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昶帝咬牙切齿道:“好,既然你没有骗朕,那朕要出海寻仙草让你起死回生,让你实现自己的诺言。”
“人死灯灭,何必执迷。”
昶帝冷笑:“朕是天子,这世上,没有朕做不到的事。”
沙盘上只传来一句冷冷清清的话语:
“痴人说梦,狂妄自大。以后休要再弄什么扶乩,我言尽于此,不会再多说一字。”
昶帝盯着沙盘,眼中风云雷动,是震怒的预兆。
扶乩是种神秘的道术,我一开始并不确定沙盘中的话语是明慧说言,看到这里,我确信是她,唯有她敢这样对昶帝说话。她的身体因鲛珠的缘故,有一种活色生香的动人,仿佛只是沉睡。我亦不觉她已经死去,她的话语依旧是那样凌厉直接的风格,却怀着猜不透的秘密。
玄羽将沙盘抹平。
“真人,我可否也问她一个问题?”
“她方才说了,再不会答一句话。”
“那是对陛下说的,她若是不回答,我并不强求。”
“那好。”玄羽重新支起沙盘。
“你问她,为何恨我。”
她会不会回答我?我紧紧看着沙盘,过了一会儿,沙盘浮现了几个字:
我不恨你。
我怔住了,她死前明明对着我说:我,恨你,骗我。
我不曾骗过她,也自问未曾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情,所以一直心结难解,但此刻,她却说,她不恨我。这是为何?
我越发疑惑,“那你当时为何那么说?”
沙盘再无声息。
过了许久,玄羽道:“她已经冥息,不肯回答。”
我颇为失望地对玄羽道了声谢。
玄羽收好沙盘,对我微微一笑:“不客气。”
昶帝浓眉紧锁,阴郁地站在水晶棺旁,一瞬不瞬望着明慧,静默无声。
我突然有些同情他,九五之尊坐拥天下,终归也有求不得的东西。那一夜,他可能以为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从此便是云间比翼水中并蒂,而真相却是,明慧只是把他当成一个替身,圆了自己的梦而已。那些情话誓言,她其实是在说给另一个人听。揭开真相就像是一场赌博,结局只有两种,输和赢。目前来看,昶帝输的一败涂地。
我和玄羽退出掬月苑。
月色初生,脚下的玉石长阶像是泼了一层薄薄的水。
玄羽放慢脚步,时不时斜睨我一眼,夜色中我看他如同白昼,自然他探究的眼神也尽收眼底。我索性扭脸正对着他,笑问:“真人觉得我那里不妥么?”
“你是不是开了眉间轮的天知?”
“你怎么知晓?”
“这个自然。”他笑了笑,望着我似是惊诧,又似是琢磨。
“真人恕我冒昧,房中术,当真可治陛下的病么?”
“你以为我是信口胡诌?”
“我只是觉得,若真人只是为了利用陛下的病来弘扬道家而夸大了房中术的功效,实在不妥。明慧若不是因为房中术,大约也不会死。而陛下也不会因此而一定要她复活。真人可知,出海寻仙是一笔多大的开销,又有多大的凶险?”
玄羽轻轻一笑,拂尘弹开了一只夜飞的小虫。
“陛下信道,并非是因为房中术。而是因为道教的宗旨很合陛下的心意。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命由我不由天。陛下东征西战,杀人无数,难道你想让他信佛不成?”玄羽笑了起来,声音不大,却脆朗恣意。
“真人既然能寻得明慧,也必定能寻得到合适的人选来替她。若是这样,既能满足陛下所需,也能避免出海寻仙这一劳民伤财之事。”
“我的确可以再挑人选,但陛下认准了明慧,非她不可。”
“为何?”
他扭头一笑:“除了喜欢,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呢?”
我摇头。
他摸了摸下巴:“我也不明白,或许是明慧肌肤白皙,身材高挑,双修时更有味道?”
我无语了片刻,闷声道:“真人你可真不像个道士。”
他露出无辜之色:“这有什么,举世之间的夫妻都在双修,只不过不得其法而已。你要不要学?我这里有秘书,可赠送与你。”
我眼皮一抽,干笑:“多谢真人美意,天色不早,告辞。”
我拱手和他在宫门外告别,坐上辇车回到了将军府。
君水居里,容琛并未睡,窗纸上透出一个清逸的剪影。隔壁的房间静悄悄的,大约眉妩已经睡下了,这丫头为了养颜美容,一向早睡晚起。
我回到自己房间。脱掉外衫时,一本册子掉了下来。是明慧送我的房中秘术十三式。
我翻开一看,顿时面红耳赤,这怎么和春宫图大同小异?
我默念着“慎独慎独”,抱着一种研究学术的态度,非常认真严肃地观看图画和文字。嗯,不得不说,还真是博大精深,深入浅出的一门学问,图文并茂,绘声绘色,看得我遍体生热,心率失调。
渐入佳境之时,突然响起的叩门声煞风景地吓了我一跳。
☆、第 17 章
我一把将书放在屁股下,颤着声问:“谁?”
“是我。”是容琛的声音。
我松了口气:“公子请进。”
“宫里一切顺利么?”容琛推门走进来,一身长衫水雾般清蒙飘逸,烛光跳跃在他眸中,好似夜空中的星辰,有幽静的光华脉脉闪烁。
“顺利。”我捧起一盏茶水,错开了视线,方才看了那些让人眼皮抽筋的图画,居然一见他,就自动自发地将他带入了进去,如果他做哪些动作。。。。。。。啊打住打住,我怎么能这么猥琐,菩萨玉帝宽恕我吧,罪过罪过。
“你怎么了?那里不舒服?”说着,他的手指便抚上了我的额角。除了师父,从未有人这样摸过我的额头,我一时有些错愕,下意识就问:“师父什么时候回来?”
容琛放下手指:“他说玩够了就回来。”
我叹了口气:“算起来,师父也是四十的人了,果然是人越老,越贪玩么?”
容琛似笑非笑:“你心里,莫归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么?”我放下茶盏,“恃才傲物,我行我素,蛮不讲理,奢侈浪费、傲娇胡闹,不时撒娇,间或撒泼。。。。。。”
容琛摸了摸鼻子:“仙姑你知道的成语还挺多,洗洗睡吧。”
我:“。。。。。。你不会告密吧?”
他灿然一笑:“这个当然。。。。。。会。”
我连忙跟在他身后又道:“师父他是神医,世外高人,品味高洁,心胸宽广,高大英俊。。。。。。”
他回眸一笑:“这些,我就不用转达了。”他的目光忽然一亮,看向我坐着的凳子。
我回眸一看。。。。。来不及了,我。。。。。。只能淡定。
他施施然捻起小册子,翻开,详看,点评:
“图画逼真,用笔精妙。”
“文字解说详尽,通俗易懂。”
我默不作声,脸上挤出一坨干笑。
他回头笑了笑,“你觉得那一式最好学?”见我不答,又指着其中一页,“这招不错,你觉得呢?”
泪奔。。。。。。公子,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你觉得我们谈论这个合适吗?
“咦,你的脸怎么红了?”
我拿手扇了扇风,若无其事地东张西望:“天气真是越来越热了。”
他点了点头,将册子合上,郑重其事地放我手中:“好好学,将来教我。”说罢,施施然负手而去。
我木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完了,我在他心目中的形象终于可喜可贺地毁于一旦了。但是,他说要我将来教他是什么意思,这种事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教的么?泪奔。。。。。。
这一夜,因为那些图片和容琛的一句话,我很不纯洁地失了眠,挠了半夜的墙。
早起顶着两只黑眼圈,我跑去问元昭普安寺的所在,然后便和容琛前去了结叶菡池的心愿。
奇怪的是,元昭并未派人跟随,他难道不怕我们借机跑掉?昶帝说了,若有闪失便唯他是问。
我将疑惑告知容琛,他高深地笑了笑:“你放心,昶帝自会派人暗中保护我们。”他将“保护”两个字说得十分情深意重。
“真的么?”
“不如我们来试一试?”
“如何试?”
容琛扭头看了看,抬步走向路旁的茅厕。他这是作甚?
我站在茅厕旁,以我大夫的身份及对男性的了解,小解的时间不至于这么长。我正寻思着,他这是便秘或是腹泻,还是忘了带手纸。突然一个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了茅厕。然后,我听见了向左使的朗笑。
“啊,哈,哈,真是巧,天涯何处不相逢啊,缘分,缘分。”
容琛施施然从茅厕里走了出来,对着随后而出的向左使一抱拳:“向左使,再会。”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两人在茅房前深情演绎了一出偶然相逢,深情友别,我恍然大悟,“保护”两个字果然是情深意重。一想到以后我将一路被人“保护”,再无隐私可言,真是颇为郁闷。
容琛安慰道:“以后出门上茅房不用拿手纸,买东西不用带银票。甚好。”
我郁郁地点头,朝着普安寺而去。
昶帝信道,于是京城大大小小的道观有十几座,而百年佛寺普安位于京城东郊,香火冷清,宝相庄严的寺院里只有寥寥几位香客进出,树木幽深,雀鸟轻鸣,愈显清净安宁,空气中漂浮着淡远的佛香。
大雄宝殿里坐着一位年老的长老,须发斑白,慈眉善目,上前一问,竟然正是该寺的主持智光师父。
我和容琛见了个礼,对主持说明来意。
智光师父捋了捋白须,道:“七年前,的确有人在山门外遗弃了一个刚出生的婴孩儿,老衲给他取名寐生。”
我心中大喜,实没想到寻这孩子如此顺利,来时路上我还和容琛商议万一寺中寻不到这孩子,该如何对叶菡池交代。
“不过,他性情孤僻,不愿见人。就算你们受他母亲之托,我想他也不肯跟你们同去。”
“不瞒大师,他母亲已经故去七年,因为这个尘愿未了,成为碧月湖的水魅,不能转世投生。她心心念念想要见儿子一面,算是了了尘世的最后一个心愿。”
大师低眉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起身道:“你们随我来。”
出了大雄宝殿,穿过花木深深的碑林,是一座七层佛塔,塔后有个小院,智光主持推开了柴门,内里有几间禅房,一片菜地,青绿的蔬菜郁郁葱葱,一个孩子蹲在地里,手里握着一个水瓢,正在给菜苗浇水。
大师招了招手,喊道:“寐生。”
那孩子抬起头来,一张眉目清秀的脸,面如傅粉,却有一双冰凌般的眼眸,机警戒备,拒人千里。我行医数年,职业习惯看人先看眼睛,这样一双眼眸,是我在孩童身上从未见过的,眼底如同深埋着一丛冰雪。
他站起身来,这时我才发现,他后背顶着两个耸起的大包,如同驼峰,明明是一张清俊秀丽的童颜,身躯却畸形怪异,如同佝偻的老者。
我恍然明白叶菡池的母亲为何将他遗弃,为何他不愿见人。
他从菜地里走出来,站在智光跟前,犀利冷冽的目光打量着我和容琛。
“寐生,这两位香客,想带你去一趟碧月湖。”
他板着小脸:“碧月湖有骊龙,我不去。”
容琛柔声道:“我们只是在湖边,骊龙不会离水伤人,你放心。”
他低头沉吟了一下,望着我说:“如果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跟你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