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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的太太奶奶们都拿帕子掩了嘴。
青玉咳嗽一声,压低了声音道:“老太太也慎言罢。”
老太太也是自在惯了的,别说家里头,就是在外头,说话也没个忌讳的。她也知道自个儿有这样的毛病,青玉一咳嗽,自个儿就该闭嘴,自觉得很。
老太太另一边坐的是上官老太太,上官老太太下首坐的就是铎大奶奶。
方才李勋同金秀玉在湖边相遇,小丫头们早就瞧见了,铎大奶奶也听了底下心腹丫鬟的禀报。
她可猜不着李勋见金秀玉是为了她的失言而道歉,还以为李勋是为了换差事,想走金秀玉的门路。一面觉着儿子长进了,一面又为自家求着别人而别扭着。
四季春的台柱子果然名不虚传,每一个身段都端庄秀美,每一个眼神都顾盼传情,唱腔婉转,声音悠扬,一字一字像珍珠一般从他喉里滚出来。
只是金秀玉听不懂他唱的是什么,偷偷地问了真儿,才晓得是馆娃传。
馆娃传,说的就是西施的故事。
西施离越,往吴国去做了夫差的宠姬,内心自然是悲苦凄凉的。这些听戏的都是太太奶奶,既听得如痴如醉,少不得便为西施痛心起来,一个两个的都红了眼眶,攥了帕子,却没想到去擦拭。
金秀玉不耐烦这依依呀呀的唱法,差点儿睡着了,又觉着水榭里头有些闷,便招了春云,扶她出去透口气。
真儿也想跟着,金秀玉摆摆手,让她留下了。
春云扶着金秀玉出了水榭,沿着湖边慢慢走着,转过了一方假山,倒像是到了另一番天地。
水榭也瞧不见了,那唱戏的声儿也远去了,地上点点落英,竟是一株早开的梅花,本事盛开的,竟不知是谁给摇落了下来。
金秀玉瞧着梅花可爱,便扶着春云的手,往那树下的石床上坐了。
隔着树枝望出去,就是湖面,外头的人却瞧不见这里,很有些趣意。
这边是花园的角落,有些冷清,一阵微风过,略有些瑟瑟。
春云见金秀玉衣裳略有些单薄,便说道:“少奶奶,奴婢替你取件披风来。”
金秀玉点头,让她去了。
一朵梅花落下来,正掉在肩上,金秀玉用拇指和食指拈了,往下一抛,那花朵儿就落在水里头,飘飘荡荡。
身后落叶瑟瑟,金秀玉只当是春云回来了,一面笑道:“怎么这么快?”一面便回过头去。
“嫂嫂好兴致。”
金秀玉顿时吓了一跳。
来的不是春云,竟是李勋。
“怎的是你?”
李勋笑道:“本想找个清净的地方,不料竟遇见了嫂嫂。”他抬起手来,指间挑着一块黄色帕子,“方才在地上捡了这帕子,可是嫂嫂的?”
金秀玉看了一眼,果然是自己的,竟不知何时掉落被他捡了去。
李勋递过来道:“可见嫂嫂身边的姑娘们都是粗心大意的,竟连主子掉了东西都不晓得。幸而是让我捡着了,若是叫旁的粗人捡去,闺阁之物外流,岂不是坏了嫂嫂的名声。”
金秀玉正接过那帕子,听他这样一说,登时拉下脸来:“勋哥儿慎言,这话从何而来!”
李勋笑道:“瞧,不过是同嫂嫂开玩笑罢了,嫂嫂竟当了真。”
这男人很不对劲。
金秀玉心头警铃大作,下意识地便往旁边挪了一步。
不想旁边就是石床,李勋立时张大了眼睛,叫道:“嫂嫂小心!”一面便扑过来拉她。
此举大有侵犯之意,金秀玉顿时大怒,正要呵斥,突然一个黑影从旁边假山里窜出,一把推在李勋背上。
李勋猝不及防,大叫一声,手舞足蹈,一头扑进了湖里。
“扑通”一声,溅起老大一片水花。
这一变故,看的金秀玉目瞪口呆。
李婉婷拍着手从假山底下钻出来,嘻嘻笑道:“推得好,推得好,就要他在湖里清醒清醒。”
金秀玉回过头去,这才看清,推李勋下湖的正是李越之。
原来李越之和李婉婷在此玩耍,见这株梅花开得早,起了玩心,要将花儿都摇个干净。正巧金秀玉和春云过来,怕被嫂子责骂,便躲进了假山中。
方才李勋出现,分明就对嫂子不怀好意,李越之和李婉婷都偷偷地看在眼里。想到此前,嫂嫂就曾经因为他而伤了脚,如今他又敢打嫂嫂的主意,真是可气可恨。
因此趁着李勋去拉金秀玉的当儿,李越之一个飞扑,便将李勋推进了湖里。
这会子,李勋正鸭子一般拍着两条胳膊,大声叫救命,水里头酷冷,才叫了两声,他就嘴唇发紫发僵了。
见两个小家伙拍手欢笑,大有弹冠相庆之意,金秀玉不由得急得跺脚。
“你们两个,还笑呢!还不快叫人来救人!”
李越之和李婉婷这会儿也觉得事情有点大条了,李勋在水里头扑腾着,起起伏伏,每次一张嘴,便灌进去一大口水。
“救人啦!救人啦!”
三人都高声大喊起来。
春云正好抱着披风过来,眼见这边三个人挥手大喊,水里头有一个正鸭子一般扑腾着。
“哪里喊救人?”青玉从水榭里头走出来,问道。
春云扭头叫起来:“是勋少爷!勋少爷落水了!”
一句话惊动了水榭里头的所有人。
顿时戏也没人唱了,茶也没人吃了,太太奶奶、丫鬟仆妇们都跑了出来,纷纷喊着“在哪里”,一面便快步往湖边走来。
有眼尖的人看见了,立时高声叫着“勋少爷落水了”“快来人呐”。
铎大奶奶和上官老太太原本在后头,听到说是勋少爷落水,立刻扒开众人,往前钻出来,一见到水里那个身影,齐齐惨叫一声:“我的儿啊!”
第二卷 秋日胜春朝,佳期至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一出闹剧
李勋从水里捞上来那会儿,已经是嘴唇发紫,面色发青,浑身上下都发抖。
太太奶奶们在周围站了一圈,金秀玉已经被真儿和春云扶着站的远远的,深怕被别人撞了一下。
两个丫头扶着她,胳膊按得死紧,她只有伸长了脖子去看。
李越之和李婉婷是罪魁祸首,可不敢在这时候露头,也站得远远地,就在金秀玉旁边,一样伸长了脖子看。
老太天扶着青玉的手,一叠声道:“人怎么样?人怎么样?”
铎大奶奶这会正想翻个白眼给她看呢,李勋是她的眼珠子,心肝儿肉,平时可是一个小指都不给碰的,今儿到了这府里,竟然差点被水淹死。
见李勋双眼紧闭,鼻间也没个呼吸的声儿,上官老太太就慌了。
“这,快救救他!快救救他!”
旁边正站着个家丁,五大三粗的,方才就是他把李勋从湖里给捞上来。这会子见人从水里出来后,一直没呼气儿,忙过来捏着李勋的下巴往旁边一扭,簸箕一般的大手在他胸口一按。
“噗——”
顿时一股水柱从李勋嘴里喷出,人就开始出气儿了。
“我的儿呀……”
还没张开眼,就听见自个儿母亲和奶奶那撕心裂肺的呼喊,李勋勉强撑开了眼皮,就见一张硕大的脸盘,正拱在他眼前。
这张脸皮肤粗糙,胡子拉渣,瞪着一双铜铃眼,瓮声瓮气道:“勋少爷可有不妥?”
李勋素来爱美人爱娇颜,这般粗鲁的汉子,贴他这么近,鼻间闻到的尽是对方午饭所吃的大蒜肥肉味道,臭烘烘令人作呕。
那家丁见李勋两眼发直,以为有不妥,立时又向他伸出手来。
李勋顿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上官老太太和铎大奶奶愣了一愣,立时又呼天抢地起来。
老太太被吵得两只耳朵发蒙,脑袋发晕,一跺脚,大喝一声:“人还没死呢,哭什么!”
那婆媳两个被吓了一跳,立时便收了声,只是脸上涕泪纵横的,有丫头赶紧递上来帕子,急急忙忙擦拭了。
由青玉指挥着,家丁们抬起了李勋,水榭里头不好去,除了桌椅没别的东西。便出了花园子,抬进了一间暖阁里。
青玉早已经吩咐了人去请大夫。金秀玉另外又叫春云,回明志院取了李承之的衣裳来,叫家丁先替李勋换了湿衣裳。
大夫来的也快,诊治得也快。
李勋不过是因溺水,呛到了肺,继而受了寒,大夫开了药方子,吩咐照方抓药,早晚两次煎服。
这会子,事情都处理妥当了,前头的爷们儿一个也没惊动,太太奶奶们又回转花园,继续听戏。
剩下守着李勋的,也就是上官老太太和铎大奶奶,老太太和金秀玉也陪着。
四房这一对婆媳正抽抽搭搭抹着泪,口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李勋从小儿就是珍珠宝贝一般养着,小指头都不敢叫他痛一下,小病都没生过,今儿遭了这么大罪,实在叫人痛心。
金秀玉和老太太也是叹息,点着头,说些劝慰的话。
铎大奶奶刚伤痛完,立时又变了脸色恨恨道:“这么大冷天叫我们勋哥儿落了水,若是出个好歹,问谁偿命去?!这事儿可不算完!”
她说道最后一个字时,不知是有意无意,眼神望金秀玉脸上飘了一下。
金秀玉一惊,说道:“勋哥儿落水,怕是意外罢。”
铎大奶奶哼了一声道:“谁说是意外?承哥儿媳妇,今儿我可得说你一句。我们都是上门做客的,好端端一个正月日子,自个儿亲戚家里头,勋哥儿竟也能落水,边上一个下人不见。定是你平时管教无方,奴才们都惫懒成性了。”
她还待往下说,老太太已经拧起了眉头。
金秀玉又是生气,又是委屈。她又不是不知道李勋是怎么落的水,却苦于不能说出口。着铎大奶奶竟然倒打一耙,反而怪罪起她来了。
“我说侄媳妇,你这话就不对了。勋哥儿这么大个人,谁还能当他小孩子一般看着不成?这落水,自然是意外了,哪里怪得到我孙媳妇儿头上来!”
铎大奶奶正要开口辩驳,上官老太太阻止了她。
“嫂子莫怪,勋哥儿是我们婆媳俩的心尖子,他母亲也是心急了些,说话失了分寸。只是勋哥儿这回受惊,着实叫人后怕,若是真个出了万一,四房就这么一根独苗,我老婆子还有什么脸去见列祖列宗呢……”
上官老太太说着便红了眼圈,拿帕子捂着脸呜咽起来。
铎大奶奶料不到婆母说话间便哭了起来,正有些疑惑,大腿被掐了一记。眼见上官老太太将手飞快地藏回袖子底下,立时明白了她这婆母的意思,也拿着帕子掩面,抽泣起来。
金秀玉很是纠结。
老太太皱着脸道:“哭什么呢,这不是没事么。”
上官老太太将脸藏在帕子后面,委委屈屈道:“我们勋哥儿是四房独子,老子没了,有无兄弟,没个依仗,连商行里的伙计也敢欺负他,如今好端端上门做个客,也能落水。呜呜……真是叫我痛心呐……”
老太太和金秀玉顿时恍然了,敢情这又哭又闹的,还是为了差事。
为这事儿,老太太没少头晕,想着李勋虽然是个废物,除了吃喝玩乐什么也不会,好歹也是李家的少爷,随便哪处生意上,找个职位给他一插,总是能够的。
“行啦,我回头再跟大孙子承之说一身,给他换个差事得了,省的整日抓心挠肝,不得安宁。”
铎大奶奶立时一喜,亏得上官老太太及时给她打了眼色,才假意拿帕子拭去那不存在的眼泪,怯怯地一福道:“多谢老太太体恤。”
老太太见不得她这做作的模样儿,只嗯了一声,扭过脸去。
铎大奶奶这才去了哀戚的神色,一心看顾起儿子来。
上官老太太也同老太太道谢,说道:“又要嫂子费心了。我瞧着慎哥儿那边事情多,人手略有不足,不如就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