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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玉姐;与他初次相见;因一只胖兔子,吃了九哥一张黑脸;也不知怎地,她就认了自己理亏。她自认也是个正派人,有错便会认,然认得这般爽快,实是因着九哥一张脸。次后慈渡寺中相见,摸着良心说,这九哥生得不好也不坏,虽是正气,却不是顶英俊的相貌。然便似她说的“像爹”,看着踏实。哪怕这两个人除了都是男人,旁的再没一丝相似来,玉姐心中,她爹可靠,这九哥看着,也可靠。再看九哥教金哥玩耍,却又说叫金哥读书的话来,也是个周到人。
玉姐自渐懂事起,旁人教她的便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告诫的也是“井底引银瓶”,她是个真正有主意的人,九哥如此,也算得是良配了。至如琴瑟和鸣一类,她反倒觉得不如踏实渡日实惠些儿。从来想得太多、太偏的女人,易叫轻浮人钻了空子,难免要吃些儿苦头。
其时女子心中,得夫婿敬重已是参差仿佛了,玉姐也无甚好挑剔,照林老安人说的:“日子是过出来的。休要理会那些花胡哨儿,要折福气的哩。你待他好,他自待你好,他待你好,你也要待他好,一辈子,便这么过了。”
九哥为人既不轻浮,待她家人又好,且申氏早是她识得的,极讲道理的一个和气人,玉姐再也没甚好挑剔的了。是以她对林老安人道:“现下我与他总相敬如宾,他待我好了,我再与他挖心挖肝。”
林老安人双目已有些浑浊了,却拉着玉姐的手儿道:“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把心全与了他,你要怎生是好?”
玉姐道:“我便将他的拿来。”
林老安人叹道:“孩子话。真能这样,你必得是个十世修行的好人儿,方能得这番福报哩。这些事儿,只好我与你说罢了,你娘你阿婆,都是招来的夫婿,都不算个女人哩,哪里知道这里的门道?”便絮絮叨叨说些陈年旧事,当年她与程老太公如何成亲,婚后无子,程老太公纳妾蓄婢,生下儿子等等。
更与玉姐说这后宅之事,她如何将质郎生母发卖。最后道:“我近来睡的越发长了,不晓得见不见得着你出门子哩,这些话儿,早一天说我便早一天放心。还有你那个娘,现教也晚哩,你多帮衬着她些儿。你爹是个好的,架不住你娘只养了你与金哥两个,总不好叫你洪家绝后罢?你爹有出息了,洪家只有更大,没有更小的理儿,到时候,你娘要怎生是好?程家小门小户儿,尚有烦心的事儿,那府君家是天家贵胄,你也须小心。我说与你,内宅的事儿,记得两条儿:占住了理、拿住了人。理,不用我说,你懂得比我多哩。这人呐,你得自家看,丈夫与婆母,是最要紧的。”
玉姐听她说得这般严肃,心下一紧:“您别这样说,我害怕。”
林老安人道:“你才定了亲,这大喜的时候儿,我不该说这些丧气话的。我也盼你用不着这些话儿,人生在世,不怕一万就怕个万一,你肚里有数了,才能消灾免难。那九哥人是好的,又年轻,他家家教也好,趁他小儿,将人拢住了,这就是结发夫妻的情份。不是叫你与他离心,是叫你好有个数儿。夫妻是一体,却也有个主从哩。”
玉姐板着脸儿应了,心里也不知是甚滋味。回到家中,秀英洪谦如何看不出来?秀英先将玉姐拉到房里,将门儿一关,问她缘由。玉姐思林老安人之语,又想秀英眼下却不是女户人家了,且父母间事,她一个女孩儿,又是定了亲不知何时便要嫁了的,如何能管得过来?夫妻间事,终是要夫妻二人来办。旁人也只好做个助力了。便将林老安人所说,合盘托出。
秀英原也为子嗣之事犯愁,然不欲玉姐担心,只说:“这你休要挂心了,你爹的人品,你还信不过么?咱们总还有个金哥哩。”实在不行,还有留子去母一途。再者,金哥长大娶妻生子,多生两个过继来,血脉上总是不会错的。且有玉姐在,洪谦总是看重子女的。
见母似有打算,玉姐也略将心放下,秀英见了,又说她:“老安人说的,不过是最坏的。当年你爹入程家门儿时,她还与我说,叫控了你爹的钱财,休要与他机会做乱哩。你看你爹,谁把得了他的钱?”这却是实话,洪谦弄钱的本事,确是不小,偏门也懂得比人多。
玉姐道:“那是我爹好。”
秀英道:“还是,你休要想这些乱事。男人真有本事,那不是你管住了他,是他不肯离了你。这世间总是有公道在的,并不是哪个男人都*走下流道儿的。你要先防了他,做得显眼处,他又不是个痴子,怎会觉不出来?这些事儿,旁人教不得,须得你自家悟来。”
玉姐道:“我晓得这些哩,老安人也是好意。我总凭良心做事来,也不硬也不软,也会硬也会软。好好夫妻,要过一辈子,不一处携手同心,非要弄得二心了,莫不是犯昏?真不好时,再说罢。”
秀英却是知道的,这闺女素来与洪谦亲近,那个辣手的爹,能教出甚软弱闺女来?不怕她太善,倒怕她太狠,行事要软和些儿方好。又想玉姐都定了亲了,金哥都好上学了,洪谦纵明年中了进士,也须敬着自己。且她固看洪谦不透,却知洪谦于程老太公感情甚笃,总不至叫自己难过。真要作出防范姿态来,岂不是逼得洪谦与她离心?洪谦之能,自余家之事便可看出,与他不一路,莫不是嫌活得太畅快了?
玉姐打秀英房里出来,秀英想一想,还是与洪谦说了:“今天从阿婆那里回来,叫说了一回,”将说自己的话隐去,只说玉姐事,“我说了她一回,还未一处过,便想着不好,何苦成亲来?九哥我看着也是甚好,叫她安心且过日子。我这样说可行?统共只养得这一个姐儿,我又怕她摔了又怕她化了,我娘家事你也知晓,她比我命好,不须招赘,我便不大懂这些事儿,教她这些儿,可会犯丈夫忌讳?”
洪谦道:“你说的很是,总想着离心,又何苦成亲?不过安人也是心疼她,郦家人口从来不少,是非也是有的,得空我再与玉姐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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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姐再想不到她爹会来与她说这些话,听洪谦与她说男人如何蠢、如何贱皮,不由微张了嘴。
洪谦意犹未尽,恨不得将知道的都说与她:“人便是如此,*之置诸膝,恨之摒诸渊,不想看的,就是千般证据摆到面前,他也能当是没有。你为他好,做了多少,须得叫他有个数儿。却不好自家说与他,必要叫他自己悟来。旁人不好,能说的说,不能说的,叫他自家看去。不要做那吃力不讨好的事儿,那是蠢人做的。有脑子的,做了事儿,总要让人明白。成日与外人周旋累个半死不活,到家里来再与你猜谜?内外一个样儿?还有甚亲疏分别?人总趋利避害,一个叫你舒心的,一个叫你累心的,换做你,你乐意与哪个亲近?”
玉姐笑道:“有些事儿在明面儿上,有些事儿却只好在暗地里,我只盼一世也用不着哩。留个后路也好,纵留,也是留与大家的。我做了,也不说,有用得着处,拿出来用。没用得着时,何苦叫他知道?又自怨男人丈夫不能叫我省心?”
洪谦亦笑:“孺子可教也!九哥不是那般人,你且休要先做出叫人寒心事来。纵有事,也不要慌,你爹娘又不是死的!安人是不是也忧心你娘?”
玉姐歪头道:“爹还知道哩?”
洪谦道:“我知道的多哩。自从有了你,还有甚不懂的?总是一父母长辈一片心罢。你娘明白便好,安人也老了。往后在旁人家里,做事切记,不要自作聪明。”
玉姐笑道:“我原是个笨的,只晓得照着规矩做事儿,笨且来不及,何处寻聪明来?街上可有卖?几文一斤?”
洪谦大笑:“你又促狭了。妇人家事,你娘知道的多,郦家那头亲家母也不是个苛刻的人,她统共就这一个儿子。那家里也和睦,你总处着便是了,旁人怎生待你,你也便怎生待人。实要翻起脸来,记得一句话儿,要便不做,做便做绝,好也绝,坏也绝。”
玉姐亦应了。
这几位说完,苏先生也不甘寂寞起来。玉姐定了亲,苏先生便也想再指点一二,所言者无非《女诫》《女训》等,他肚里文章锦绣,又有各种礼仪典章,复与玉姐说许多京中礼仪、皇室典范一类。
苏先生自以君子坦荡荡,姓名都不曾瞒着,众人想不到,也不是他的错。程老太公等人不知,他也不好大言说来,洪谦必是觉出来了,无论洪谦是否曾说与家人听,当时也是他处境艰难时,总有收留之恩。大家都是装聋作哑罢了。 哪知玉姐是真个不知!
连着三天没有鸡脚吃,自去街上,吃鸡脚,回来又迷一路,回来好到晚饭时分了,走在街上险些叫巡夜的给逮了去。洪谦看不过,方好心嘲笑了他一回,苏先生始知得罪了女学生,又暗道:原来他家真不知道,洪谦也不曾泄漏!又暗说玉姐促狭,扣了鸡脚捉弄他。好笑之余,也不点破,依旧教她。
果然,三日后,九哥来时,便携了好大一包鸡脚来与他吃。苏先生留九哥吃饭,一头咬着鸡脚,一头说:“女生向外哩。”九哥道:“食不语。”洪谦道:“正是,一盘鸡脚也该堵住嘴了。”苏先生冷笑一声:“你两个方才没说话?腹语?”弄得这两个都闭了嘴。
用过饭,九哥又向苏先生请教,苏先生看看他的脸,叹一口气:“你这也是本事了。”九哥却是来请教书法的:“总有写不好处。”因他面上诚恳,苏先生也不推拒,一一指正了他不解之处,提笔于九哥写的几个字旁重写了,又将九哥笔划不顺处抹改一番。
九哥看着纸,半晌没言语,忽将纸一推:“请先生代为保管,拿回家,必叫家父取去,剪了先生的字裱起来。”
苏先生失笑,问九哥:“令尊书房有甚好书?我好借一本来瞧。”九哥道:“家父那里有自京中得来一部御制新书。”苏先生便写一帖,向郦玉堂借书一观,命九哥带回去与郦玉堂,下回捎书来。
九哥默默将帖收下,又将方才字纸一并拿回,苏先生不由莞尔。却将眉毛一挑,又抽出一幅字来:“这里还有一个人写的,极工整,你可拿去揣摩。”
九哥双手接了一看,笔迹酷肖苏先生,然又有些微不同,似是苏先生早年手笔,然纸又是新的。再细一看,忽而大悟,此时此地,还能有谁?越看那一幅《将进酒》,越觉好看。郑重谢一谢苏先生:“必定珍惜,时时揣摩。”
苏先生一摆手儿:“少与我面前装憨儿,这是看在鸡脚份上与你的,我又不是不曾定亲娶妻。”言毕,将手儿往后一背,不去看九哥。九哥将自己的字纸与那一幅《将进酒》作一处胸口揣了,却将苏先生手帖讨个拜匣装了,回去与郦玉堂交差。
辞别苏先生,却在苏先生院门口静站着。站不一刻,自有人来与他搭话。
九哥见玉姐来,从怀里揣出只小匣子来:“这个,你拿去玩罢。”玉姐见他耳朵一抖一抖的,轻笑出声儿,亲手来接。将解那匣子,九哥不动声色将匣子放到她手里,双掌划了个圈儿,包着她一双手滑了下来。
玉姐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