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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青,你在骗我对不对?
从认识你起,很多事情你都瞒着我。
长青是左非色,长青是国师,这都是很后来我才知道的。
当初你明明见过我师父,却偏偏诓我说没有。
还有啊,空花门传人,你是不是也骗我了?师父说过,我是最后的传人了。师父从来不会瞎说。
……
以前啊,你总是很会装。
一枚铜钱你藏了那么久,你是故意想等着我发现才一直带着的……是不是?
明明就是反噬冷到不行,还一个人在国师府扛着,说忙,不让我见你,不让我知道。
明明心里藏了很多很多事,却一直云淡风轻什么都没关系的样子。
明明知道来救我凶多吉少,却还这么义无反顾地……
所以,这一次……你一定也是在骗我……
是不是?
是不是……
脸旁,他的手依旧静如止水。
失了他的脉搏,天地静得有些发涩,她隐隐感到心被钝锯缓缓磨过的声音。
已经风干的双眼,不知何时又浅浅湿润了起来。握着那只手,无卦闭上眼,无声泪流。
……
以前的,我呢,就通通不计较了。
你希望我不知道的,我依旧不会知道,就算知道了,我也装作不知道。
怎么样,无卦是不是很大方?
……
所以……
长青,你,你不要再骗我、瞒我了……好不好?
你活过来……
好不好?
……
屋里的人都随着容若离开了,只留下了两个宫女在外间伺候。没有人注意到,那个伏在床边的女子眼中流出的早已不是泪水,而是骇人的血水。
……
长青,你不是说过吗?
我们要成亲,然后游游塞外风光,你还说西胡定是要去的,你师父会很高兴看到我们在一起。
可现在,这些帐……你是不是都不认了?
……
我不管!你答应了的。
答应的就要说话算话。
无卦只好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死粘着你,等你兑现了。
……
到时,不许再骗我……
不许再瞒我……
不许再算卦……
不许再短命……
不许再生这么好看了……
然后,我们平平凡凡,简简单单,白头到老……
……
她那般坐在床边,不声不响,静静与他说着心里无头无绪的话。
长青……
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兜兜转转,沉沉浮浮,时明间暗,终不过幕幕过往,云散烟消。
前前后后,来来往往,寻左觅右,徒留下点点伤心,天荒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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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墙成围,道道砌起森严之隔。
青砖为台,片片铺就苍穹之镜。
无卦半背半拖着长青,步履艰难地行走在皇宫的青砖阔台之上,缓缓向着最近的宫门而去。平整的青砖仿佛拼成一面巨大的镜子,隐隐映出天的蓝色。无卦瘦弱的身躯,似有些支撑不住,每一秒,她都似要倒下,然而每一秒,她都在步步前行。
皇宫,皇宫,无卦很不喜欢,长青你也是吧。
我们离开这里,然后去塞外、西胡……
你再等等,很快就能离开了……
两人重叠的身影在宽阔青砖台之上缓慢移动,仿若天池中央的一叶扁舟,荡荡悠悠,想要靠岸却依旧遥远。
周围,越来越多的人聚了过来。溜/达论、坛
他们看着这两个浑身是血的人在宫里这般走着,没有一人敢上前说些什么。毕竟一个时辰前皇上才吩咐不许去管。
无卦姑娘的眼睛都开始流血了,这么下去要是人有了个万一,也不知道皇上会不会大发雷霆,一顿牵连。
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总不能就这么放任吧。
几个稍微有些官职的内务奴才特意跑去报了皇上和皇后娘娘,这样的情形他们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处理才合当。
韩苏再次赶来,见到的情形似乎更糟了。
他本想着,等无卦“看”够了,再派人去将她接回来,毕竟一直守着个死人也不是办法。接下来的事……就以后再说了,他还没想好该如何处置。
而现在,无卦竟然直接背着那人的尸身出来了,看样子似乎是想往宫门那去。
她是要离开?都这般了,还心心念念地要离开?难道留在朕的身边就这么让她不能忍受吗!
韩苏心中很是杂乱,他说不清此刻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是觉得刺眼,无比的刺眼。
站在高台之上,俯视着身形踉跄的无卦,韩苏不觉捏紧了身边的白玉栏杆,“无卦,朕劝你最好停下。”
无卦的步子似乎稍稍停顿了一下,但只是一下,就继续往前曳步而去。她走得很慢,很难,但从未想要停下。
要离开这里,说好的,离开这里。
“姬无卦!朕让你停下!”韩苏加重了语气,只要你回头,只要回头,朕就可以不计较。
……
然而,他再一次失望了。
“皇上,可需属下前去拦截?”一旁的侍卫有些不确定。宫门处的守卫已经都将手中长枪对向了往他们这处走来的无卦,静待皇上一声令下就将此人拿下。
韩苏深吸一口气,“不必。”
这两个字他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捏住栏杆的手因为用力爆出了青筋。
一瞬不瞬地看着下头广场上的两人,许久许久,韩苏眼中终是闪过一丝狠厉,“拿弓来!”
他的声音不小,无卦也定是听到了。但她丝毫没有受影响,依旧固执。
不一会,弓与箭都被拿了过来。
韩苏接过弓,二话不说弯弓搭箭,瞄准了那个他熟悉无比的身影。
“姬无卦——!你再往前走一步,不要怪朕不念旧情下狠手。”
“皇上!”身边传来容若的惊呼。
这会功夫,皇后娘娘也赶了过来。见到韩苏压抑怒气的样子,她匆匆行来,直接跪在了他的身边,“皇上三思,皇上三思!”
韩苏没有理睬容若,他的所有视线都被牢牢固在了那个从未回头的女子身上。
“姬无卦!放下他,留下来。你依然是我洛国的一国之师。”
“如果你一意孤行要出宫,只有死路一条!”
无卦又走了几步,脚下突然踉跄了一下,两人几要跌倒。死死抱住长青的腰,她好不容易稳住身形。
韩苏心下一紧——她是不是改主意了?
然而堪堪稳住之后,无卦又继续向前了。
刚才听到韩苏说出“死路一条”,她心下稍稍一惊,继而只剩下了无底苍凉。她突然很想笑,笑自己自掘坟墓。
——长青,你看,你又说准了呢。他……还是要杀我呢。你说,我死了,是不是就能和你一起了。
见到她还在往前走,韩苏怒气瞬间上涌,弓瞬时又被拉满了一些,“姬无卦!你不要挑战朕的底线!”
容若一下伏在了地上,肩头都颤抖起来,“皇上,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她眼中噙着泪水,全是惊慌与不忍,“皇上,请你念在无卦姑娘曾倾力相助的份上饶过她吧!无卦是洛国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才,通天晓地,逆天亦可行,皇上,看在千秋万业的份上……皇上三思!”
“无卦只是一时糊涂,皇上千万不能因此就……那将是国之大哀啊,皇上。为了这洛国天下,臣妾恳请皇上三思!”
容若说得句句在情在理,事实上却又句句迫韩苏痛下杀心——无卦有才,其才逆天,如若不能为用……必除!
弓已拉到满极,韩苏双眼都赤红起来,他死死注视着她,只要她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他都不会错过,他都能再给自己一个让她活下去的理由。
“姬无卦,朕再问你一遍,你留是不留!”
沉重的步子从未停滞,身后的熙熙攘攘都化作烟尘。
她看不见,也不愿看见。脑中的清明只有那扇宫门——那后头,就是自由,就是天地。
她不会回答,也不屑回答,生死于她似乎早已淡去。靠着长青冰冷的身躯,她负起了心中最后的牵挂。
长青,无卦很快就要去陪你了……
“扑——”
飞驰的利箭穿透单薄的身子,带出一片血雾,她仿佛能看到自己胸口刺出的箭头——有些冷,有些痛,胸中的最后一丝气息被无情抽走。
再也支撑不住,无卦狠狠跌坐在了坚硬青石之上。
——好可惜,宫门,只差十步了……
用仅剩的力气将他轻轻放下,而后艰难地蜷成一团紧紧靠在了他身边,她终闭上了早已只剩黑暗的双眼。
——长青,无卦要来陪你了……
那一刻,韩苏的手不可自抑地颤抖了起来。
眼前渐渐迷糊,那张清秀的笑颜早已远去。广场上相依的两个身影再也无法被分割开来。
是他,亲手结束了一切。
无卦……
……姬无卦,可有可无的无,太极八卦的卦,你叫我无卦就可。
……你名字里有个‘苏’字,还有什么好怕的。
……公子若想平安去往洛阳,就好生跟在我后头,闲杂人等见得越少越好。
……既然你这么热情相邀,我只好却之不恭了。麻烦到时给我个安静点的屋子。
……我说过,我不能猜灯谜。
……高将军好大的口气……公孙池!如你不想长兴街梧桐苑出事的话,就自己站出来承认。
……既然能逃一时,那必能逃下一时。
……十日后,你,行弱冠之礼。……在你二十之前,这是唯一一次机会。
……你额上的疤……是如何来的?
……这般技术,真是可惜了这块紫檀。
……你可愿娶亲?我那位故人在西胡朝中还算有些地位,他可以收一名义女,这样嫁于你不会辱了皇子的名头,也算成两国之好。
……紫檀过于贵重,无卦受不起。
他们之间,再也“受不起”……
弱冠当劫,逆天改命。
几回生死,几回相依。
皇袍加身,佳影已逝。
天地徒留一人,可叹物、是、人、非?
……
你许朕一世荣华、天下在手,却许不了朕朝朝暮暮、不离不弃。
朕,留不住你,只能留住天下。
无卦,不要怨朕……
旁边的侍卫都静若寒蝉不敢出声,因为他们发现——皇上,无声地哭了。
容若依旧伏在地上,她看到了那一箭,也听到了那一声,同样见到了韩苏面上的泪痕。
都死了,真的都死了。
可她却一点也不开心。沉重的依旧沉重,并不会因为血就消散。
那一刻,容若突然有了想哭的冲动。生生压回泪水,她终于不得不承认——这一辈子,在韩苏心里她永远都比不过无卦。作为帝王,他再也不会将任何一个女人曾经那般放在心上。也正因为他是帝王,所以他不需要、不可以有那样一个在心上的女人。
这一辈子,她只能是离月,他的皇后,太子的母亲……仅此而已。
起风了。
在这偌大的宫闱之内,秋风悄悄袭来,吹走了最后一丝暑气,凉到心底。
即以是空,何以有花。
空花一场,万事皆休。
卦里乾坤,无中生有。
此生此世,情亦难收。
洛水岸,雪霏情。
倾国色,玲珑心。
谁曾相许,谁曾相诺?
江山万里,云烟一场。
空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