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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永瘫软在地,这一阵等候,实在是让人担惊受怕一夜,苏夫人的啜泣声振聋发瞶,让他更觉此事严重。
天子龙颜大怒,根本没有饶恕苏振的意思。
“老爷……。皇上这是什么话啊……怎么把刀子丢出来了……”苏夫人大惊失色,看着地上的那把匕首,更觉满心绝望,掩面痛哭。
“还不是你往日纵容他惹来的祸事?你还有什么脸面在我面前哭啊——”苏永心中有气,眸光定在苏夫人的身上,大力挥动衣袖,面色难看,重重叹了口气,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那把匕首在地上闪烁着幽幽的银光,仿佛只要看一眼,就把人的眼睛刺瞎一样。
“老爷,就算是我的错,你也不能袖手旁观啊,可是我们的儿子,振儿他不是外人啊,是我们的亲儿子啊,是我当年险些难产为老爷生下的儿子啊……”苏夫人看苏永面色生硬凝重,微微怔了怔,更是抓紧了苏永衣袖,嚎嚎大哭。
“慈母多败儿,你错了,我也没做对,不过如今不是说孰是孰非的紧要关头。这回若是再做错,别说儿子,苏家也逃不掉。”苏永扒开苏夫人的手掌,眼底满是苦涩,事情已经发生了,也不容他们逃避。
门口正有一道身影,缓缓走过来,苏永一看来人是公孙木扬,急急忙忙迎了上去,公孙木扬是秦昊尧登基之前就找到的老臣子,如今也是功臣,更是一品官员,想必说话也比自己更有分量。苏永看此事艰难,不如跟公孙木扬求救,把他当成是救命稻草。
“公孙大人——”他满心急迫,走到门口给公孙木扬做了个揖,开了口。
“苏大人,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过我劝你还是别说出口的好。”公孙木扬望了苏永一眼,笑着摆摆手,他不等苏永说话,已然将他拒绝。只因苏永蒙在鼓里,雾里看花,才有贪心想要成功化解这件祸事,在公孙木扬看来,苏永实在愚钝至极。
苏永怔住了,公孙木扬是朝中最有智慧的臣子,他这么说,若不是决心看他苏家的笑话,就是当真觉得此事到了无法化解的地步。
公孙木扬走近苏永的身边,压低嗓音,眼底一片幽深诡谲:“惹事的不就是苏少爷吗?皇上没有要他的性命,苏大人就该感恩戴德了,要是留着苏少爷的命根子,苏家可说不定就要断根了……我也不能再说了,苏大人自己揣摩着办吧,皇上为之震怒你我都心里明白,要不是同朝为官,我也绝不会对苏大人开这个口,免得好心当作驴肝肺呐……”
说完这一番话,公孙木扬便咳了几声,负手离开,苏永走前几步,目送他离开,想必是一干人等已经打算离开了。
“有劳公孙大人提点。”
“告辞。”
公孙木扬不曾回头,随口辞别一声,苏永不再走前,默默无言。
此刻,天边才浮现淡淡晨光,周遭一片安宁,门口传出走动的动静,唯独苏永却出手揽住自己的夫人,他们本该去送送天子,但如今是没有任何资格了。
他突地下了决定,折回了外堂,俯下身去拾起地上的那一把银色匕首,咬牙走出了门,面色难看,脚步仓促。
“老爷,老爷你你这是要去做什么啊?老爷,你该不会真的要去吧,振儿还没醒呢——”苏夫人哭红了眼,小跑着跟在苏永的身后,方才苏永跟公孙大人说的话她听的似懂非懂,但如今看苏永的面色,已然让她手脚发凉。
“这样做,他才能活,你我才能活,苏家才能活。还是我们一道去死?”苏永走到半路上,才回过身来,此言一出,苏夫人只能含着眼泪站在路上,不再跟去。
他千算万算,也没算过苏家会遭此劫难。
……
“你身子不适,我们改走陆路,不过就要多走几日了。”
马车之内,秦昊尧朝着怀中的女子说话,嗓音很低,仿佛是生怕惊扰她的睡梦。她依旧闭着双目,宛若是陷入沉睡,只是……他似乎知道她还醒着。
她陷在那些尖锐又冰冷的碎片之中,停下来也痛,朝前走更痛,碎片扎进自己的皮肉之中,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唯独痛,也不想睁开眼,也不想醒过来。
这整整半日,他从未松开紧握的手,只是即便如此,她的柔荑还是冷若寒冰,秦昊尧将她从苏家扶着出来的时候,她宛若大病初愈,毫无力气。
那些痛苦,那些很难忘怀也无法抛弃的过去,她以为早已忘却前事,没想过……它们还在原地不动。
她没有资格觉得那么痛苦,只因真正为她挡掉厄运的人是紫烟,真正痛苦的人也该是紫烟,她不过是……头一回真正体会到紫烟不曾说出来不曾哭出来的那些苦……不,或许哪怕经历此事,她也无法体会完全。
她的身之痛,如何去跟紫烟的心之痛相提并论?!
她的狠毒阴暗,又如何去跟紫烟的一片赤心相提并论?!
秦昊尧见怀中的女子缓缓睁开双目来,唯独她的眼底并无任何情绪,定定地望着一处,这世间原本就是无奈之际,身在平凡之家或许可以快意而活,身在名门望族或许终生不能自已,富贵,繁华,生死,到底又是握在谁人之手?!
高兴的时候,就该开怀,痛苦的时候,就该落泪,原来这也很难。只是活在宗室之中,最常说的,不就是情非得已?!笑的时候,并非满心欢喜,哭的时候,也并非哀怨痛心,更别提那些情意了。
主仆之情,男女之情,知己之情,亲人之情……她得到的,失去的,这辈子或许都无法理清楚。
整整一日,她都不曾开口,唯独攥紧他袍袖的双手,从未松开一分一寸。
她又何必自欺欺人?!她年少时候最初的愿望,不就是在那座皇宫之中?!她最初的心愿,不就是成为秦昊尧的王妃?!她有的,是赤忱情意,却也有玲珑世故。
这一场虚梦,也该彻底清醒了,她满心坦然,一日不曾进食,却也被颠簸地疲倦,再度在马车之内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仿佛是睡了太久太久——穆槿宁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午后,马车停靠在官道绿荫之下,车外隐约可听到人声,却并不嘈杂。她扶着门框,下车的时候脚步一软,车夫看到她下车,正欲开口喊来前方休息的众人,她却拒绝了。
定是看她睡得实在是沉,他才让人歇息一阵,并不曾过急赶路。望着那个站在树旁的俊挺身影,她突地一阵心酸,明明是大好的日子,几年来皇上头一回微服出行,要不是她,也不会将此事毁坏的如此彻底。
众人出宫的这一路,各自高兴欢欣,如今却是草草收拾了行李,急着将她送回宫里,免得再生是非,仓促慌忙,也无暇顾及返程的风景。
是她扫了众人的兴致。
这般的机会,原本就不是说有就有的,秦昊尧虽然性情冷漠霸道,但勤政爱民,常常忙碌国事,并非总是想着游山玩水,看歌舞升平。
“姑娘,让微臣再为你把一回脉吧,方才你睡着,微臣也不敢叨扰。”御医见穆槿宁站在马车前面,缓步走了过来,毕恭毕敬地说了句。
“不必了,我并不曾生病,只是有些累。”穆槿宁挽唇一笑,轻声婉拒,虽然面色苍白,但眼神却恢复了往日的清明。她的身子,她自己知道,伤人的,也是她自己,她哪里会生病受伤呢?!
她,只是被突如其来的记忆刺伤了而已,只是因为那些太过不堪厚重的往事而吓懵了浑浑噩噩而已。
站在前头大树下的天子听到身后的说话声,不再陷入思绪,转过身去凝望一瞬,朝着马车旁的女子大步走来,看她依旧面色死白,整个人贴靠在马车之外,仿佛弱不禁风,不禁更生怜爱之意。
“这官道周遭并无好的酒楼,朕已经派人去前头寻找,正好一路颠簸,下车来走动走动——待会儿,你可不能再任性不吃。”秦昊尧敛眉看她,为她拉拢披风,大手覆上她轻垂在身侧的柔荑之上,她身上的凉意,却依旧让他不能放心释怀。
她口含丁香,笑眸看他,安安静静地听着他说话,神态没有半分惘然迷失,眼神安静,她的前半生,在海中沉沉浮浮,却也不该用后半生来悔恨。
“我定是又犯浑了,居然睡着这么久才醒。”穆槿宁垂眸轻笑,虽然说话依旧有气无力,却也不比昨日的混沌痴迷,字字清晰。
秦昊尧听她这么说,也不禁扬唇莞尔,昨夜看着地上染血的烛台,更是满心痛惜懊悔,他对自己也不无怨怼,这些年来……他对崇宁生过许多回误会,她的情意,她的气节,她的尊严……其实,都是他自找的烦恼,他比任何一回,还更要释怀。
很多话,不少事,她不说,他就不问,但这辈子——他都会放在心里。他知道她的苦,但此刻却也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她尽快将过往淡忘,往后的日子还很长。
“皇上陪我去一旁走走吧,如今全身疲乏,周身酸痛。”她回握着秦昊尧的手掌,如画眉目之中,愈多似水柔情,轻声邀请。
她如此盛情,他又如何舍得婉拒?!他下颚一点,自然答应了穆槿宁,两人携手前进,官道上的人并不多,也并无喧嚣,两人绕过官道旁的一棵棵大树,这一路上,他频频转过俊脸看她,她直视前方,唇畔含笑,并不像是强颜欢笑,苦中作乐。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若有所思,在苏府发生的事,哪怕不曾让苏振占得她的便宜,他也知晓她也并非只是受了惊吓这么简单。她明明是失魂落魄,愁肠百结,柔肠尽碎。
只是此刻,他在穆槿宁的脸上,见不着半分孤寂落寞,伤心欲绝,仿佛她那糟糕的记性,又将才发生之事,全部忘却。
“皇上怕是又因为我,一夜不能睡——”穆槿宁缓缓俯下身子,坐在官道路旁,抬眸望着身旁的伟岸男人,满是愧疚之情。
秦昊尧也随之走上前两步,坐在穆槿宁的身侧,一夜不眠并非会让他憔悴伤神,真正让他憔悴伤神的,是她,是看着她的自己。
将柔荑拉至他的胸前,他跟她一道并肩坐着,他跟她四目相接,眼神交汇,唯独看到她的眼底深处,那淡淡的惆怅,亦无法掩饰。
“朕已经为你教训了苏家,别再为那件事耿耿于怀了。”他的语气决绝笃定,说的霸道专制,一如往昔。
他会让那位胆大包天的好色公子哥,这一辈子都无法再起色心,活着,也只是活着而已了。而苏家,也绝不敢再生是非,毕竟他们有错在先,更该安安分分,不再提及此事。
她的眼底一黯,眸光渐失,她只是有半响的怔然,幽然叹息。“提它做什么?”
秦昊尧静默不语,唯有揽过她的肩头,她神色平静地倚靠在他的肩膀上,望向远处的山峦,眼底愈发幽深,轻声浅叹。
“又让皇上为我费心伤神……”
她原本不愿因她而让君臣心生嫌隙,君臣之礼原本就是千百年来的规矩,得力的臣子能载舟,亦能覆舟,她不想引人非议。
“朕原本想让你来江南看看美景风情,想见你欢喜模样,到头来却让你比出京的时候更加憔悴消瘦,这不是朕的初衷。”
她沉默了许久,才听到秦昊尧这么说着,听的她心中沉痛,他对自己的宠爱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