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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一出,陈鸣自然发觉自己不愿认输,全然不像是一个老将,一切都本该堂堂正正的,战争已经结束了,胜负,也已经摆着了。
佑爵看陈鸣默然不语,两人心知肚明,败,若是还不肯认输,不免更加可怜卑微了。
他的嗓音骤冷,看不出脸上有过多喜怒,不冷不热丢下一句:“倒是这一枪,足够要他半条性命,彼此了断了过往,这场胜负,不只是胜负,更是得个痛快。”
这一番话落在陈鸣的耳畔,他却听的云里雾里,根本无法领会天子的深意。火枪的威力当然是不容小觑的,他跟祯帝交过手,当下看祯帝骑马都不太利索,跟原本的狠毒身手相比,潦倒狼狈许多。伤处在要害,否则祯帝定会坚持到最后。
“皇上如何知晓桢帝不会难为公主?被大圣王朝抓了去,哪怕不会沦为阶下囚,也定是活的凄惨。”
见佑爵要走,陈鸣面色堪忧地追问了句,已然走到帐外的佑爵却不曾停下脚步,缓缓走开了。
他不是正人君子,他相信秦昊尧也称不上是正人君子,但他并不过分担忧宝月公主他日到了大圣王朝,会如所有人担忧的……她将会活的凄惨。
说不准,柳暗花明又一村。
想到此处,佑爵扬起唇畔的笑,眼底恢复了往日的神采,乍眼看上去有些轻浮,似乎难以担当重任,似乎到任何一个时刻,他都最为自私,只为了保住自己,他什么人都可以牺牲。
就像是那年——他目送着穆瑾宁走出北国皇宫的时候,转过身的时候,他哪怕留下眼泪,也不再去追,也不曾将即将离开的她拉了回来,说一句哪怕他这辈子都是一个无用的君王,他也绝不会牺牲自己喜欢的女人。
过了这些年,他似乎不常想起此事,也不再耿耿于怀。
天子正是如此,一辈子会牺牲不少人,很多人的性命前途捏在天子的手里,不过是棋盘上一颗颗棋子而已。
但他牺牲了她,时光冲淡了他的自责,愧疚,不安,或许一辈子,都是一道伤痕,哪怕不觉得疼痛,但一直都在那儿。依照她的性情,面对此事,不会对他谩骂,或许甚至不会投来满是泪光恨意的眼神。
哪怕她都不再人世了,也不会再愤恨他曾经推掉她牺牲她顺水推舟送走她了,这世上,就只剩下他一个人,还记得这件事。
这一场胜负已分。
他是个常常耍赖的人,还是太子殿下的时候就常常如此,说着别人不懂的话,他可以对任何人都笑,对任何事都笑,他做事不按常理,在别人眼底是任性妄为,哪怕身为天子也是这样。
一方面,他励精图治,整顿朝纲,肃清贪官污吏,一方面,他在数年之内频繁挑起对大圣王朝的战争,明明还不曾到达跟大圣王朝抗衡的势力,他却依旧这么做,甚至毫不理会几年前定下的约定,反悔……他也做的再自然而然。
或许这次,是他耍赖反悔的最后一次了,也是他任性妄为的最后一回。
他要送走的并非只是记忆中的她,还有记忆中的佑爵太子。
他独自站在北国阵营的最高处,默默闭上双眼,他宛若午夜梦回一般,神游天外,流连在塞外那一个破败的小屋庭院之中,再无看到白衣身影坐在树下,望着遥不可及的天空。今日想来是不同的日子,他目送着那个女子将木门关上,她漠然地停下脚步,手掌轻轻覆上门上的红色对联,下一瞬却是转身就走,坐上了停在不远处的马车,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不见。
他知道她要去何地,那个比起北国更温暖更富裕让她更痛让她更爱让她更刻骨铭心的地方。
她终于要跟他辞别了。
他也想好好地送她一回。
死,是甚至不带只字片语的别离。
他仰头大笑,睁开满是苍凉泪光和迷离笑容的细长眼眸,朝着那远方用力挥了挥手,笑声不能自抑,仿佛这般笑着,也不再会觉得残留哪怕一丝一毫的孤寂情怀。
他突地听到一声巨响,响彻云际,就像是冰山崩落滑下海底,就像是山峰裂开喷吐火焰,就像是——这世间,这天地之间,一花一草,一景一物,全部被一笔抹掉,全部消失彻底的巨响。
孤独,绝望,痛苦,疲惫,全部消失。
愉悦,欢喜,心动,依赖,全部消失。
……
大圣王朝的偏殿之内,过了三更天。
穆瑾宁幽然然醒来,她由着紫鹃扶着依靠在床头,迟迟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口中弥漫着淡淡的药草味道,她想了半天,想着或许是甘草和白术的味道,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生出这般的念头,仿佛是不用绞尽脑汁,就能跃然脑海的轻而易举的想法。
她不无迷惘,缓缓扬起自己的手腕,望着已经被包扎好的手掌,想必是摔下台阶的时候擦破了皮肉。
“方才是谁来为我诊治——”
她问起的第一句话,却是这个,一想到躲在暗处将她狠狠掌掴的那个人,一想起将她费力推下湿漉台阶的那个人,一想起那个自己还不曾看清真面目的罪魁祸首,她就食不下咽,夜不能寝。
她总觉得此事并非如此简单,她对这宫里的人,并不信任,明明知晓她有身子的人是一道下江南的庄太医,若是她被无端陷害,谋害皇嗣之人,第一个就要算到他的头上去,到时候他还能躲得掉一死吗?
哪怕再被人指使也好,穆瑾宁终究觉得庄太医不会如此糊涂愚蠢。
如今穆槿宁怀着身子,偏殿里所有的一等一的茶叶都封起来,她端着一杯温热的清水走到穆槿宁的面前,见穆槿宁看了一眼,不曾接过去,紫鹃顿时心慌起来,
“回主子,奴婢本来正想去找庄太医的,但还走到药膳房呢,就见着了驸马爷,所以……”紫鹃怔了怔,面色一白,并不会说谎,生怕主子责怪自己。几日前,主子交代过,并不想招摇,但她却阴差阳错让驸马爷介入此事。看看穆槿宁的面色并不好看,自然是追究此事。
穆槿宁瞥视了紫鹃一眼,眸光更深,嗓音清冷。“知晓此事的人,是语阳公主的夫婿赵驸马?”
“奴婢当下是真心急坏了,生怕耽误了时辰,是奴婢擅作主张了。”
紫鹃“噗通”一声跪在穆槿宁的床前,此事非同小可,但当下主子已经陷入昏迷,不省人事,她只能胡乱做了个决定。
穆槿宁想起发生的事,越来越不安,心中的寒意层层起伏侵袭,宛若万丈巨浪,将孑然一身的自己猛地卷入了大海。
她能肯定,那个推她一把的人,定是皇宫中的女人,即便她蒙着脸,即便她不曾开口,看似无迹可寻,但并非就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跟别人透露此事,才为自己招来灾祸的人,只有两个。
若不是庄太医,就该是眼前的宫女紫鹃。
自有心思,她的眼神渐渐变冷,面无表情地从紫鹃的手里接过这杯清水,却捧在手中不曾送到自己的唇边。
这个宫里,到底有什么人,是彻头彻尾完完全全可以相信的?
庄太医,跟自己没多少交情,在宫里人还不知道她身份由来的时候,他确实是跟随他们在江南足足一个月,亲眼看到更多不为人知的内情,也知晓天子如何善待她。在药膳房待了十余年了,若是算计皇嗣,他是为自己找一条不归路。
而紫鹃……是声称过去曾经伺候过自己的宫女,为人热情,做事周到,是她为自己找来庄太医,是她为自己抓药方,是她在自己身边忙来忙去,尽心尽力,在她没有胃口的那些天,是紫鹃绞尽脑汁,挖空心思为她找寻开胃的新鲜菜色,不忍看她日渐消瘦。她分明是听从自己命令去送走杨念,正在那个空挡才有人袭击自己,按理来说的确很难怀疑紫鹃,看来是清白的。
若是这两人都值得信任,她又该怀疑谁?!
见穆槿宁久久不曾开口说话,跪在地上的紫鹃缓缓抬起脸来,偷偷望了穆槿宁一眼,过去就伺候了穆槿宁将近一年的时候,这个女主子鲜少将怒气宣泄到任何人身上,哪怕是下人。唯独能够揣摩出来她心生不快,便是她不动声色,静默不语的时候,正如此刻。
她不敢再追问主子如何摔了这么重的一跤,将螓首低的很低,低声细语。“驸马爷有话要奴婢转达给主子——”
“他说了什么话?”穆槿宁眸光幽然,粉唇边溢出这一句,却有几分敷衍和心不在焉,她只知自己定是从高处摔下,想着一个多月的身子,不过是一场空欢喜,定是自己在毫无神智的时候,就彻底跟这个孩子断了缘分。
她怪不得老天,她本笃定自己此生再无儿女缘,上苍让她如此艰难地怀上了身子,怀上了天子的骨肉,但她终究低估了这个深宫的恶毒之处。
若她最多个心眼,再多一分谨慎,也不会沦落被人宰割的悲惨地步。
她只能责怪自己,错失良机,失去这个孩子,虽然至今不曾察觉任何疼痛,但心里的痛苦,却是无法磨灭的。
悔恨,就像是这双手上的伤口,哪怕已经被包扎地严严实实,也抹上了膏药,甚至不过几日就会痊愈,疤痕越长越淡,但还是蔓延到身上的任何一处,深刻地让人哪怕忘了身体上的伤口,也忘不了心里的悔意,更忘不了对始作俑者的恨意。
紫鹃瞅着穆槿宁的脸孔,看主子愁眉不展,定是担忧腹中孩儿,她不敢再隐瞒怠慢,急忙开口:“驸马爷说一切安好,让主子放心,如今最紧要的是养好身子。”
一切安好。
穆槿宁的眉头紧蹙,耳边掠过这四个字的时候,为何她却无法一展愁眉,快意开怀?如今还不知自己走入何人的阴谋陷阱之中,她又如何能彻底安心?
她不愿轻易猜忌自己身边的人,但在出了此事之后,她却也长了个教训,她更不愿轻易相信身边的人。
只因,她在明,那人在暗处。
她才是处在下风之人。
皇上在前方沙场上生死未卜,更不知何时才能班师回朝,哪怕他即刻回京,最快也要十天工夫。
哪怕是一刻间,也会有人将她推下高处,也会有人将她推进万丈深渊,若是一心期盼天子归来,只会将自己陷入更深的困境,只怕躲在暗处的人更要狠心践踏谋害。
怕只怕等不到天子,她就已经失去腹中还未成形的孩子了。
要将那个人彻底挖出来,她才能安心扎根在深宫之中,此刻发觉自己怀上皇嗣,却将她的处境变得更艰难。她想将保住自己,更要保住自己的孩子,但谁又说得准呢?在险境之中,说不定连自己将会命悬一线。
深宫之中的女子,当主子的虽不多,但下人约莫有百名以上,此人若是由被主子唆使的下人,藏匿在宫里就更难发觉。宫里后妃只有三位,每人身边两位宫女,若是想要详查,也怕要花费一番功夫,只是若是听从主子的意思,为了逃脱罪名不让任何人怀疑到自己身上,若用跟自己看似没有主仆关系的下人才更干脆利落。这样一来,若要从百余人中找到那一人,有如在海中捞针。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若要逃过一劫,暂不可轻举妄动。不过闪躲逃避,却也不是永久的法子。
“赵驸马说过他何时再来么?”她将身上的红色锦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