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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男子的腰间,还别着一块粉红色的绣帕。那模样分明就是……她前日里挂在抱鹤轩园中的那一块……
“该死!有女客在此,你居然如此放荡不经!”大儿慌张地将两位姑娘拦在身后,“还不快走!”
酿泉半闭了眼睛,看见那男子站起了身,将敞开的衣衫胡乱理了理,这才迈步离开。
那男子面庞清秀得出奇,几乎叫她的一颗心脏怦然多跳了几下。
终于找定了一处干净的地方换衣衫。艄公的妻子悄然退下,暗香穿好了衣服走出来的时候,仍然见到酿泉呆呆的,托着腮在想心事。
“怎么,真的看上那个印厂的小厮了?要不要我做主,将你许配给他?”暗香在酿泉的耳边打趣道。
“姑娘不要笑话我了。”酿泉站了起来,“我们走吧。”
“那你这样魂不守舍的,叫旁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了。”暗香一面低低笑着,一面拉了酿泉的手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去。
却不料仍然是走到方才遇见剥莲蓬吃的那个三儿的地方,仍见到他坐在船舷旁边,见有人来了,从身旁摸出几只新鲜碧绿的莲蓬,凌空丢了过来。
酿泉好容易才接住。
那人一笑,露出两排如贝壳般洁白的牙齿。“给你吃的。”
酿泉颊飞红霞,原本伶俐而活泼的个性,此刻却忸怩不已。呆呆接了莲蓬捧在手中,不知道回话。
“如此,多谢了。”暗香谢过了艄公的三儿子,轻轻拉了拉酿泉的衣袖。
“方才听说你是在印厂工作的,不知是哪个印厂?”暗香细细问道。
此刻的三儿已然把衣服整肃齐备,站起身走了过来,倒显得形容颀长,相貌清秀。“便是城东抱鹤轩的印厂。”他回答得不卑不亢。
“哦……如此说来,真是有缘。”暗香推了一把酿泉,笑容满面地接了酿泉手中的莲蓬道:“我先走了,酿泉你可以继续呆在这里看风景……”
酿泉被暗香一推,脚步趔趄地向前走了几步,却被对面的男子扶住。
四目而视,她低下头嚅嗫着嘴唇问:“这帕子,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那人唇间漾笑,自是一副不可说的暧昧模样。
只听从水波深处传来袅娜的歌声,那声音婉转多情,兀自唱着:“桃红曼袅烟柳碧,飞絮轻卷入花溪。闲庭寂寂,蝶舞依依,罗帕绣春意……”
他并不多做解释,落落大方地笑道:“你要不要来船舷边看风景?”
他让出身旁的一个空位,拉了酿泉站到一旁。
只见暮霭渐沉,青碧色的水面泛起红色的光,一道孤烟冉冉升于天际,掩映残霞落日,
橹声在渐远的歌声中和帆归急。此情此景,让酿泉心中十分动容。
PS:写这一章的时候是化用了我最喜欢的辛弃疾的一首词:
《清平乐村居》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
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
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
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
第五十章 河豚明志
“怎么一个人回来了?酿泉那小丫头呢?”容宿雾挑了挑眉,瞥见她手中碧绿的莲蓬,忍不住生出兴致。暗香洗净手,剥了两枚与他。容宿雾并不上前相接,只是张开嘴。暗香看了他一眼,他仍旧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即使有吃的,也不愿意亲自动手。她只得将莲子去了心,亲自递到他嘴边。容宿雾却将她的手指轻轻咬住,舌尖吮吸之余,惹得暗香痒痒的笑。
“难得见你这样笑。”容宿雾敛了轻佻的举动,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有何喜事?”
暗香面露笑意,解释道:“许久之前,我曾与酿泉打趣,说是要将她许配给一个印厂的小厮……”
“哦?”容宿雾并不知晓这一由来,眉尾上扬,露出一抹有意听故事的表情。“莫非……”
“说来也巧。”暗香掩藏不住眼底的笑意,将手掌任意在他的手中舒展开,一面和他的手比划着大小,一面道:“艄公的三儿子,偏偏是抱鹤轩印厂的小厮,又偏偏拾了酿泉的帕子……现在两个人正在船尾看风景……”
“自己的事情还顾不上来,你倒是有心去惦念其他人。”容宿雾低头看了她一眼,仿佛话语中包藏深意。
他的语气温柔如水,让暗香不知如何接话。
他们仿佛一对早已相识的情侣,却又倍感陌生而疏离。容宿雾的态度一直如此暧昧,分不清楚他的心究竟系在谁的身上。对待暗香的态度,一直是如此温柔的,慵懒的,醉眼迷离的。他手中的琥珀杯盏尚未斟满,由船主准备好的晚宴已然端了上来——正是大儿捕捉的那些新鲜的河豚。
“呀……是河豚!”在座的客人露出惊异的神色,“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东坡的名句广为传诵,却也让人知道一个事实:河豚尽管味美,一旦处理不好便是要中毒身亡的。
“不知有谁敢先试尝一口?”船客中有人提议道。
艄公站出来阻止他说:“这位贵客有所不知,踏青时节吃河豚,乃是有讲究的!”
“哦?什么讲究?”
“前几日是桃花节,放鹤城中的姑娘们都纷纷在桃树上系上丝带,期望在踏青之中遇见自己心仪之人。此刻的河豚盛宴,便是年轻的男子对心仪的女子回礼的时候。若是男子真心爱上某一位姑娘,自会甘心情愿为她先试一口河豚。”艄公笑眯眯地解释完毕,眼光在人群中一扫,继续道:“不知有那位公子肯为在座的姑娘亲口试尝一口河豚?”
“这计策倒颇有你的作风。”暗香对容宿雾悄声道:“却不知道哪一位姑娘有这等幸运?”
容宿雾捻起双筷,刚要下手,却见一个人比他更快,直接用手抓起一尾河豚,扔进嘴里,须臾之后将河豚的脊骨吐了出来,道:“仍旧是这样多刺!”口气十分不羁。
所有的宾客都哗然了起来,忍不住为胆大之人喝彩。
暗香定睛一看,却是方才那个剥莲蓬的三儿!
艄公忍不住青筋暴起,怒喝道:“混账东西!没有叫你来暴殄天物!”
那人一脸也不生气,仿佛对父亲的怒喝司空见惯,他摇了摇头,一脸无辜地道:“父亲怎知我不是为了心仪的姑娘?”
“哪家姑娘瞎了眼,会看上你!”艄公却是十分恼火,语气却缓和了许多。
只见三儿的身旁,怯怯走出一位姑娘。
她的眼睛圆圆的发亮,灵巧的脸蛋之上,是微微羞涩的笑意。
喝彩的声音更大了起来,众人见三儿没有事,纷纷放开胆子大啖这人间美味。“想不到,这河豚却又成就了一段佳话!”
竟然是一语成谶!暗香不知是哭是笑,突如其来的有些如鲠在喉。
只听容宿雾在她耳畔低语:“你可舍得?”
“舍不得又如何?酿泉总不能跟我一辈子。”她的心下有些凉意,仿佛一份自己的宝贝被人夺去了那般难受。
容宿雾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为她夹了一块河豚道:“乘热吃吧。”
那鲜美的鱼肉滑入口中,香浓可口,入口即化,暗香看了一眼酿泉,心下道“为什么本来很近的人,却突然一下要离自己那么远?”
就这样看见酿泉将手执于那个男子的手中,虽然是暗香一手促成的,她的心中却觉得仓促得让人一时间来不及感受酿泉的快乐。她甚至不知道那个为酿泉试河豚的男子的姓名。对暗香而言,相当于骤然把酿泉亲手交到一个陌生人的手中,这份恍惚的滞后感,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若是自己的身边再失去了酿泉,会怎么办?
“无妨,我让锦书服侍你。”容宿雾仿佛看出她心中的焦虑,柔声道。
锦书不动声色地站在他们身后,什么话也不说。
暗香看了锦书一眼,心道:“这个圈子真是小。”写手的圈子,不论走到哪里,总能遇见与自己有过交道的人。转来转去,满以为会遇见新鲜的人,新鲜的事物,却想不到仍然是那帮人,仍然是那些是非。她点了点头,只得依言而行。
相对于抱鹤轩的那些陌生的丫头来说,她宁愿与面色冰冷的锦书相对。
“你可曾见过抱鹤轩的大夫落葵?”容宿雾又问道。
“服侍喜雨的时候,曾见过一面。”暗香想了想。
“若是我不在轩中,你又什么事要找人帮忙的,不妨去寻落葵。她是你姐姐出云的至交。”他提及出云这个名字的时候,声音有一丝丝的低沉,却又在话尾将语调扬起,伸出手捏了捏她微垂的嘴角:“笑一笑,别让酿泉以为你不开心。”
暗香只得呡然一笑,惹得容宿雾嘴角飞扬,取消她道:“笑得这么僵硬,像只大阿福。不如我寻个画师将你的模样画下来,好贴在书中给购书之人展示,原来这个叫暗香的女写手,就是一个大阿福的模样!”
“你敢!”暗香与他纠缠成一团。
“姑娘……”却是酿泉独自一人回来了,脸庞上掩盖不住欣喜而羞怯的神色。
那夜回去的路上,静悄悄的。暗香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默默想着心事。
“姑娘……是不是生我的气了?”酿泉当夜睡在暗香的房中,看着仍旧睁着眼睛的暗香,轻声问了一句。
暗香不答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道:“你在我身边虽然不久,但我一直把你当作妹妹看待。虽然你说话做事总是如同孩子一般,但是总有一天要长大……是我不好,我心里不知道为什么隐隐觉得有些蹊跷,却有说不上来……”她的眼泪不知道为何流了出来。
“逾男是个好人,他对我很好的……”酿泉急急地解释,那模样像是自己被误会了一样。
暗香看见她的表情,破涕为笑道:“可是我的心里,总觉得你是被他抢走了一样的难受……”
“姑娘有时候对什么时候都看的很明白,为什么独独对这件事情这么不明白?”酿泉瞪大眼睛,“你要挽留的不是我,是轩主啊……”
“……”暗香无言,却不知如何作答才是。“不说了,睡吧。你的手伤好了,明日该与我一同去书房研墨了……”
她轻轻闭上了眼睛,对于容宿雾,她仍旧觉得他的心思如他的名字一样,是一团永远只能在其中迷失的雾。人只要进入那团雾气之中,便再也辨不清方向。
第五十一章 前因后果
暗香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已然是晌午了。
大概因为昨夜睡得并不安稳,即使早起出来写了几个字,仍旧是恹恹的。整个人毫无精神,又来了一帮抱鹤轩的其他姑娘前来拜贺,好容易将她们应付过去,却发现原本忙里忙外的酿泉不见了踪影。
大概去送客了吧?
她这样想着,便坐在书房中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此刻揉了揉眼睛,恍然觉得腹中饥饿,想唤酿泉去厨房中替她取点吃的,却寻来寻去不见踪迹。
锦书却及时出现,见她像是要寻人的模样,道:“姑娘可是要寻酿泉?她方才与昨日的那个印厂小厮从后门出去了,此刻也未见回来。”
“哦……如此……”暗香愣了愣。锦书似乎听见了她腹中的叫唤声,一言不发地掉头走了。不过多时她的手中取来一个托盘,是一小碗精致的芙蓉鸡丝面,并了食盒一个,里面各有荤素菜肴两份。
暗香忙道了一声多谢,感激地看了锦书一眼,报以一个笑容。
锦书便站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