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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的视线,幽然落在那琥珀色的酒液之内,淡淡问了句:“听说徐太医也被皇后叫去了?”
“还在尽力诊治,可据说一点反应都没了。”荣澜姑姑点头,眼波不闪,仿佛早已对人命的陨落麻木不仁。
太后的脸上,渐渐聚拢了星星点点的笑,浸透在苍老却又威严面目上的每一条细纹之内。“也对,沉入水底那么久,还能有什么反应?”
“挑选一些补气养血的,最为上乘的,给秦王妃送到府里去,她不是受了不小的惊吓么?别影响到肚子里的孩子。”
太后不疾不徐下了命令,耳边不绝于耳的恸哭声音,渐渐平息了。
“润央宫你要仔细盘查,不能放过一个可疑之人,更不能让别人的人,混到哀家身边来,何时找到了,就干净地处理掉。”
枕着宝蓝色福字靠垫,太后默默闭上眼眸,安安静静地歇息,何时荣澜姑姑退出去,也早已不知。
城门之外,坐在深棕色骏马身上的男子,一袭深紫色骑马装束,黑色腰带,黑亮长发以紫色束带高高扎起,俊美无俦的面容上,没有任何的表情,疏远高傲。
他身后,是十余位侍卫,其后便是押往京城的百名陆子彰的家眷奴仆,三千将士损伤八百余人,今日也已经归入军中。
“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我们主子是谁——”王镭朝着城门之上的侍卫大喊一声,嗓音浑厚,穿透浓重夜色。“还不开城门?”
守夜的侍卫趁着火光,匆匆看了一眼,扯着嗓子回应:“是秦王?小的收到消息说明早才到……。”
“少说废话!难道到了京城,还让王爷在城门外等不成?你们还要不要脑袋了!”
侍卫蓦地脸色大变,不敢拒绝,转身吩咐身边的侍卫:“赶忙去开城门。”
城门大开,守夜的侍卫全部下了城门,列成一队,秦昊尧经过城门的时候,吩咐下去。“这些罪人,带去刑部大牢。”
距离他离开京城的那一日,已经有一月出头的日子了。骑马回到王府,除了大堂有烛光点亮,其余的院子,都是沉寂在黑夜之内。
“王爷,您总算回来了——”
老管家是从睡梦中爬起来的,身上只着里衣,披了件土灰色外袍,他这句话,仿佛等待许久,格外急切。“知道王爷在路上,也不好找人传个口信。”
径自走到大堂的位置,他端了杯茶,一口饮尽,说话的语气格外凉薄。“不过是晚了一日,哪里还少本王一人来团聚?”昨日是中秋佳节,他自然知晓,原本就没想过在除去陆子彰之后马不停蹄赶回京城,他正好绕道去了另一个地方,查了一些事。
察觉到老管家的短暂静默,他才转过脸去,冷冷淡淡问了句。
“什么事?”
他刚回京城,从管家口中,听到的是两个消息。
沈樱有喜了。
还有便是——崇宁沉湖了。
“已经快两天了,郡主还没睁开眼睛,徐太医也说要做最坏的打算。”管家的话,已经是好听的了,宫里的公公来过一趟,说眼皮子都不曾动过,已然跟活死人一般直挺挺躺着。
“不是还有呼吸?那便是还活着。”
秦昊尧解开左手的黑色护袖,神情冷峻,语气听来跟往日无异,仿佛事不关己的漠不关心。
“人如今在哪里躺着?”
“雅馨宫。太医说不宜搬动,就不曾让郡主回府。”管家压低嗓音,望向那张看似没有任何悲痛的俊颜:“已经跟宫里人打好招呼了,王爷不管何时回京,都能进宫去看望郡主。”
“没什么好急的,赶了一天的路,本王累了,想休息。”
手掌一扬,他制止管家再度开口,自顾自卸了另一个黑绸护袖,丢掷一旁,默然不语走向屋子。
他推门而入,独自坐在黑暗中,窗户开着,不难看清天际挂着的圆月。皎洁月光之下,照亮了他阴郁冷沉的侧脸,他紧闭着黑眸,仿佛是奔波累极了。
她嫁给他,是因为杨念。
而他娶她,是要折磨她。
半年时光,不算长,却也不算短。
他无法说服自己是想要宠爱她,怜惜她才娶她,他从来就没有这般柔软无用的心肠。但……。他从未想过要她死。
但如今,她就快死了。
他早已察觉她身边的重重危机,但却放任纵容,他唯独没有料到的,是那些危险,会将她推入死亡深渊!
蓦地俊眉紧蹙,仿佛深陷不悦回忆,黑眸陡然睁开,眼神犀利逼人。他手掌中攥着的青瓷茶杯,蓦地被用力丢掷出去,摔在墙面上,尖锐瓷片飞溅出来,落在屋子各个角落。
天际的圆月,被乌云遮挡,皎洁月光渐渐被吞噬干净,浓重夜色,再度将坐在红木椅内的秦昊尧,全部笼罩。
翌日清晨,秦昊尧伫立在后花园的凉亭之内,默默望向那平静无波的水面,深邃的眼瞳,一眼看不到底。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名公公朝着他下跪行礼。秦昊尧不曾转身,负手而立,依旧一身傲慢。
“说说看,她怎么掉下去的。”
“郡主是失足落下湖中的……”公公不敢抬头,小心翼翼地说了句。
“本王倒是很好奇,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失足的?不如,你失足给本王瞧瞧?”秦昊尧的唇畔,无声无息扬起一道冷到极致的笑意,他过分亲切地扶起眼前这位公公,蓦地手掌扼住他的脖颈,将他整个人按在凉亭的护栏上,只要他一松手,已然半边身子挂在外面的太监,就会摔下去。
“饶命啊王爷……。小的不会游水——”太监不敢大喊出声,偏偏这般的惊吓,已经吓得面色泛白。
“说不准下了水,就自然而然学会了。”按住他后颈的手掌蓦地紧逼他面颊贴在栏杆上,被木栏磨破了脸皮,秦昊尧冷冷望着他的呼喊,却无动于衷,薄唇边溢出的话,也满是刻薄。
“是秦王妃。”太监不敢怠慢,满身沁出冷汗,望着那幽深黑暗的眼瞳,最终只能逼出这句话来。
“小的在岸边看到秦王妃趴在船板旁呕吐,想来皇太后请郡主前往照看,没想过怎么两人拉扯起来,郡主就落水了。因为船上都是女眷,无人会游水,侍从大多都在岸边,所以才耽搁了功夫,直到赵太医经过,才将郡主救回。小的只知道这么多,还望王爷饶恕……。”
话音刚落,太监已经重重摔在石板地面上,秦昊尧神色自若,看他仰面朝天的丑态,无声冷笑。下一瞬,华丽的云纹黑靴,毫不留情踩在太监的胸口,暗中加大力道捻踏,太监面色死白,嘴角居然渗出血来。
穆槿宁根本不会游水,站在甲板上,也不会放松警惕,如太监所言,她只是前去照看身子不适的沈樱,更不该无缘无故与她拉扯。毕竟他眼中的她,绝不轻易在陌生的环境冒险,或许私下与沈樱有诸多矛盾,但皇太后皇后各位王妃都在舱内,即便心有怒火,也不可能触犯规矩,行事如何会大意冲动到这等地步?!
“谁出的手——”他直视前方,不远方突地扑腾跃起一尾鱼,又很快落入水中,水面顿时起了波澜涟漪。
华服之下的黑靴,愈发用力,仿佛他脚下践踏的,不是一具身体,而是不值一提的野草。
太监的胸膛,几乎都要被踩踏裂开一样,他痛苦哀号,再也无法隐瞒实情,只能开口说出:“王爷,小的亲眼看到是王妃推了郡主一把,可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也许是小的眼花,没看个真切……”
他是不想得罪秦王妃,却更不想得罪秦王,毕竟这男人自小就学过武,好看的皮相之下毒辣的心肠,他不过一个小小的掌事公公,可不能不明不白死在秦王的脚下。
黑靴从太监的胸口移开,让他得以重新呼吸的机会,秦昊尧神色冷然,黑眸覆满凌厉之色。
“不用本王教你把嘴闭紧吧,李公公。”
李公公暗暗舒了口气,在宫里好几年了,他自然知晓如何将秘密藏在心里,烂在肚里。勉强支撑身子,踉踉跄跄站起身,干笑两声:“当然,当然,小的从未见过王爷。”
“起来吧,给本王领路,去雅馨宫。”
一抹讳莫如深,闪过秦昊尧的黑眸,他淡淡睇着面前的宫人,径自转过身去。
秦昊尧刚踏入雅馨宫宫殿,正遇到徐太医面色沉重地从内室走出,一看到秦王,蓦地跪下行礼。
“今儿个,是第三天了吧,徐太医。”他淡淡瞥了一眼,语气依旧听来没有过多的关怀。仿佛,她不过是生了场小病。
“人这样撑着,滴水不进,靠每日灌入的米汤,也是无法活下去的。”徐太医心有余悸,生怕言语之中,一个差池,便惹来秦王暴怒。“有句话,微臣不得不说,如今的郡主,是无法度过第五日的,王爷还是早作准备。”
“你要本王做什么准备?”唇角扬起一抹笑容弧度,他微微弯下颀长身子,似乎对穆槿宁沉湖毫无所知。
“准备她的后事?”见徐太医眼神闪烁,面色难看,似乎有难言之隐。秦昊尧吐出这一句,却已然洞察徐太医的欲言又止,眼看着他身子一震,只能低低说了句。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一句没有办法,就能搪塞的过去?”秦昊尧冷声斥责,那低沉嗓音,几乎要将人冻伤:“人已经捞上来了,也有吐纳气息,能不能把她治愈,原本就是你们的本份。”
徐太医面若死灰,颤颤发抖:“王爷,生死有命……微臣已经用了许多法子,就是不见效……”
生死有命。
这四个字,落在秦昊尧的耳边,格外难听,像是冰冷的剑锋,飞速擦过。
老天要收走她的性命?!
可笑之极。
她的命运,只能掌控在他的手里。
他一掀华袍,越过跪在脚边的徐太医及弟子,面目森冷地走入内室之中。
金黄色的锦被之下,一名女子平静地躺着,面色却不过分苍白,只是没有血色,黑发宛若上等丝绸,垂在一侧,闪耀着浅浅光泽。
她的眉,哪怕不曾描画也生的好看,不过分纤细柔软,也不过分飞扬嚣张,温婉之中,不乏坚韧意味。她的眼,默默闭着,长睫自然浓密卷翘,唯独让人想念那双眸子睁开时候的净澈。她的唇,泛着浅浅的白,没有微笑上扬的弧度,紧紧抿着。
他探出手去,指腹覆上她眼角之下的那一点微红泪痣,她在深夜,总是不喜欢他无意间额触碰,但如今,她动都不动。
记得他走之前那日,她的那双眼眸,满是恳切热忱,那样的温暖热情,差一点,仿佛就要融化他内心的寒冰。
她说,王爷活着,她才能活着。
王爷活得好,她才能活得好。
他甚至已经愿意去相信,她的一片丹心。
“本王说过,等着我回来,分明清清楚楚的,你居然敢抛之脑后?本王的话,你应该好好放在心上的。”
他猝然收紧手掌,紧紧揪住那一缕发丝,阴寒冷笑,从薄唇溢出,一分分收紧,唯独她依旧无动于衷,甚至连睫毛,都不曾扇动。
“穆槿宁,本王给你一夜时间,明早,要看到你睁开眼。”
他很少念着她的闺名,每回念着这个美丽的名字,他的语气却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