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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刻,冯宛并没有像别的妇人那样,显露出不满和郁气,她只是半垂着头,委屈得眼中含泪,一副楚楚可怜又无助的模样,看情形对那幕僚的安排已是诚服。
那幕僚见状,重重哼了一声,道:“我们走。”说罢,带着众人扬长而去。
亲自送着一行人离去,直到他们走得远了,冯宛望着院落外葱葱郁郁的绿色,慢慢抿紧了唇。
不一会,她召来众护卫中,那个最为可靠的,令他从外面秘密给她准备一些东西,带入府中。
如此,又是两天过去了。
这一日,一个护卫大步而来,站在台阶上禀道:“冯夫人,将军有召。”
卫子扬要见她?假的卫子扬吧?
冯宛一凛。
她垂下双眸,轻缓地回道:“稍侯。”转身返向寝房中,她在一侧角落时掏了掏,摸出了一把短剑和一个小纸包来。
又取出一些碎金叶子贴身藏好,在华丽的晋裳里面穿上一层宜男宜女的胡装,冯宛走了出来。
跟在那护卫身后,冯宛缓缓而行,一路上,保护她的护卫婢女们见了,都是一礼,并无一人跟上:不过是去见将军,没有什么好防备的。
冯宛垂着眸,嘴角含笑,温婉如昔。她也没有叫他们跟上。她早就知道,很多时候行事,如果做不到慎密,也不能确保身边的人足够顺从忠实的话,不如不做。
便这般,冯宛来到了主院。
卫子扬的书房外,一个婢女迎上来,恭敬地说道:“夫人,将军在里面等你。”
冯宛应了一声,毫不犹豫地提步入内。
吱呀一声,她推门而入,望着空空荡荡的书房,冯宛唇抿了抿。
就在这时,脑后一阵风声传来,风声甚劲,紧急之时,冯宛不是如常人那样的回过头去,而是身子向前偏了偏,便是这一偏,那一掌便有大半劲力落了空。饶是如此,冯宛也是颈后一痛,晕死了过去。
冯宛很快就醒来了,醒来时,她没有急着睁眼,而是静静地倾听着四周的动静。从呼吸声中可以听出,她的身边坐着两个婢女,而她正置身于一辆马车当中。现在显然正行走在街道上,外面人来人往,喧嚣声不断。
按道理,现在冯宛还远远没有到清醒的时候,两婢完全处于放松状态,她们不时的低语几句,轻笑一声。饶是如此,每过个几息,她们便会向冯宛看上一眼。
冯宛一直没动。
马车还在向前行驶着。
慢慢的,马车驶入了一个巷道中。这陈国与天下的胡人国度一样,一面看不起晋人,一面却无时无刻不在模仿学习着晋人的一切。这巷道也如建康一样,处处都有。
马车一入巷道,众人眼前便是一黑。
就在这时,冯宛动了,她迅速地从袖袋中拿出那个纸包——如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又不曾显示过惊人才干的妇人,对她防备的人不多,再说,她现在的身份毕竟是卫子扬看重之人,这般有身份的贵妇,那些下人不敢也没有想到要搜她的身。这一点,自是冯宛早就料到的。
迅速地取出那纸包,冯宛屏着呼吸,把它朝身下轻轻一抖。瞬时,一股幽淡的香气四散开来。
香气刚弥漫,马车便出了巷道,又是一阵人语声混合着市井特有的诸般杂味传来。两婢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转移了注意力。
香气弥漫,迅速浸染。
于马车摇晃中,两婢的说话声越来越小,眼皮也越来越沉,终于,冯宛听到一个轻细的鼾声传来。转眼,另一婢也打起鼾来。
她们睡着了。
这前后,不过数息。冯宛连忙伸手捂着嘴,暗中呼吸了几轮,冯宛迅速坐起,悄悄把车帘掀开一角,让马车中透过气后,冯宛三下两下解散头发,扎成一个少年的发髻,然后顺手脱去外面的晋裳,再悄悄挪到马车左侧。
终于,一刻钟后,马车来到了最为繁华热闹的东市。东市中人流繁多,马车行驶极为缓慢。
就在这时,冯宛从另一个袖袋中,掏出一样物事来。只见她右手一扬,手中几物以闪电般的速度抛出,它们在空中划出一个华丽的,金光灿灿的弧度后,四下散落在马车右侧五六步处。
那些东西一落,众人先是一怔,转眼有人大叫道:“金锞子!”
叫声一出,哗声四起,有人向前涌去,便是不曾去抢金锞子的人,这时也回头看去。
说时迟那时快,见到众人的注意力终于被转移,冯宛就身一滚,跌落在马车下。然后,她迅速地从地上爬起,三不两下便闪入了人群中。
这过程中,也有四五人发现,不过这些人在对上冯宛所坐的华丽马车时,都选择了沉默——权贵豪富家,向来都不喜欢与小民讲理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冯宛宛如游鱼般,迅速地钻入人群,三不两下便消失在拥挤的人群中。
站在她认为安全的角落,冯宛小心地回头看去。这时那十几粒金锞子已经有主了,众人已经散开,那驾车的人,似乎没有注意到冯宛已经走了,赶着车,继续向前驶去。
伸出长袖,悄悄拭了拭汗,冯宛暗中松了一口气,忖道:幸好这些人为了不惊动卫府的人,只随便派了二个护卫跟随,不然的话,她的行动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目送着马车远去,冯宛长吁了一口气的同时,发现自己面临着一个问题:藏在哪里。
卫府,是万万不能去的。西郊周庄,已经被他们知晓了,也不能去,卫子扬那里是个好去处,可她对他在哪里一无所知,又路程遥远易出事故,不能去。
寻思了一会,冯宛转身,挤入人群中,朝着在洪灾时,曾老叔他们用来贩卖处理干草的破寺走去。
不一会,她便来到了破寺外。
这里虽然经过曾老叔的简单修葺,却依然破破烂烂。不过有曾秀的人定期清理,寺中倒没有什么乞丐。
走在空无一人的破寺中,冯宛寻到楼梯,踏入了二楼。
这里,曾老叔曾带她来过的。
站在二楼上,冯宛细细倾听了一会,见四下无人,便来到一个干净角落处,暗中寻思起来。
她现在穿着的胡装,依然华贵,看起来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容易引人注目。还有,她虽然带了一些金叶子,可出入购买吃食,也会引人注意。
她是想在这里等着曾秀的人到来,可万一他们过个五七天才来呢?万一来的人与曾秀不是一条心的呢?
寻思一阵后,冯宛伸手掏了一些泥尘,把脸上抹脏,然后,她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连同履子上也给弄脏后,再把头发打乱。
饶是这样,她也直过了半个时辰,才趁着没人注意时出了破寺。
这时的她,形容落魄,一身脏污,哪里还像一个贵人?分明已与街道中常见的乞丐和落魄平民无异了。
低着头,把手拢在袖中,冯宛朝着西郊周庄走去。
她想,也许现在自己逃出的消息还不曾传出,对方还不曾动作,现在去看一下,只要足够警惕,也许可以直接联系到曾老叔和曾秀。
西郊不近,冯宛这般走着,直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到。看了看日头,冯宛脸色有点不好,这前后她耽误了足足一个多时辰,只怕对方的人已要盯上这里了。
想到这里,冯宛退后几步,来到一个不曾被乞丐们占下的地方,学着他们那样蹲下。
她刚刚蹲下不久,只听得一阵马车声传来,紧接着,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温柔响起,“真是个可怜的。”
说罢,“叮”的一声脆响,几个铜锭子落在了她眼前。
冯宛愕然,抬起了被她特意弄得乌灰的眼,朝着来人小心看去。
第172章 安置
她对上一双温柔的妙目,这眼睛的主人,她是识得的,上一世时,她曾与冯宛交好。不过这一世再次相见时,冯宛特意错过了两人交好的机会。
在这风雨飘摇的世道,知道世态发展的她,无形中已背负了一份生命的沉重,光是为了改变她自己的命运她已疲惫不堪,已没有那个精力和信心,再去改变知交好友的命运。
所以,她宁愿选择孤单而行。
刚刚成为少妇的女子,对上冯宛后,点头一笑,便不在意地放下了车帘。
她一走,冯宛低下头,继续安份地蹲在地上,等着时间流逝。
她知道,对方既然对她出手,那必走到了举事的关健时候。她只需要安心等上几天,等着这个都城变天。再等到卫子扬得胜风光时,出现在他面前便可。
瑟缩成一团,冯宛低着头似睡非睡的。
恍惚中,又有一些路人朝她扔了几个铜锭。然后,旁边传来一阵西西索索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冯宛没有抬头。
转眼间,一个人朝她一冲而来,飞快地把堆在她面前的铜板儿捡起后,那人飞速地退去。
这过程中,冯宛一直似睡非睡,仿佛根本没有发觉。
她的沉默和懦弱,让对方既意外又高兴,接下来,又有几个铜板扔到了她面前,也是刚刚扔下,便被别人捡起。甚至有两个小乞丐,为了抢她的铜板而起了架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冯宛睁开眼来。
只见前方的巷道处,走来十来个壮实的汉子,那些汉子步履强劲有力他们正飞快地向西郊周庄围拢。
看着这些汉子消失拐角处,冯宛又低下头,再次昏昏欲睡起来。
二刻钟后,那些汉子走出来了。当然,他们是空手而归。
他们在经过冯宛身侧时,只走向她瞟了一眼,便大摇大摆地越了过去。
不过,冯宛知道这些人并没有走远,他们络续散在四周,目光有意无意地盯向来往的马车,和衣着华贵的妇人。
是啊,以对方的心性,又怎么会料到冯宛这个养尊处优惯了的妇人,会舍得把自己扮成一个叫化子呢?不止是他们,便是赵俊冯芸,多半也想不到吧?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了。
到得这时冯宛已感觉到了点饥饿,不过她一动不动,只是低着头,与周围的任何一个乞丐一样,老实地蹲在那里。
这时,几个棒步声传来。
脚步声很快便来到了冯宛身侧,她听到曾秀压低声音说道:“这些人既然出入周庄,必是有所图谋。我们这眸子既没有惹事,便是惹事,也惊动不了那些宫中的人。你们速速前往赵府卫府打听一下。”
一个汉子低声说道:“大兄,你是担心那冯夫人出了事?”
曾秀警惕地朝四周看了一眼,声音低低地说道:“不错,能与周庄扯上关系的贵人只有她一人,我怕这些人是冲着她而来。”顿了顿他说道:“我叔身体不好,我的猜测不可透露给他。”
“是。”
一行人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又慢慢走远,听着那越去越远的脚步声,冯宛一直低着头,一直像是睡着了一样,一动不动的。
她是很想动,可是,她不用看也知道,曾秀这些人的举动已被那些散落四周的护卫们盯着了。她只要一动,便会惊动那些人。
耳听着曾秀越去越远,冯宛又在地上蹲了一刻钟,才像是睡醒了一样,无精打采地起了起来,缩着双手,深一脚浅一脚地挨着墙角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