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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香只得陪笑道:“有劳夫人了。若是没有事,不打搅夫人了。”
席若虹点了点头,见她离去,又忍不住唤她回来:“今日是元夕佳节,不如让酿泉陪同你出去走走,外面张灯结彩的,十分热闹。”
暗香道:“是了,这几日一直闷在家中,也该出去走走了。我准备准备就去。”她的脚步有些匆忙,似乎迫不及待想离开这个到处张结着彩灯红稠的流沁坊。
不过是吩咐酿泉随身带了袋,暗香便只身走出了府门外。还未暗透下来的街道上,早早的便挂起了各式各样花灯。尤其以走马灯颇夺人眼球。几位围观的美貌女子的影子被倒映在走马灯上,随着转轴的不断摇动,仿佛无数个美貌的女子就要从那灯中脱颖而出。围观的人都拍手笑了起来,齐赞这灯艺师傅的手艺了得。
暗香与酿泉随意逛着,却丝毫没有闲适的情趣。
依然是这一条放鹤州城中最热闹的街道,前一次的记忆却深深烙印在脑海中。
那时候的身边,紧握着她的手的,是裴岚迟。
那时候的颜瑾,是路人眼中的焦点,是璀璨群星中那颗最亮眼的。她似乎无时无刻不受众人的关注。而相比之下,暗香只是这场热闹喧嚣背后的衬景。她是无数鼓掌叫好的路人中的一个。她永远都只合适在光芒的背后,做一个默默赞颂的角色。
“姑娘,看这个面具!”酿泉不知在那一户人家那里买来了两只面具,张着獠牙狰狞地笑着——一脸可怖的样子。她自己戴了一只,递与暗香一只,摇头晃脑,好不开心。
暗香随波逐流地戴上了那顶面具,看着酿泉的面孔变成一个狰狞的笑面鬼,想必自己的面上,也笼罩着一层这样的笑意。深深的,咧开嘴唇的放肆的笑意。面具就是这样,不管人的心里究竟是什么表情,它永远会用一张笑脸去对待任何人。想到这里,她的眼泪又随着往事的勾动而落了下来。
拥堵在热闹的人群中,她与酿泉被挤散,心下不由得慌张了起来,摘去面具,拭去面上的泪水,她逆着人群孤寂地寻找着面具人的形状。
刹那之间一辆失控的马车朝奔涌的人流冲了过来,暗香呆呆地立在当场,忘记了躲避。终于有个人及时拉住她,宽大的衣摆笼住了她的身体,将她揽入怀中,不断在旋转中求得平衡。那个人也如同暗香一样,戴着一顶时兴的面具。狰狞的面孔上露出一个奇特的笑容,面具的主人在他们站定之后发出柔柔的悯然之声:“好端端的,哭什么?”
暗香伸手掀开了对方的面具,却见一张无比娇媚的面孔展现了出来,那人的嘴角笼着淡淡的笑意,眼神中荡漾着慵懒无比的风情,他俯下身去用手指在她的面颊上拭了一把泪,将咸湿的手指吮入唇间,这才皱眉道了一声:“好苦。”
那人竟然是容宿雾!
暗香一时间怔住了,不知道应当说些什么。
她总是在心情低落的时候遇见容宿雾。说不清为什么,这个怪腔怪调的轩主,总是有种奇特的魅力让人无法彻底地恨他。
“在流沁坊受了什么委屈吗?”容宿雾依旧是笑容满面,倒像是在嘲笑她的眼泪落得不合时宜。“你若是想来抱鹤轩,我随时恭候。”他低下头,在暗香的耳畔喃喃地说了一句。不曾料想蹭着了她的眼泪在自己的面孔上,仿佛将喜庆的元宵节沾染上了一层哀怨。容宿雾不由得从袖中掏出了一方男用的丝帕,将面孔上的湿气拭尽了,又看了看暗香,将帕子递了过去。
暗香呆呆地看着他手中的帕子,又想起了那夜裴岚迟也是这样递过来一方颜姑娘的绣帕给自己拭泪,忍不住眼泪又哗哗直流。
“怎么又哭了!倒像是我欺负了你似的!”容宿雾皱了皱眉,摇头道:“罢了罢了,算我们相识一场……总不能丢下你不管,让你当街垂泪吧!”他小心翼翼卷起衣袖,轻轻将暗香脸上的泪水擦去了。
然后拉了她的衣袖道:“你随我来。”竟是径直走进了沿街的若胭斋中,替暗香买了一盒胭脂,为她扑上香粉遮掩满面的哀思。他弯起白玉般的尾指,顺势扯了一抹莫名的笑容道:“莫不是为了岚迟的婚事?”
暗香一怔,眼底的哀伤却泄露了自己的心事。她只好垂下眼帘,单单觑着自己的脚尖。鞋面上仍然是她自己亲手绣的那枝疏枝少叶的梅花,在正月里看来,未免太过朴素,与那大红色的双喜团花一比,更映衬了自己的失落。
容宿雾将她打扮妥当,用手指轻轻将她的下颚托了起来,仔细端详了一阵。暗香看着他,无端端又流下泪来,两人之间仍然是一阵沉默。
容宿雾见状冷笑一声道:“迟早有一日,你会发现自己的眼泪是白流的!”
这句话刺得她胸口生疼,忍不住含泪道:“你为何这般针对他!”
“他都要娶别家的姑娘了,你仍是这般维护此人?”容宿雾敛起面孔,一脸寒冰,原本托在她下颚的手用力捏起了她的脸,强迫她正视着自己。
“我爱他!”暗香脱口而出。
容宿雾凑近了她的面孔,一字一顿道:“裴岚迟并不如你想象中的那般好!他背地里的勾当,你一样也不知道!”
“你又能好到哪里去!”暗香甩开他的手,却被他牢牢抓住,他那双仿佛如白玉般脆弱的手,竟有如此大的力气。暗香只好怒目相对道:“你害死了我的姐姐,又害死了喜雨,还害死了碧如……你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她的声音又急又快,像连发的几把箭簇,每一箭都直中靶心。
容宿雾的面色惨白,指节用力握得她的手生疼。“你好自为之!”他抛开她的手,拂袖离去。背影是说不出来的寂寥与落寞。
暗香握住自己发红的手,死死地咬住了嘴唇。
这场发泄,却叫她的心里痛快了些。
第三十六章 山雨欲来
过了没几天,席若虹派了小厮喊暗香去前厅回话。暗香料想是自己那本文稿的事情,便匆匆走了过去。这几日流沁坊热闹地很,四处都是抬搬打点的脚夫和奴役,稍不留神就要被他们搬运的巨大的箱柜或是礼盒给撞了。
暗香甫一进大厅,便听见一阵笑声。是个并不认识的嬷嬷,打扮得花枝招展坐在前厅中,手里捏着新送进来的上等云锦,不住赞叹道:“哎呀,夫人真是大手笔。”
席若虹忙得脱不开身,只得胡乱答应了,又看见暗香立在门边迟疑着未曾进来,忙冲她招了招手道:“快进来吧。”
难得见到席若虹眉宇中有掩藏不去的笑意。暗香走到她的近旁,却不料被方才那个嬷嬷携了手,仔细端详了起来。
“就是这位姑娘?”那嬷嬷掌了自己一嘴巴,佯嗔道:“我做了这半辈子的媒,还没有见过这样干净水灵的姑娘!”她拍了拍胸脯道:“夫人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暗香略略不快,眉头有些微蹙。她并不明白,席若虹嚷她来此的目的,竟是为了与她说媒么?
席若虹见状,只得打发了媒婆道:“一切还请周嬷嬷多多费心。”
好不容易等她走了,席若虹这才展眉笑道:“别放在心上,这种市井中的嬷嬷们,都是忘事的主儿,没几天就把自己说过的话给忘了!”
“是。”暗香问道:“不知夫人找我来有什么事?”
“哦……是这样。”席若虹却不知道怎么开口,迟疑了半晌道:“岚儿要娶亲的事情,你都知道了罢?”
暗香点了点头。
“流沁坊在我的手里,也算是差强人意了。只是我一直忙着书肆的生意,却忘记打点了此处。不瞒你说,现在的流沁坊,还是我爷爷辈那会儿传下来的。屋小人多,也该适时扩建一番了。乘这次岚儿娶亲,我想将流沁坊的西面那片空地上建些厢房,方便打点些事物。不巧,你正好住在西厢……”
暗香心头立刻明白了席若虹的意思,她面色如常地轻声言道:“一切全凭夫人做主便是。”
席若虹听她这么一说,立即眉开眼笑了起来,她拉了暗香的手道:“我知道委屈你了,前几日我便打发人去印厂附近为你寻了处干净的院落,等这边的屋子建好了,我再接你回来。”
暗香只是点头。除此之外,她还能说些什么呢?
“还有一件事情。”席若虹的语气仍然是担忧的,她看了暗香一眼,思忖着是不是应该在这个时候说。“你新写的那部书,我倒是抽空看完了。”
“哦?”暗香这才抬起头来,眼神中似乎有了些许亮光。
“虽说是比前一本大有进展,不过审时度势来看,市面上的那些购书之人,爱的仍是才子佳人的老套路,就像是我们听戏,听得惯了,也不过就是那几出老戏翻来覆去在唱。我怕这本书印出来,不对别人的口味……”
暗香眼中的光亮逐渐黯淡了下去,她站起身轻轻朝席若虹福了一福道:“暗香明白了。”似乎,流沁坊种种的做法,都在为了一个目的——逼迫她离开。
暗香的神情有些恍惚,那日从抱鹤轩离开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
她觉得那时候心底的一道小小的鸿沟,此刻正无限地扩大,翻江倒海,似乎有什么她毫无觉察的事情正在悄悄酝酿。她并不想知道这其中的玄妙,此时此刻只想找一处没有人的地方好好睡一觉,也许这一切都是一个噩梦。也许梦醒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搬家便是笃定的事情了。
暗香回去吩咐酿泉收拾了自己的一些东西。物什并不多,只是成堆的书籍多得够呛。席若虹分派小厮们足足来回拉了好几趟,才将暗香书房里的那些书悉数搬运去她的新住处。
离流沁坊并不远,就在印厂的旁边。一方院落倒也干净,另外采买了两个嬷嬷来服侍暗香的饮食起居。
“你暂且委屈在这儿住下,等西厢盖好了我自当派人来接你回去。”席若虹宽慰她道。顿了顿又说:“岚儿的婚事定在下月初八,我到时候派人来接你去凑个热闹。”
“多谢夫人费心。”暗香道。
席若虹便上了马车,施施然而去了。
暗香站在门外目送她离去,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们将你打发到这儿来了?”容宿雾的声音突兀地在她的身后出现,倒将她吓了一跳。回头一看,他依旧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慵懒模样,嘴角噙着一抹笑,倒像是前阵子与她在若胭斋的不快,从来没有发生过。
“你是来奚落我的么?”暗香语意冰冷,倒学会了他常用的那套成讽之辞。
容宿雾不怒反笑,把玩着腰间的那块玉佩道:“我家里有位贵客,一直在开口跟我打听你的消息。既然是贵客,我总不能怠慢了人家,只好亲自出来跑跑腿,看看暗香姑娘的近况,好回去通秉。”
暗香这才想起来前些日子见到的那位唤做方遂墨的公子。
酿泉在屋内等了半日还不见暗香进门,便出来寻她。见到她与容宿雾正在说话,不免打断他们道:“姑娘,外头风寒,不如进来说话。”
容宿雾自来熟地走进了门里去,笑了一声道:“那么恭敬不如从命了。”
暗香一脸不快,一面跟上前去,一面想着要如何打发他。
“我们前脚刚搬了进来,厨房连个火都没有生,想必要喝热茶是没有的了。”她冷冷地提醒着容宿雾。
“无妨。”容宿雾自己找了张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