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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美艳却无香气,然而这些海棠花不但十分艳丽,更兼香气扑鼻。此刻已是冬日,海棠却违背自然规律而怒放,可见是用了极稀罕的法子保存下来。婢女见他进来,连忙毕恭毕敬地请安,他冷冷问道“小姐呢?”
婢女连忙道“小姐在屋子里。”
赫连胜冷哼一声,快步走了进去。一把掀开蓝底彩绣丹凤朝阳帘子进了屋,房间里光线明亮,赫连笑正坐在绣绷之前精心绣着什么。
“你还有心思刺绣?”赫连胜声音一下子冷了八度。
听了这话,赫连笑吓了一跳,抬头见到是他,心头暗叫晦气,却也连忙起身迎接“二哥,你怎么来了?”
赫连胜平日忙于外务,轻易不会来到这个院子。他唇畔笑容极冰,语气也不复与左萱说话时候的虚情假意,直白道“我不过是来看看自己的妹妹,不可以么?”
他走到绣绷前,低头抚摸那红色提花织锦缎,前襟的位置大片海棠花妖娆地盛放着,每朵花的中间都嵌着圆润耀目的珍珠,领头和袖口都是极为奢华的水纹。灵针绣、钉珠绣、盘金立体绣、上下扭针绣……几乎是可以想到的刺绣方法都被灵活地运用到了这嫁衣之上,可见绣出嫁衣的人有多么用心,几乎是倾注了全部的心血。
“这嫁衣可真是漂亮得紧,听说上面的珍珠都是庆王妃亲自送来的。”
“是,这珍珠色泽圆润,颗颗饱满,而且大小都一样,着实是很难得的……”赫连笑声音里带着一丝心满意足。
“多日不见,妹妹认贼作母的本事见涨啊!”赫连胜的手指摩挲着那精致华丽的绣品,神色不阴不阳地道。
赫连笑听他说话有些不对,面上的笑意顿时淡了“二哥这是什么意思?”
赫连胜眼底染了一层浓浓霜色“亲娘死得那么惨,你却能脸不红心不跳地接受仇人的馈赠,还好端端坐在这里绣嫁妆,真等你做了皇子妃,只怕更想不起我这个兄长了吧!”
赫连笑心头一跳,眼圈刷的一下就红了,她望着赫连胜,哀声道“二哥,你切莫这样说——”
赫连胜越瞧那怒放的海棠越是来气,竟然直接抽出腰间匕首,猛然在那绣绷之上划了一通。原本已经快要完成的嫁衣,立刻变得丝线凌乱,七零八落。
赫连笑瞬间尖叫一声,猛地扑过去抱住他的手腕,手指用力无比,竟攥得指节发白“二哥,不要,不要啊!这嫁衣我整整绣了一年,整整一年啊!你生气打我骂我都可以,怎能毁掉我的心血!”
赫连胜猛然转过头来,一双阴鸷的眼睛盯着她道“我只是要告诉你,纵然你成为三皇子妃,也不能改变咱们庶出的身份!”
“庶出又如何!二哥,如今我出嫁在即,千万不能再出什么岔子!”赫连笑望着被毁的嫁衣珠泪滚滚,一把松开赫连胜,将嫁衣扯来抱紧了,一副心疼到了极致的模样,口中已经有了怒意。
“你就想到你自己!”赫连胜几乎是疾言厉色,“你不知道娘是怎么死的吗?她掉进了粪坑,满身都是脏污!给她收尸的时候,鼻腔、嘴巴甚至肚子里都是粪便,可想而知我的内心有多痛!她是咱们的亲娘,难道你就可以做到无动于衷,整日里只想着嫁人?”
赫连笑搂着嫁衣心如刀绞,她的这件嫁衣光是花样便选了上百种,为了寻到合适的珍珠,她几乎费尽了心思,好容易才从庆王妃处寻到一百零八颗大小一致的宝贝珠子,配上自己精心设计的绣工,整整绣了一年的时间才能完成,出嫁的时候穿起来定然是美艳出众,令人倾倒,可转眼之间这件付出无数心血的嫁衣就化为了锦绣灰烬,她的心头简直都在滴血。然而赫连胜是她的亲哥哥,她心头含恨不已,面上却不敢当面顶撞,只是哀凄无限“娘自己一招不慎便满盘皆输,又怪得了谁!若我现在冒然动手,只怕王妃反倒会以我不守闺训为由出手干扰婚事!从小打大我都知道自己是个庶出的,为了能出人头地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夫,后来父亲好容易为我寻来了这门姻亲,眼看着我就要美梦成真,二哥怎么能坏我大事!”
赫连笑虽是庆王的亲生女儿,可毕竟是庶出。顺如意不知道花了多少手段才好容易让庆王去向皇帝求了这门婚事来。赫连笑高攀了三皇子,简直是日思夜想着出嫁那一日。在这种情况下,她当然会诚惶诚恐、小心翼翼,生怕有人在结骨眼上与她捣乱。若害她嫁不成三皇子,谁又为她的下半生负责?
赫连胜一时气结“纵然如此,你就可以为了自己不顾亲娘的仇恨?”
“我哪里说过不报仇,只是现在是关键时刻,我们为了今天不知花了多少时间,怎么可以就此放弃?二哥,你是世上最了解我的人,为了得到今天的地位与权势,你甚至娶了一个那样的女人,今日又怎么能来指责我呢?”赫连笑眼睛通红,泪水盈盈,把衣襟都给打湿了。
赫连胜一时哑然,瞪着她说不出话来。
赫连笑见对方面色青白,显然也是气得狠了,心头微微一动,长长的睫毛垂下,越发见得楚楚可怜“二哥,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切莫再怪责我了。咱们是一母同胞,嫡亲的兄妹,怎能互相怪责,反倒让别人占了便宜?”
赫连胜不再多言,只是慢慢坐了下来,脸上的怒气也逐渐消退。
赫连笑见机,便立刻温柔道“二哥来得匆忙,还没有用膳吧?”说完,她向婢女使了个眼色“还不快去准备!”
婢女很快拎着一只食盒进来,然后轻手轻脚地将里面的菜色端出来。赫连胜一瞧,金丝芋球,百合芦荟,糖醋藕片,金针川荪,素什锦,唯一的一盘荤菜里面只有寥寥几根肉丝,看起来十分寡淡。
赫连胜面色阴沉下来“这是怎么回事?”
赫连笑流露出委委屈屈的神情“二哥真以为王妃对我好么,那不过都是表面功夫,做给人家瞧的!你都在外面用膳所以不知道,王妃说顺姨娘性喜浮华,奢侈度日,各院子都应以她为鉴,削减开支,我自然首当其冲……只是这委屈也没处诉啊!”
饭菜摆在桌上,赫连胜一筷子都没有动,他只是听完赫连笑的诉说,慢慢站起身道“墙倒众人推,真乃千古名言。”
赫连笑轻轻叹息着道“二哥明白就好,等我出嫁之后,我定能左右三皇子,到时候……”
“不,太晚了!”原本冷静睿智的赫连胜,心头已经有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火,呼哧呼哧地喷出热气、迸发火星。
“二哥,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赫连笑故意转移了赫连胜的怒气,却敏锐发觉对方神情的变化,心头涌起一丝不安。
赫连胜的笑容慢慢浮现在唇畔,那笑容是如此诡谲,叫人难以直视“妹妹,我有个法子让江小楼身败名裂,从此后彻底滚出庆王府。没了她的支持,王妃不过就是个泥捏的菩萨,明白了吗?”
赫连笑看见赫连胜满目阴沉,不由自主心中紧张起来。
看到她面色发白,赫连胜却微笑起来“陛下最喜欢听戏,尤爱那些色艺双绝的戏子,宫中的王昭仪、赵美人无一不是如此,所以父亲也特意选了一个戏班子,从各地寻来美貌女子细心教养,只等着这些女子被送进宫中得到陛下宠爱。其中有位叫做墨玉的姑娘,正值豆蔻年华,**照人,还有一把天生的金嗓子,早在半年前就已经红遍大江南北,她被父亲重金买来,成为戏班子里最耀目的明珠。而且父亲早已禀报过陛下,半月后就会送戏班子入宫,凭借墨玉的本事,一定能够得到陛下的宠爱——”
赫连笑越听越是心惊胆战,不明白赫连胜为何突然提起墨玉这个人。
赫连胜望着自己的妹妹,笑容更深“你放心吧,断不会连累你的婚事,我不过是趁着父亲寿诞,好好送江小楼一份大礼!”
时间一闪而逝,很快到了庆王生日。王府门前车马喧闹,人来人往。为了替王爷庆贺寿辰,府中所有的门廊都燃起红色灯笼,灯芯特意制成富贵牡丹的纹样,灌进香油后点燃,一时整个王府都是红光耀目,亮如白昼。
侍从按照惯例,先是在大门口放了一串长鞭,接着开始把各式各样的烟花搬出去。随着一声声清脆的响声,刹那间银光飞上天空,一时如同漫天花雨,照亮了天际。一道火焰刚要烧完,又是一道红光发出嗖的一声,转眼腾空而起,一道道烟花幻化出亭台楼阁、鲜花朵朵,分明比玛瑙更红艳,比珍珠更耀目,比宝石更绚烂,构成了一幅海市蜃楼的图景。
庆王妃一身华服站在走廊之下,笑着指给江小楼看“这是凤穿牡丹,那是泡打灯,还有玉落银盘!”
江小楼抬眼望去,整个天际都被烟火照得通明,火树银花,绚烂之极。
“母亲,这烟花真是漂亮啊!”她不由自主赞叹道。
“是安华郡王一手准备的,”庆王妃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慢慢沉了下来。
江小楼漆黑的眼瞳被这绚烂的烟花照亮,目光慢慢转到了对面廊下的一对父子身上。庆王正站在男宾中间,脸上全都是满足的微笑,而一身锦衣的赫连胜长身玉立,面带笑容陪在身侧。
今天是庆王寿辰,皇帝一大早便将他召去,赏赐了很多的礼物,还亲自题了一块牌匾给他,如此一来庆王心头更加喜悦。此刻见赫连胜站在自己身边,一派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模样,庆王先是微微点头,再看一眼远远躲在人群后面的赫连岳,分明一副瑟瑟缩缩的模样,面色又沉了下来。身为王府世子的赫连岳,实在是太令人失望了。如果赫连胜是王妃所出,如今早已成为名副其实的世子,何至于……
赫连胜瞧见庆王脸色,却是故作不知“儿子有寿礼要送给父亲。”
“哦,什么礼物?”庆王笑容变得越发欣慰。
站在不远处的清元郡王赫连泰闻言,面上慢慢浮起一丝嘲讽的笑意,最近府中的事情他全都看在眼中。先是顺妃被一贬再贬,再是江小楼春风得意,如今安华郡王明显坐不住了,好,这出戏唱得越热闹他心里越是欢喜。最好搅他个天翻地覆,惊天动地!
赫连胜当众取出一只锦匣,恭敬地送到庆王手中“父亲请看。”
匣子里面装着一颗夜明珠,打开匣子的瞬间众人只觉眼前一亮,便纷纷围拢上来。赫连胜微笑着介绍到“此珠可以从中间一分两半,合拢则会变成一个圆球。分开时整颗珠子透明无光,如果合拢——”说完,他主动伸出手将一分为二的珠子合拢在一起,谁知原本寻常的夜明珠在合拢后旋即发出一道绿光,竟然瞬间照亮了百步之内的物体。
庆王笑开了花,大声道“好,好,果然是件宝贝!”
众人纷纷称赞赫连胜有心思,赫连胜满脸谦虚谨慎的笑容,完全没有露出得意的模样。江小楼瞧在眼中,不由微微一笑。
“最近安华郡王夫妇似乎不像从前那样剑拔弩张了——”庆王妃当然也注意到了那边的动静,下意识开口道。
“是啊,母亲说得不错,也许是安华郡王悔改了,所以取得郡王妃的谅解。毕竟天底下的女子所求的不过是一桩好姻缘,如果浪子回头……”江小楼话说了一半,长长的睫毛眨了眨,唇畔的笑容变得越发深了。
后园,墨玉领着婢女悄悄从院子里出来,此刻前院人声鼎沸,主子们都在前面招待客人,谁也不会注意到一个住在偏院的女戏子悄悄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