他片刻,转身与皇后告退,带着艺如头也不回出园离去。
权臣后院不宁,是每个为君者都喜闻乐见之事,焰皇笑得欢快:“后宫之事自有皇后作主,皇后?”
皇后领会:“打翻水是小过,冲撞影妃是大过,但雁初并非宫女,不懂规矩,两百杖的责罚委实重了些,就改为杖责五十吧。”
雁初早已料到这结果,转身要谢恩。
“永恒之间的弟子从无外界受罚的先例,”一个声音响起,“杖责可免。”
清晰的声音全无波澜,带风雪之寒,如被冰冻了的湖面,所有人都听得心头一冷,不约而同看向它的源头,只见那人自座中起身,径直朝这边走来,焰皇亦随之离席,领众王作陪,同时示意侍者们撤去帷幕。
淡蓝色的后摆长长拖开,却不见沾有半分尘土,腰间美玉随步伐动摇,西聆君缓步走过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