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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老婆子腿脚不好,前两天下了雨,双膝就更是疼痛,只能卧床不起,我从村上过来,也要走上半个时辰,又怎么能带着她?”老人却没有半点不快,笑脸不变,不假思索,说着这其中的缘由,神态自如,不像是说谎。“要是好天气,她也会跟着。”
穆槿宁垂眸,出手抚摸着手边的桃花灯,神情专注地听着,淡淡一笑,不管老人说的是真是假,她都当成是真话来听,提起自己的妻子,老人的言语之内似乎不无抱怨之意,但在她听来,却又不无暖意。
“春天的时候,村头的那几棵零散桃树开了花,她就想着要做这种桃花灯,做三个一般的灯笼的时间,也只能做好一个桃花灯,所以每回我这铺子上,桃花灯并不多,有时候那些小姐们先行买走了,后来的人就没得买咧,这也可是要看个人运气。”老人宛若黄婆卖瓜,自卖自夸,这几十年的手艺,虽然不曾为他带来大富大贵的日子,却也满心自豪,说的磊落堂堂正正。
“就要它了。”秦昊尧话音刚落,从腰际掏出一枚银子,放在摊铺上,随即拉过穆槿宁转身就要走。
老人趁着灯笼的烛光打量一番,蓦地面色大变,追了出来,拦下秦昊尧跟穆槿宁,将银子推到他们面前。“客官,这桃花灯虽然是这里面最贵的,不过我说了,是十文钱一个,今晚还未卖出几个灯笼呢,散碎钱两不多,还请客官给个零碎铜钱。”
而这个身着华服的男人丢给他的,却是一锭十两白银,他哪怕卖上一年的灯笼,也不见得可以赚上十两银子,他做了几十年的灯笼,也从未看过如此出手阔绰之人。
“如今天还算不上太晚,半个时辰之内赶回去的话,还来得及。”秦昊尧打量了天色,冷冷丢下一句,将视线抽回来,重新落在老人的身上。
老人愣住了,见哪怕追了出来也无人收回他手心的银两,不禁有些不解,又追问了一句。“客官,你说的是——”
“老人家,你早些回去吧,留她一个人在家里,冷冷清清的。还不如回家陪她一道扎灯笼呢,反正今夜的生意也有了,回家也有交代。”穆槿宁看老人耿直老实,并不见钱眼开,脸上更多了温柔笑靥,轻声说道。
“可是……这一大笔银子,实在是太贵重了,我要扎多少个灯笼啊……”老人依旧不肯收下,他的生意都是几文钱的买卖,如今满手的茧子也从未拿过五两以上的银两,这十两白银,放在手里自然是沉甸甸的。
穆槿宁闻言,更觉老人朴实无华,仁心宅厚,眸光深沉,唇畔绽放淡淡笑花,低声安抚。“你就收着吧,我头一回见着这样的灯笼,千金难买心头好,我们自然是觉得值得,才会买的。”
“那就多谢两位客官了,我这就回家去了,嘿嘿……多谢多谢了。”老人看他们如此决绝,也不再违背他们的意思,千恩万谢之后,就回去收拾了摊铺,兴高采烈地离开了。
“哪怕到了这个年纪,还愿意守着寒门扎着灯笼,夫妻相伴相偎相依,一道出门一道归去,看着他们,真是羡慕——”
穆槿宁提着手中的桃花灯笼,跟秦昊尧并肩走着,她心中百转千回,不无感慨。
“有什么羡慕的,都那么一大把年纪了,还在扎灯笼过日子,你的想法实在跟别人不一样。”秦昊尧的笑声转沉,他的黑眸转向身侧的纤弱女子,语气听似鄙夷不屑,眼底却又有几分欣慰。
“我是说,两人朝夕相对几十载春秋,谈及对方的时候,还能脸上有笑,毫无厌烦之意,还能因为另一人不在身边,牵肠挂肚,实属不易。”穆槿宁停下脚步,仰起小脸看他,眸光清浅,楚楚动人。
“人人都说寒门夫妻百事哀,你却羡慕他们——”秦昊尧话是这么说,唯独自己心中,也有相同的心思。他生性城府深沉,很多事都放在心中,这世上也很难有事可以打动他,不过方才看着那个古稀老人,他也不知为何会如此慷慨解囊,自然是冲着什么才会有如此不同寻常的举动,却又很难说清楚是为了什么,此刻,他自然愿意听听她的说法。
“这些个灯笼个个扎实,每一根竹藤都是纤细合宜,却又经久耐用,做了几十年的灯笼,却不曾偷工减料,敷衍度日,可见是勤恳之人。看过人世间多少场风景,老夫老妻的眼底还能看得到春日花开,将灯笼做成各等世间万物的模样,对这世道没有厌恶,没有看轻,将世上之美高高挂起,让人人得见。我想那位老夫人年轻时候也是生性自由之人,心灵手巧,我看着这些个灯笼,就知道她这一生过的并不遗憾。”穆槿宁透过灯笼纸,望着这灯笼中的红烛,眼底覆上迷离之色,心中虽无愁绪,却有一片天地。
贵族之家不愁荣华,一辈子不会尝到寒门之苦,困窘之迫,成婚之后,相守一生,却也有多少有情有义的夫妻?不过是守着世间的规矩过一生,也并非如此快活惬意。
秦昊尧看着她,她说的不疾不徐,不紧不慢,像是轻描淡写,却又令人深思而感。眼前的女子,曾经过了几年衣食无忧的生活,但未满十五就被获罪连累,一夕之间沦为轻贱奴婢,原本该是在花间赏景扑蝶的时候,她却在塞外终日劳碌,眼底也没有一分春色暖意,只有一大片光秃秃的树。
本该最自在的大好年华,她却为虚无罪名,付出最美的春秋岁月。
而如今,他想补偿她这段失去的自在年华,哪怕只是在江南逗留大半个月而已,也想要彻底补偿她。
“你就不怕他不过说些耸动的话,骗你买的这一个灯笼——”秦昊尧眼底的笑意更深,漫不经心地打趣调侃,市井小民也不见得个个心地纯良,七旬老人也不见得就不懂买卖之中的道理,既然在集市上买卖灯笼多年,或许那些话也不过是让来回走动的人流停下来买他家灯笼的幌子罢了。
“我只是觉得很美罢了。”穆槿宁自然也不确定,那个老人说话是否千真万确,不过他们在苏州不过待上几天而已,对于这个江南水乡而言,他们不过是匆匆过客,也绝不会在意老人的真话假话。她将眸子对着那双幽深黑眸,神色动容,浅笑吟吟,说的格外动情。
秦昊尧静默不语,伸手覆上她桃花一般的面庞,倒是此时此刻,站在人流之中,夜光之下,他真是觉得她美极了。
“我只是突然想,不管贫寒富贵,糟糠夫妻也好,富贵夫妻也罢,能够在几十年之后,还有这番自得其乐,不卑不亢,到底是手握千金还是扎作灯笼,还有谁在意呢?守着对方过日子,从意气风发到满面皱纹,这样的结果也很美。”她眸光一闪,自然不难从他的眼底看到几分深沉火焰,她却并不闪躲,继续说下去。话锋一转,她的脸上汇入几分轻松之意,她对自己并不贪慕穷奢极侈,对别人却也不愿都斤斤计较,她说的坦然,并无所谓。“想到此处,是十文钱还是十两银子,倒也不再重要。”
看秦昊尧一阵沉默,唯独凝视着她,穆槿宁脸上的笑意,渐渐被冲淡,心中突然生出些许不安,幽幽说道,一笑置之。“我说的话,在你看来,是否太过孩子气?总是欠考虑,欠思量的呆话傻话,是一些可笑之极的话而已吧。”
“不管是呆话傻话还是可笑之极的话,都是一些真心至极的话。”秦昊尧沉声道,手掌从她的面颊上滑下,短暂停留在她的肩头,最终拂过她的衣袍,跟她一道提着这粉色的桃花灯,眼底满是恳切忱挚。
穆槿宁闻到此处,不禁垂眸一笑,两人一道走在汹涌人流之中,唯独两人紧握着手,十指相扣,不曾被人流冲散。
她的心头,生出千百种莫名的情愫,明明不过是在集市上走走停停,看看有趣的玩意,偶尔经过酒楼,还能听得到其中江南女子的唱曲声,街巷之中有百人走动,手中灯笼的光耀在她眼底闪烁摇曳,她却突然恍然如梦,步步虚浮。
仿佛是天可怜见,此趟下江南,陪伴着她的那个男人到底是谁,是大圣王朝一国之君桢帝,还是过去她朝思暮想的昊尧哥哥,她有时候,常常分不清楚。
她依旧不记得凡尘往事,只是心中落入忐忑,而最终,走完这一条繁闹的街巷,她心中只剩下平静和释怀。
他自然是宠极了她,她俯下身来看孩儿们喜欢的玩意儿,他也从未有半分不耐,宫里虽然什么都不缺,但鲜少能见着这些游戏。她也曾学着以纸兜捞鱼,静心下来竟也捞着一尾鱼,见一旁有个孩童眼巴巴望了许久也不得,穆槿宁便将这一尾鱼赠与孩子,见着孩子喜出望外地跑开,她也不禁笑弯了眉眼。
穿街走巷,两人一道猜了灯谜,得了几件不值钱的小木偶,她也满心开怀,柔声说道。“正好回去可给念儿耍玩。”
杨念并非她亲生,她却从来都是一位仁心慈母,至今秦昊尧也无法揣摩,到底此刻的穆槿宁,是否知晓过去之事,若是知晓,又知晓多少,不过两人都愿意将杨念视若己出,哪怕不是血肉之亲,也会让杨念顺心长成。
在月色之下,他们鲜少交谈,人声繁杂,要说上几句也很难听清楚,还不如四目相接,毕竟他们已经足够了解对方,一个眼神,一个神情,便能读懂对方的心思。
他们在画舫之上,迎接着月色,他听她说出心中承诺,仿佛等待这些年的宝物终于到手的安然笃定。此刻看着她的脸,分明周遭如此喧嚣,他却安静不言,她的眉目如画,此瞬正在摊铺上挑选纸扇,他定神瞅着,不禁想起一句诗句来。“婵娟湘江月,千载空峨眉。”
他们回到客栈的时候,她怀抱着许多玩意儿,走到圆桌旁,双臂一松,约莫十来样小玩意散落一桌,她将这些一样一样摆放好,抬起玉臂,将那座硕大桃花灯支在窗边,更觉心中餍足愉悦。
“朕很久没见到你这么开怀了——”秦昊尧好整以暇地望向她,倚靠在门边,双臂环胸,她一颦一笑,尽是发自真心。
“这些新奇有趣,头一回见到,的确开心欢喜。”穆槿宁听到他的嗓音,回过脸来,眼底尽是淡淡光耀,让那姣好面容看来愈发温柔。
秦昊尧胸口一震,朝夕面对让人更难以抑制心里深处的感情,他朝着身前的女子一步步走去,双臂圈住她的纤细身子,不知是今夜的夜色迷人,还是今夜他们走的太近,让她在自己的眼中,愈发明艳动人,也愈发清雅如兰。
他毫不迟疑就吻住了她,吻到深处惊觉她不但没有闪避,更任由他莽撞行事,那双阴鹜黑眸愈发深沉,视线宛若大火般烫人。
手掌一把揪住她胸前衣裳,不曾用一分力道却已然扯下好几颗盘扣,他心中的情感宛若千丈浪般汹涌袭来,再也顾不得往日说过的承诺,如今月色正好,他不想耗费春宵。他的俊脸越下越下,跟她鼻尖相贴,两人一道分享着对方身上的气息呼吸,他吻得更加动情,双手已然探入她的衣袍之内,顺着女子纤柔光洁的里衣,探入的更深更深之处去。
她从他给的吻之中清醒过来,却又在下一瞬,被他的浓烈沉重的感情,卷入更大的漩涡之中,他心中激狂,这四年来的等候和怀念,痛苦和欢喜,早已深入骨髓,当真让他宛若夜间恶鬼,他的确是饿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