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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曾停下脚步,走的越来越仓促,眉头始终不曾舒展开来,一等老管家将门推开,她立马走了进去。
偌大的木床上躺着一个小小的男童,宽大的棉被盖在他柔弱的身躯上,只露出一个脑袋和脖颈来,他闭着眼,没有往日淘气的表情,更无明亮通透的眼神,只是一眼,便看的穆槿宁心都揪住了。
“大夫还没来?”穆槿宁紧蹙眉头,侧过脸来,嗓音也染上不安的急迫。她坐上床沿,柔荑覆上杨念的额头,如今他的体温并不过分炽热,但在他沉睡的时候,偶尔还有几声咳嗽声,让她越来越心生不舍。
老管家低下头,道出一句:“应该马上就到了,娘娘稍安勿躁。”
“管家,我不在的时候,还望你吩咐下去,让照看念儿的人多费些心思,孩子生病自然是难免的,可若是能少让我在宫中担忧,自然更好。”穆槿宁沉心静气,将眸光收回,尽数落在杨念的身上,她将念儿的小手从锦被之下拉出,紧紧包覆在双手之内,淡淡开了口。
“老奴一定将娘娘的话传下去,娘娘不必担心,王府众人都很喜欢小少爷,是绝对不会苛待为难他的。”老管家虽然有了年纪,但他直接受命于秦昊尧,这些年来将秦王府打点的整齐,是个可以信任的下人。
穆槿宁听他说的诚恳,也不难听出老管家的意思,他是跟她承诺,王府的人绝不会因为她忘恩负义的举动而变本加厉伤害这个不懂事的孩子,这样……。便是以德报怨?!她唇边的笑意,一闪而逝,继而不言不语,下一刻,仿佛孩子也有了感应一般,幽幽转醒,惺忪的双目刚刚睁开,便看到眼前坐在床沿的女子身影,念儿以右手揉了揉眼睛,仿佛不敢置信一般,待看清那身影不是虚幻而是真实,念儿一声恸哭出来。
“娘,娘……你怎么才回来?念儿还以为看不到娘了……王爷……王爷不让念儿提娘,不让念儿哭……”
他哽咽着大声呼喊,仿佛一口气都吊在喉咙口,根本无法顺利喘气,穆槿宁将他抱在怀中,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神色一柔,轻声道。
“娘不是回来了吗?还哭什么?”
“娘是不是不走了?再也不走了?念儿想娘……”杨念的眼泪像是一串串玉珠,从眼眶中滑落,根本就止不住,沾湿了穆槿宁胸口的华服料子。
“娘亲也想念儿啊——”一道浅浅的叹息,溢出红唇之中,她松开了怀抱,以笑眸对着孩子落泪的眼,伸出手去,为他擦拭干净泪水。只是她才擦去,杨念转眼间又在掉眼泪,仿佛不满足这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不满足娘亲不曾答应他不再离开的请求。
“娘亲去哪儿了?”
念儿说话的嗓音,带着微微的沙哑,不再如往日一般清亮,想来是被风寒折腾的,这一句话,让穆槿宁有些无从下手,手足无措。不过下一瞬,她便恢复了神色自若,嗓音轻柔,淡淡睇着念儿,问道。“王爷跟念儿怎么说的?”
“王爷没说。”杨念摇摇头,他并非每一日都能遇到秦王,他打心眼里是惧怕那位王爷的,他再度扑在穆槿宁的怀中,不停啜泣。“念儿怕王爷……没有娘亲,念儿更怕……”
以往有娘亲在场,那位王爷至少不会总是以冷冰冰的面孔对着他,偶尔也能给他带来有趣的玩具,他才敢在娘亲的鼓励注视下靠近王爷,哪怕不懂王爷两个字到底是何等寓意,但念儿隐隐约约觉得那是可以操控许多事的人,当然其中,也包括他。没有穆槿宁在王府,他只觉得自己宛若孤苦无依的孤儿,失去了大树的庇护,就像是在风雨之中飘摇的小草一般瑟瑟发抖。
念儿自然不会撒谎,他的回答,多多少少让穆槿宁不无诧异惊讶,秦昊尧是一个极致洒脱的男人,她惹怒了他,没想过秦昊尧会对年幼的念儿隐瞒这个秘密,依他以往待人接物的习惯,背叛他的人,绝不会有好下场。秦昊尧哪怕将她描绘成一个多狠心多狠毒的娘亲,让念儿对她心声怨恨,她都不觉得任何古怪。
但,她进宫也有一个半月的时间了,这么长的一段日子,他居然让所有人都不在孩子面前提及她,保住了她离去的真实原因,对念儿而言,模糊不明总比残忍的真相来的宽仁,从这件事看来,她的确是感激秦昊尧的。
不管,他是不是只是不想再提及她的名字她的事迹,觉得从口中说出她的名字都是脏了他的嘴,抑或是为念儿着想,不想这个天真浪漫的孩子从今往后生活在怨恨阴霾之中,无论他是出自何等的想法,结果都是格外让人宽慰的,她都有几分感激。
只是,她无法对着念儿撒谎,说她会永远留下来。将念儿抱在怀中,她看着念儿睁大了水亮却微红的眼睛,迟迟不肯入睡休息,她神色一柔,轻声安慰。“念儿生了病,该好好睡一觉,等醒来了病就好了。”
“念儿怕看不到娘亲,娘亲又走了——”他低声呢喃,一句话而已,却轻易崩溃了她的铁石心肠,心中被覆盖千百种滋味,像是将她抛上云端再狠狠摔下的痛苦不堪。
“娘亲有很重要的事要做,等做好了,就回来陪念儿,好么?”穆槿宁将手掌覆在念儿白皙细致的面孔上,这三四年时光,的确将她的心和身体,都打磨的宛若坚硬的巨石,唯独看到念儿,她的心中还会有别样复杂的情绪,还是会心软。她的眼底,浸透了温柔的光耀,仿佛是三四月的阳光,温暖却又不过分炙热,让人只是看了一眼,也觉得格外恳切,值得信任。
她的嗓音柔和,不带半分尖锐,穆槿宁的声音称不上这世间最动听最娇嫩的,像是后宫的朱贵人,以及珍妃,她们都是声音出众的女子,穆槿宁的嗓音,更有力量,更叫人难以忽略。
“念儿不要……”念儿从来都是乖巧懂事的,向来对穆槿宁说的话句句听从,只因穆槿宁也是说一不二的人,她养育杨念,是要他尊崇自己的原则,而不是过分依赖她,他迟早要养成男子汉的坚强不屈,独当一面。
穆槿宁眼看着怀中的念儿挣扎着摇头,不依不饶,清楚这是孩子撒娇的坏脾气,她噙着笑意看他,缓缓抬起眸子,朝着琼音点头示意。
琼音将手中提着的包裹打开,将一套叠的整整齐齐的绸衣取出,用的是宫中上乘的料子,是穆槿宁被册封那天得来的其中一匹,紫色的料子上有着银色的图纹,跟穆槿宁此刻身子上穿着的宫装正是一模一样,小小的褂子纹着蓝边,针脚工整,是花了她好几日的功夫亲手缝制的。
她将褂子在念儿身上比对之后,为他换下身上的衣裳,套上柔软簇新的褂子,微微一笑,眸光清澈明亮。
“好看吗?”
念儿点点头,可是似乎察觉到什么,却又马上摇摇头,拽住穆槿宁的衣袖,语气急促。“念儿不要新衣服,念儿只要娘亲——”
以前他最喜欢穿娘亲做给自己的新衣裳,这件褂子好看又华丽,精致又柔软,轻盈的宛若天边的云彩一样,只是这般上乘的绸缎穿在身上,念儿却只觉得微微的凉意,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一回,哪怕不给他做一件新衣裳,他只要天天能见到娘亲就满心欢喜了。
伸手,抚平这华服之上每一道褶皱,穆槿宁的眼神晦暗不明,视线落在孩子的身上,华贵的料子将念儿提拔了几分贵气。念儿是个俊俏的男孩,紫烟原本就是清秀的长相,或许念儿多半继承了紫烟的眉眼之处。“念儿,娘亲陪着你,不知不觉已经二年出头了,娘一个人的时候,也只有念儿在身边。娘亲有很想完成的心愿,念儿不能帮娘亲一回吗?”
穆槿宁面有难色,这一番话,说的格外动容,这一次,无论是秦昊尧还是杨念,都不会成为她的束缚,她若是失去这个机会,定会终生遗憾。
她在念儿这么大的时候,却是一个人坐在床上,目睹自己的娘亲,背着身子将那一杯毒酒饮下,看着自己的娘亲睡在自己的身边,七窍流血而死。
她或许不只剩下这一条路可以走,但她不能纵容自己半途而废,无缘无故死了那么多人,只是因为他们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哪怕连生死都不能给自己做主,这是她心中最大的冤屈和愤怒。
“就这一回。”念儿转动了幽黑的眼珠子,仔细考量了许久,朝着穆槿宁伸出右手的尾指,孩子气地想要跟娘亲打钩,即便穆槿宁的话他根本听的半知半解,但从娘亲的语气神态隐约可以查看的出,娘亲要做的事,十万火急。他忍不住继续发问:“娘亲做好了事情之后,会马上回来吗?如果是这样,念儿可以答应娘亲。”
这样的条件,便是公平了。
这便是念儿的想法。容忍自己的娘亲走开,但务必要她答应回来。
“就这一回。”这四个字,从唇边溢出,穆槿宁挽唇一笑,清绝精致的脸上,笑靥绚烂,她缓缓抬高左手手腕,以尾指轻轻勾上念儿的小手指,两人额头相抵,她的嗓音清澈。“一办完事,娘亲就会回来陪伴念儿,再也不离开念儿,要看着念儿长大成人。”
念儿点点头,穆槿宁的话音刚落,门口已然传来仓促的脚步声,正是周婶带着钟大夫前来,穆槿宁抱着念儿,钟大夫也是先前最常来王府的老大夫了,当然一眼便认出来了这位光鲜亮丽娇媚动人的女子,正是以前雪芙园的妾,当今的槿妃。
“小的见过槿妃娘娘——”钟大夫不无惊慌失措,连忙对着这个女人下跪行礼,他在前来王府的路上,还不知晓居然槿妃会出现在秦王府内。
“快来为念儿诊治。”穆槿宁微微一点头,淡淡说了一句,眼看着钟大夫看过了念儿的病症之后,开了一张方子。
“小儿咳嗽,恐怕痊愈的很慢吧。”朝着钟大夫开口,她眼神平静,唯独依旧轻蹙眉头,显得忧心忡忡。
钟大夫如是回应:“开春时节,原本乍暖还寒这个时候,犯上风寒咳嗽的病患就不少,喝了小的开的药材,七天之内便能痊愈,娘娘不必忧心。”
穆槿宁默然不语,等待了些许时候,琼音去端来了一碗温热的药汤,她一勺勺喂给念儿喝下,等到念儿喝完了苦药,看着他不断砸吧着嘴,皱紧眉头,穆槿宁不慌不乱从袖口掏出一个金色锦囊,取出一颗蜜饯送入念儿的口中。
“娘亲不在的时候,念儿也要听周婶的话,喝了药,身体才能好。”穆槿宁对着念儿交代了一声,看着他顺从地点头,她才彻底放下心来。讲手中的锦囊塞入念儿的手中,这是她从宫中采撷的梅果子腌渍的蜜饯,装了约莫三十五颗,酸酸甜甜的滋味,孩子最为喜欢。
“念儿每日尝一颗梅子,等到锦囊空了,娘亲就会回来了。”她将红唇凑到念儿的耳畔,笑着说着,她说的格外认真亲切,念儿不疑有他,脸上也渐渐有了轻松烂漫的笑容。
周婶在一旁安静无语,走到前头,接过她手中的药碗,穆槿宁淡淡睇着这个妇人,不疾不徐地说道。“周婶,念儿就多烦你照顾了。”
“不敢不敢……娘娘这说的是什么话啊,我自当尽心照顾小少爷的。”周婶是个平凡妇人,能进到王府照看孩子已经是很好的运气,哪里见过宫内的女人,这下子连话都说不利索了,面容也满是僵硬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