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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氏被赞,又行一礼道:“侄妇陋质,不敢当姑姑称赞。”陈樾已放开牵着陈煊的手双手把潘氏的手握在自己手里:“都说了是家人,怎的现在又开始和我客气?赶紧坐下吧。”潘氏轻声应是,众人方才各自坐下。
一直在和纯煜说话的余炀这才道:“娘,二表哥二表嫂也是佳儿佳妇呢。”清瑜已经扑哧一声笑出来,把抱在怀里的陈彤放到余炀怀里:“和几年前真是不一样了,还会说这样的话。”余炀的脸不由带上些红,好在陈彤十分乖,被递到余炀怀里也只睁着大眼睛不说话。清瑜见了这幕,对陈樾道:“你那媳妇我经常让人接进宫来,也是佳妇,等明日我就让人招她们母女进宫,你也和你亲家见个面,这结亲也好几年了。”
陈樾应了才用手去摸鬓边:“昨日发现鬓边有根白发,还在叹了许久,怎么就老了,可听了嫂嫂这话才知道,炀儿都快娶媳妇了,我又怎会不老?”余炀正在那和纯煜逗着孩子,听了陈樾这话,纯煜对余炀促狭一笑,偏偏潘氏还接了句:“秦家那位姑娘,长相气度真是没话说。”
小叶子嗯了一声就道:“到时妯娌们在一起,只有我是最没气度的,也不知道有人会不会后悔?”纯煜哎呀一声就道:“什么后悔,气度算个什么,我只知道我一定要娶你。”这话让清瑜笑出来,陈樾也有些叹息,眼神变的微微有些暗,这样的话当日也曾有人和她说过的,不过现在,陈樾看向儿子,眼神十分温柔,有了这个儿子别的也就由它去吧。
陈枚只是沉默地坐在一旁,过了会儿才示意陈煊和自己起身走到一边,陈煊有些茫然,但还是起身和陈枚来到一边,陈枚看着陈煊道:“煊儿,你是太子,又是长兄,以后这个家,这个天下,就都交给你了。”这话让陈煊心里升起一股不祥预感,但还是开口道:“父亲春秋正盛……”陈枚抬起手止住他:“你我父子无需说这些套话,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煊儿,你要孝敬你的母亲,尊重你的姑姑们,善待你的弟弟们。明辨是非,知人善用。”
陈枚这样的话,听在陈煊耳里就像交代后事,他的唇抖了抖:“父亲,儿子……”陈枚伸出一根指头放在唇前摇了摇:“煊儿,你是我的儿子,是至亲。”陈煊看着父亲,惊觉父亲这些日子已经苍老很多,衣服竟不似是穿在身上而是挂在身上。
陈枚把陈煊的手重重地拍下拍,看向旁边说笑的人,眼神有些深:“煊儿,当年你祖父就是这样把这个家交给了我,现在,也该轮到你了。你已成婚,又做了父亲,这几年处置政事,也十分稳重。你虽还年轻,可我很放心。”
陈煊眼中快有泪流出,陈枚拍下他的肩:“方才你姑姑说你们是佳儿佳妇,煊儿,但愿你和儿媳能琴瑟和鸣。”陈煊要待行礼,陈枚止住他,看着面前英气勃勃的男子,陈枚用手按一下胸口,阻止新一轮的咳嗽袭来,有这样一个继承人,自己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转头看向清瑜,清瑜也正抬头看向他,唯一对不起的就是妻子,当年答应她的话实现不了,清瑜和他这么多年夫妻下来,一个眼神已经明白,眼看向陈煊这才转到陈枚这边,微微点一点头。
如此,就可完全放心了,看着纯煜面上飞扬的笑容,自己养出来的儿子又怎会不明白呢?他们兄弟定会好好的。
过得一时,几位长公主公主也带着儿女们进宫,陈枫夫妻也随即进宫,这么多年,陈枫膝下依旧只有一女,纵有别的姬妾也没有再生育的,有时看着陈枫夫妻的笑容,清瑜不知道,当年襄王妃的选择是对还是错,毕竟,这不是自己这个大嫂能置喙的。
到的今日,陈家才算重新团聚,众人齐聚一堂,欢声笑语。琴娘拉着数年没见的女儿的手,竟不知道要说什么,琴娘的一头乌发已经变白,而陈樾,已是要娶儿媳的年龄。
宴会上最高兴的还是孩子们,大大小小也有十来个孩子,男孩一堆,女孩一群,聚在那里玩耍,不时传来他们笑声。陈枚和清瑜坐在那看着孩子们玩耍,笑的如同最普通的祖父母。
陈樾在宫里住了几日,这几日见过了叶翠,和清瑜也长谈过一两次。每到此时,清瑜都会感叹,陈樾真的早不是当日少女,她在某些程度上,比起陈枚更像当年的陈节度使。当然,最多的时候陈樾还是和陈枚说话,陈枚这次并没厚赏陈樾,兄妹到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用那些身外物来进行补偿。
陈枚的咳疾在太医看来是时好时坏,但陈枚自己清楚,其实是越来越坏,但怎样也要拖过年去,不然就是让天下人都过不好年。
陈枚的药饵清瑜早已不假手他人,每日看着陈枚喝药,为他捶背替他添衣。如同这世上最平常的夫妻一样,陈枚并没阻止清瑜的这些举动,相处的日子多一日也是少一日。
两人常坐在窗前望着外面的雪,说着当年在凉州的事情,直到陈枚困倦睡去,每到这时,清瑜都要先探下他的鼻息,害怕丈夫就这样无声无息死去。
新年已过,京城的春日渐渐来到,陈枚重病的消息开始不是秘密,这在群臣中并没引起恐慌。陈煊已做了近十年的太子,这些年也常跟谁陈枚临朝听政,在群臣之中威信早立。太子和弟兄们手足极为融洽,朝中内外,都没有一个能威胁陈煊接掌大宝的人。
而陈枚也下诏由太子监国,自己名正言顺养起病来,但不管是太医也好,群臣推荐的名医也好,没有一个人能挽救陈枚日益衰落的身体。这让太医院的人手心捏了把汗,毕竟这几年都是春日一到陈枚的咳疾开始好转,但这次春日已经到了许久,陈枚的咳疾反而加重。会不会追究当日为陈枚诊脉的人?
不过陈枚并没追究,每日还是照常服药,只是那药就像泼到石头上一样毫无效果。二月已过进入暮春时节,陈枚病重,宫中自然没有各种赏花宴,宫人们虽换上春装,却不敢像往年一样往脸上浅浅打上脂粉甚至戴上几朵鲜花应景。
昭阳殿内更是如此,这日清瑜看着陈枚服了药睡下,自己也靠在榻边歇息一会儿,正在朦朦胧胧之间,感到自己身上被人披上什么东西。睁开眼清瑜看见来人是丈夫,坐起身握住他的手:“你怎么不继续在床上躺着?”
陈枚的脚步有些虚浮,但还是道:“今儿我觉得好一些,记得那边有一棵大杏树,想来花已经开了,我们去那边看花吧。”清瑜本想反对,看着丈夫的眼怎么也说不出反对的话,轻声应是,起身和他往外走,宫人看见急忙跟在后面。
陈枚在床上躺了这么久,脚步有些慢,清瑜缓缓地和他往那棵杏树行去,远远就能看见那杏花开的像一片粉色云彩浮在那里。陈枚停住脚步:“我那日在杏花下遇见你,转眼已经二十多年了。”
提到往事,清瑜唇边有温柔笑容:“是,二十二年了,我从来不知道,那日的相遇会这样重要。”陈枚低头看着妻子,喃喃地念了两声,二十二年了,时间竟已过了这么久。
清瑜想到远在江南的阿义,轻声道:“阿义也二十二岁了,听说他已经定亲了,钟先生这个人,也不知道怎样的姑娘才能入得了他的眼。不如,让阿义来探你的病吧。”陈枚笑一笑:“不必了,此时诏他,未免会有人有想法,况且,我也等不到了。”
清瑜心头有股悲伤生起,伸手握住丈夫的胳膊,这曾结实有力的胳膊已经变得皮包着骨,清瑜摩挲着他的胳膊:“不会的,或许……”陈枚止住她:“别安慰我了,清瑜,我知道。我这一生,能创这么一份基业,也算无憾。唯一有憾的,是不能陪你白头。对不起。”
清瑜的泪终于夺眶:“能嫁你,是我一生最好的事。”陈枚低头看着妻子,刚要再笑一笑身形就晃了晃,清瑜顿时变色,宫人们看见急忙冲上来扶住陈枚,但直到被送回昭阳殿陈枚的手都一直没松开握住清瑜的手。
很快陈煊得到消息赶来,清瑜让宫人去诏重臣进宫。阁臣全都来到,在陈枚床前跪了一地,但陈枚的眼只在入夜时睁开过一次,定定看着陈煊就再次合拢,陈煊顿时放声大哭,清瑜心中已经没有别的念头,只是紧紧握住丈夫的手,身边响起的哭声似乎都没入她的耳。
直到宫人上前:“娘娘,陛下已经驾崩,奴婢们要为陛下的法身……”驾崩,这两个字让清瑜又是一阵难过,眼前越来越模糊,想说话却觉得喉头被东西堵住什么都说不出来。丈夫,就此远去了。
宫人们不敢再说话,陈煊半跪在清瑜身边:“娘,父亲已经去了,您要保重,儿子会……”首辅也道:“还请娘娘保重,大行皇帝身后事还要娘娘主持。”去了,他真的去了,清瑜的泪这才落下来,松开紧握住陈枚的手。
宫人们抬起陈枚的尸身,要给陈枚擦洗换衣,然后入殓。清瑜这次没追上去,只是跪坐在地上。潘氏的声音也响起:“你们先扶娘娘到侧殿歇息。”宫人们恭敬称是,上前扶起清瑜,潘氏面上满是悲戚之色,见清瑜被扶起方道:“儿媳还请娘娘收起哀伤,毕竟……”清瑜闭一下眼,看向陈煊,把潘氏的手拉过来:“记得你们父亲的话,这天下,从此就交给你们夫妻了。我,”
后面的话清瑜竟说不出来,只站在那里,陈煊带着潘氏下跪:“娘的教诲儿子永记,还望娘勿悲伤过度,好让儿长久尽孝心。”清瑜点头:“好,这才是我的好儿子。”说着就推开宫人往外走,宫人们忙跟出去,清瑜走下台阶,竟不知往何处去,只是站在院中。
前面传来孩子的哭声,抱着陈彤过来的奶娘看见清瑜站在这里忙行礼道:“奴婢参见娘娘。”清瑜却没说话只是伸手去抱孩子:“这么晚,你抱着小郡主来做什么?”奶娘迟疑一下才道:“娘娘,已是公主了。”
陈枚驾崩,太子接位,陈彤也将成为公主,清瑜不由把陈彤抱紧一些亲一下她的脸:“我们的彤儿已经是公主了,那就不要再哭了。”陈彤已将一岁正在学说话,听到清瑜这样说,止住哭泣道:“不哭,不哭。”
孩子的稚嫩声音让清瑜露出一丝微笑,伸手点一下她的脸就把她抱紧一些:“彤儿不哭,祖母也不哭,你祖父说,要我好好活着。就要把他的那一份也要一起活下来。祖母还要看着彤儿长大,寻个最好的驸马。”
奶娘心里焦急但不敢上前去接孩子,只是站在一边,潘氏接到宫人传报出来看见又听到清瑜的话,心里竟松了一口气,上前对清瑜道:“娘娘说的是,您要看着彤儿长大寻驸马,还要为四公主寻驸马。您还会有很多很多的孙儿。”
清瑜长出了一口气,轻声道:“是啊,你说的对。怎样都要活下去。”说着清瑜才把陈彤交给奶娘,奶娘抱着陈彤长舒了一口气行礼退下。
清瑜看着潘氏,拍一下她的手:“以后你就是皇后了,你是我亲自挑出来的,这两年你的举动我也瞧在眼里。这后宫,以后就交给你了。”潘氏恭敬行礼应是。
清瑜看向灯火通明的昭阳殿,那里再不会走出微笑着的丈夫,从此自己将以太后的身份在这座后宫继续生活。可是太后真不是自己要的,自己要的不过是和丈夫共白头。
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