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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职。且御史有“风闻言事”之权,旁人告状须得讲求个证据,否则便是诬构,重的要反坐,御史却可捕风捉影,管你有证据没证据,参了再说。当然,为声名计,御史敢参权贵,却不好总用“风闻言事”之权,总要留作关键时刻来用。孙尚书与洪姻亲这个职位,端的是大大的一个人情。
朱雷一听了洪谦当朝的参奏,暗自咋舌,他原本是要胡乱寻个错处往段氏父子身上一推,叫他们滚蛋的。洪谦这一参,陈奇定是无事、顶多赋闲在家,为息洪谦之怒,段祐只好做只替罪羊,去死上一死了——陈氏许还道陈奇受了段祐牵累哩。段祐也是想到这一条儿,方畏惧已极。
那头朱震听了,简直是头上炸了个响雷,单北定府三字,便可引他心神。洪谦原籍在北定府,随流民南下,段祐去北定府,残杀饥民以冒功。朱震昔年因这小舅子在外,还曾托他寻过儿子哩!朱震眼睛便似要滴出血来,狠狠看着段祐,只恨段祐是武官,审判须经枢密,否则早出来请旨将段祐拿下大理寺去拷问了。
陈奇的履历还有人能记得,段祐原是无名小辈无人理会的,经不得他姐姐前阵儿大出一阵风头,连带着他也出了回名,许多人便也知晓了些儿他的事儿。洪谦更是个风头盛的,更因其“身世之谜”原籍、经历等早叫人说烂了!这等微妙联想,朱震能想得到,众人皆能想得到。
纵是此时爆出洪谦是朱沛,众人也要同情他,非但要同情他,还要赞扬他。何谓孝?小受大走为孝。谓不陷父母于不慈也。虽然现在揭出段祐来有些儿算账的意思,连上个陈奇,又显得正义了许多。陈氏外戚,自太子薨后,忽尔变得不得人心了起来。
上头官家也惊呆了,瞪大了眼睛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许久,也不问丞相,也不问旁人,便使枢密院查理此案,陈奇、段祐暂解职。梁宿听了,不免心中感叹:这等君臣相得,实乃天授了。无论洪谦是否是朱沛,能使官家硬气些,也是社稷之福。
朱震心头盘算着,两位太夫人既已出面说这洪谦不是自家子孙,家中又做主立了嗣子,实是无法反复的。他心中对段氏姐弟的怒意又上了一层,暗想必要与枢府那里递个话儿,纵枢府想草率结案,他私下里也要查个清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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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谦朝上又捅一个马蜂窝,逼得原侯不得不与族中兄弟商议,又求见皇太后。原侯的意思:“休要再与洪谦纠缠了,不理会他,他不定会生事,你一理会他,他必要往死里与你纠缠。”
皇太后心中恼怒,道:“我何曾惹他了?分明是他先惹我来!前番他那个闺女……”
原侯也顾不得打断皇太后了,连摆手道:“此话说不得,”他是淑妃兄弟,皇太后的亲侄儿,父亲去后,一族之长,说话行事倒有些分寸,“无论如何,眼下不宜生事。也是段氏行事不端!”
若将洪谦认做朱沛,板上钉钉,是陈奇受了段祐连累。若不是,此举便是与陈家有干系,考其出身,恐与苏正之意难分。苏正最是正直,太子之逝,众说纷纭,读书人未必肯信太子就是自己死了的。便是皇太后,也颇疑心皇后又或齐王是不是做了甚么。
若照原侯本心,齐王是他外甥,自然希冀齐王登基。皇后与鲁王虽也与自家有血亲,终不如齐王亲近。若能将事情推到皇后头上,牵连了鲁王,便不须自己阋墙,倒好使个借刀杀人之计。原侯悄悄将这盘算与皇太后说了,眼下情势分明,众人已将赵王看做了个死人,外患既消,内斗便起,也是人之常情。鲁王占着嫡子的大义名份,除非死了,抑或狂悖谋逆,终比齐王有胜算得多。
皇太后道:“洪氏父女着实气人。”
原侯笑道:“至多不过添一苏正耳,若事成,有何惧哉?”
皇太后静下心来一想,也对,苏正有天下名又如何,不过是在这需要遮羞的时候拿来用罢了。将洪谦炮制成苏正那样的人物,也是好的。至如洪氏,总要嫁予宗室,届时想出气也易,不想出气远远打发了也易。
是以原侯家竟不救陈奇,只恨枢府不能牵连上鲁王——鲁王延时年幼,无法说他指使。官家原还恐皇太后叫他平息事端,躲了几日不入后宫,不想皇太后居然说:“万事依法而断。”皇后来寻,官家便有了底气,将皇太后的话儿原封不动转与皇后。
皇后先已往皇太后处哭了一回,欲将甚事都推到段祐身上,管洪谦是不是真个是朱沛,都说段祐的诡计,谎报军情,现在想来,是想借刀杀人。也是死马当做了活马医的意思。哪想皇太后只叹息,说洪谦现下也正盯着她,若叫洪谦借机再生事,合族都脱不得身,陈奇至多一时夺官削爵,日后自有机会回来,此时宜静不宜动“否则便真个像是他做的一般了。”
陈氏内隙于焉初显。
挑事儿的人却正在御史台里与同僚讲古,讲的是个他少年经历。那年北定府来了个少年,说要投军,然一无路引、二无荐书,亏得当时边关吃紧,方收了他,哪知为防逃兵,又要脸上刺字,他便逃了。再不入营,只在北定府里厮混,或猎些野味换柴米,或与人写个书信赚房钱。这一日少年与洪谦在街上打了个照面儿,彼此都觉着亲切,原是生得极像。道是缘份,便引少年入自家居住。
直到北定府灾荒,众人逃难。逃亡人群里,少年与洪谦一家一道,一路扶持。哪料路上遇着突变,不特乱民杀人,官军亦杀人冒功,许多人丧命,洪谦只孤身挣出命来,一路逃,便也隐姓埋名。原想民不与官斗,了此残生,直到机缘巧合读了书,入了京,方鼓起勇气来揭露内情。
这少年是谁,不消说,众人也猜着了。洪谦道,自入京来,听了这些传闻,方知内有蹊跷,颇为其不值云云。
他地名记得极熟,也算是线索。此后不数月,枢府用心,朱震从旁推动,确是查出陈奇、段祐等杀平民冒功等事。至于是否知晓朱沛所在,故意行凶,那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总是陈奇削职为民,段祐运气不好,因不是文官出身又不是外戚,没了保命符,朱家又要治他,陈家又要拿他来与天下个交待、与洪谦朱家等一个交待,欺瞒主将、擅杀平民,条条累积,先夺官后便判了个秋后问斩。案子审结,离历年秋斩之日也只有三天,连拖个一年半载周旋的机会也无了。
段氏携其三子一女,哭泣于朱震面前,求他看儿女面上保段祐一命。朱震竟不生气,只说:“我自家儿子且不知魂归何处哩。”惊得段氏没了声儿。儿子们不敢说话,朱洁待说两句,却又恐触怒朱震。
段氏活不痛快,却又不敢死,她一死,幼子幼女又要守孝三年,儿子还好,女儿可真就没处说个好亲事了。只得暂且忍下,不意太夫人又至,整顿内宅,将母子几人心腹之人或打杀或发卖,拘段氏于小佛堂,命她静心念经。朱润、朱洁婚事,待风声过了,她来主持。
那头朱震上疏告老,官家不许,太夫人亦劝:“不过忍一二年,也好与大哥互感做犄角,珏哥出门,也好说话。”朱震除开每日勤恳公务,回来便亲教珏哥。这日珏哥至,却听祖父喃喃:“朱玉、朱成玄,多好听的名儿,比姓洪好听多了。”
珏哥不敢言声,内心实是同情这位嗣祖父,原本错便不在他,谁料是眼下这个结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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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洪谦与同僚说了许多亦真亦假的话儿,回到家中居然闷闷不乐。饭也吃得不多,将自家反锁在书房内,说要想事。不知怎地,又想起当年来了。他与御史们说的,也真也假,他自然不是北定府人,然那处原住的早流散殆尽了,倒不怕有人拆穿。他却是真个想去投军建功业的。
朱沛原是叫父亲大骂一通,说出“没有你这样的儿子”的话来。他也赌气,要泄愤,好生出去杀戳一回。
本是打猎散心,后因追的那只狐狸太狡猾跑不见了,他早追着跑了上百里地。一时贪景,竟不回去,见天地之宽广,忽生豪情,要投军御北地胡人,挣些军功,分明是“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翌日衣锦还乡,好叫那些瞧不起他的人闪瞎一双狗眼!
这志气很是可嘉,只恨唯有一人一马随身几块金银,手上连张地图也无有(必须插播,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一路走,好容易摸到到北定府边儿上,险作乞丐模样,却记起他的乳母洪妈妈,婆家正在北定府。洪妈妈夫家姓洪,她随了个夫姓,唤做洪妈妈了。
洪妈妈见了他便抱着哭:“好好哥儿,怎做这般模样儿?”又唤丈夫、独生儿子洪平来拜见旧主人家,依旧供奉着小主人,又想将儿子与小主人做小厮儿使。
朱沛推辞道:“我是来投军的,怎好叫妈妈的儿子再来伺候我?”他是要打胡人立功业拼杀的,洪妈妈止此一子,不好遇凶险事。哪料投军也有个讲究,他模样倒还能看,武功也能看,然则一无路引文书、二无保人荐书,没将他做奸细绑了刑讯,还是主官心肠好。又,做大头兵,面上须刺字,朱沛瞪大了眼儿,铩羽而归。
总不好叫洪妈妈供养他,纵洪妈妈一家宽厚乐意,他也不肯,年轻人脸嫩,总好个面子。幸而他谋生手段亦多,打猎一类止偶尔为之,甚设局坑人事他都会做。不幸一回坑了人家二百银子拿回来,叫洪妈妈知道了,再不顾尊卑,抽了根扫帚枝子追着他打,且打且哭:“我对不起娘子哩~好好一个哥儿,竟学了这些下作手段哩~你怎不学好?你怎不学好?冻死饿死也不能落了下贱!”
打完一丢扫帚枝子,哭天抹泪又要上吊,她丈夫、儿子忙拦着,她便拉着朱沛的手哭:“我的哥哥儿,你娘死得早,你也要好争气,堂堂正正做个人儿。休做那见不得人的事体儿,少年时不觉得,到老自家都羞于说哩。若你娘活着,必不叫你这样的。哥哥儿,你当做个体面人儿。我老婆子不会说话,却知晓些好歹,咱好好儿过活,休走那邪路,下坡儿容易上坡儿难,你与那些人一处了,再想做回体面人,便是千难万难。奴婢脱籍从良,子孙还要叫人说哩。这莫不是一个道理?”
朱沛活这般大,没少挨揍,却天生少泪,朱震打得再狠,他也不哭,这回却叫洪妈妈打哭了。从此勤恳度日,他又识个字儿,便摆摊儿与人写书信,洪妈妈上下打点,暂将户口落在洪家。洪妈妈倒有意与京中送信,朱沛转头便走,洪妈妈也不敢强他,只想哥儿不是池中之物,眉梢眼角都带着锐气,在那处许受了委屈,在这里消了气,便会回去,依旧是个尊贵公子。
又恐他脾气执拗,天天儿与他讲些儿道理,叫他收了那些个不良的嗜好。又劝他与父亲服个软儿:“可曾为了你书读得好打你?”朱沛倒也服她此说。然他书读得好时,也未见夸奖,又对朱震不满起来,更念有个段氏,心中便不快活。暗道我在此处落籍,来年考个进士,气死他们。
所谓造化弄人,便是个纨绔想从良,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