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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想要将表妹外室抬进府里,不过是想要成全情义,长公主不肯,是她不懂事,不体谅他的苦处。
或许当时,这样想的不只是威远侯,还有很多人背后也是这般想的。
人家那位表妹外室因为一块肉,瞬间从不知廉耻的外室,成了美丽善良的仙子,谁拒绝她入侯府,谁就是恶乐。
金翰林似是看出锦好心里的想法,轻轻的笑了笑:“可是还没等此事有个结果,京城里就爆发了一场动乱,威远侯为救当今的圣上受了重伤,而长公主的儿子也在动乱中失踪。”
“你知道我父亲,母亲是在什么地方捡到我的吗?”金翰林笑容依旧淡淡,可是他的神情却越发的不寻常,语气中也多了一丝激动。
锦好心中一动,心里似有所悟,伸手,轻轻的握住他的手,金翰林神情一滞,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父亲和母亲是在乱葬岗里捡到我的,当时我被喂了剧毒药,已经奄奄一息,我还记得到处都是野狗的吼声,耳边听着野狗不停的啃食骨头的声音,我以为我快要死了……”
锦好的心中一痛,她体会过死亡的滋味,那时的他才多大。
四岁,还是五岁?
金翰林的脸色沉的如同黑色的夜空,阴冷无比:“父亲当时的儿子夭折,母亲日日到处寻找儿子,精神失常。或许冥冥中自有注定,那日夜里母亲非要闹着找儿子,而且一个劲的往乱葬岗跑,她找到了我,当时野狗已经开始咬下我腿上的一块肉,是母亲拼着命不要,护住了我,是父亲赶走了野狗,是他们给了我新的生命。”
“母亲自从有了我之后,精神居然清醒了过来,只是认定我是她的翰林,而,父亲费尽心思,遍尝百草,为我解毒,父亲担心,京城下药的仇人得到我未死的消息,在我能移动的时候,就将我带回山谷镇,就是这般,我在床上躺了两年才能下床。”
“长公主事后百般寻我,可是我心里却对她生怨,她有高贵的身份,有自己的护卫,却一个劲的沉迷与自己的悲伤之中,置自己的亲生儿子不顾,任由我陷入绝地,所以当她的人秘密寻到我的时候,我根本就不想回京。”
“而,威远侯早就忘了我这个儿子,依着救驾有功,终于将那位表妹外室迎进了府里,还因为生儿子有功,抬为了平妻。他居然要将害他儿子的凶手抬为平妻,真是天下最大的笑话,这样的一个如此轻易就被假象蒙蔽了眼睛的男人,有什么资格做我的父亲?”
金翰林的墨黑般的瞳孔中,不自觉的带上了一股子彻骨的恨意,或许在他看来,威远侯比叶氏更值得恨,因为他不是别人,他是金翰林的父亲,是应该在他年幼时,像一株参天大树一般给他遮风避雨的大树,可是威远侯做了什么,引狼入室不说,居然在叶氏害死金翰林后,迎娶她,还要给她抬为平妻。
难道,威远侯就半点不奇怪自个儿的儿子怎么就无缘无故失踪了?
锦好不信那个男人就半点都不疑心,他不过是为了眼前虚假平静生活,而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金翰林眼底的那些恨意,如同寒冬中的冰河表面,凝结成薄薄的碎冰,透着层层寒气,仿佛要将身边的一起凝固。
“长公主亲自去了山谷镇,打着的名头是去瞧瞧自个儿的亲妹子,天韵公主曾经居住过的别院,她同意了我的请求,让我留在了山谷镇,但是却为我准备了一百名最精干的黑武士,在知晓我曾经中毒后,又遍寻天下,为我寻来一位用毒圣手,而她却回京,只是之后,她不再提和离之事,反而同意将叶氏抬为平妻,甚至容许她接二连三的生下子嗣,还不给威远侯纳妾,也不让威远侯再进她的房间,反而让威远侯全心全意的独宠叶氏。”
锦好震惊的看着金翰林,为长公主的手段赞叹:这才是真女人,对人狠,对自己更狠。
站的越高,日后摔下来时,就会越痛,得到的越多,失去的时候,就会越加的凄惨,长公主不愧出自皇室,深深的明白其中的道理。
只是,对自己何尝不是太狠了,要日夜面对谋害儿子的凶手,还要让她亲眼目睹自个儿丈夫对那女人的宠爱,这心里又是什么滋味。
这份忍性,这份狠绝,又岂是一个痛字能够表达?
“那……那……你现在准备认祖归宗了吗?”既然他们母子二人筹划了这么多年,想必是快要到了了结的时候了。
“认祖归宗?”金翰林的放在腿上的手紧紧的握了起来,眼中隐隐有着冰棱般的寒意,屋檐的灯笼明明灭灭,仿若他此刻眼底的冷漠。
他这模样,锦好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或许金翰林从头到尾只是想要一个听众,根本就不需要任何的安慰。
“我从未想过认祖归宗。”金翰林竟然嗤笑一声,眼中露出那种道不清说不明的神色:“锦好,我永远都不忘了那挣扎生死一线的感觉,我永远都忘不了被野狗咬下那块肉的疼痛,他们给我生育之恩,在那一天我就已经还给了他们,即便是长公主,也是她苦苦的寻找,随后几年的倾心相护,才让我动容。”而我肯认下她,也是因为你。
这后面的话,金翰林自然没有和锦好说,只是声音越加的铿锵有力:“锦好,我这个人,看似随性,却最是固执,在我心里,我只记得一句话——一个人错了,就永远都不要去想后悔,因为世上从来就没有后悔药卖。”
金翰林最后的这句话,虽然说的风轻云淡,可是锦好却从中听出来深深的寒意和刻骨的冷漠,还有更多不用掩饰就清清楚楚能明白的恨意。
这种恨意,被如此淡然的透露出来,反而更显得偏执来。
锦好看着眼前的金翰林,发现不管他往日多么的飘然欲仙,其实本质上,他和自己是一类人,欠了我的,定然要加倍的还回来。
他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生母的当日的淡漠,生父的薄情,乱葬岗的噩梦,都已经让他刻骨铭心,若是换成别人肯定无法理解他的这种情绪。
可是对于重生而来的她,却是最明白不过,那种死亡边缘的绝望,她也曾体会过。
锦好十分明白金翰林的症状所在,却半点都没有劝导的心思。
为什么要劝导呢?
为什么坏人在害了人之后,还可以无所愧疚的活着,为什么那些所谓的亲人,在他痛苦的快要死去的时候,还可以风花雪月。
这样的人,不恨,不报复,怎么能说老天有眼?
这是锦好第一次瞧见谪仙般的金翰林露出恨意,以往的他,总是一副冷静,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可是所有的冷静,飘逸的背后,却是别人看不到的伤口,腐烂结茧,却在里面化脓。
这种恨意是金翰林的动力,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会成为天才,会成为神童了。
轻轻的叹气,锦好紧紧的握紧金翰林显得有些发凉的手掌,缓慢而认真的说道:“表哥,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人这一辈子,总要为自己做点什么,世俗礼教与我们何干,人活着,不过唯心而已。”
金翰林说完之后,隐隐有些后悔,天朝的人最重视孝道,而他这样不认祖宗,还想报复父亲的人,是会受到千夫所指的。
可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锦好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人活着,不过唯心而已。
是啊,若是让他放过他们,他会日夜难免。
凭什么,他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的时候,他们还锦衣玉食的活着。
凭什么,他每日每夜饱受噩梦侵扰的时候,他们还可以高枕无忧。
凭什么……凭什么……
金翰林怔怔地看着她:“你真的不觉得我做错了,你不觉得我不肯认祖归宗,想要报复他们是不孝……”问得有些艰难,小心翼翼地看着锦好的眼睛。
锦好不以为意道:“天下除了不孝,还有不慈。儿子小时,父亲是那遮风避雨的树,可是你看看那人做了什么,这样的一个不慈之人,有什么资格要求你孝顺?若是我是你,我也自然不会饶过这样的人,凭什么他犯下的错,却要别人为他付出代价?”
在锦好看来,这些事情都是这个威远侯得陇望蜀搞出来的,又想娶金枝玉叶的长公主,又舍不得温柔小意的表妹,世上哪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事情,合该被自个儿的儿子教训。
金翰林先是发愣,随后又是狂喜,锦好居然不觉得他不孝,还支持他,这让他如同沙漠里干渴的旅人遇见了碧水的琥珀。
可是,金翰林还是盯着锦好的小脸看了许久,在那白玉盘般的脸上,瞧不见一丝一毫的虚假,眼中才露出惯常清醇如甘泉般甜美的笑容:“谢谢你。”谢谢你,让我终于放下心里的忐忑,终于可以有勇气面对以后的路,即使日后千夫所指,只要你在,我就可以坦然面对。
伸展了一下动作:“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走吧,更深夜重,我亲自送你回去,否则娟姨又该担心了。”
☆、正文 第123章
“知道我母亲担心,还接我过来。”
锦好在心里抱怨了一下,注意力就被金翰林的动作给吸引了过去。
只见他走到她的身边,这才发现,她的发居然有些潮湿,眉头一皱,一向飘逸若仙的气质中,多了一份柔和:“就知道换衣衫,连头发湿了都不知道收拾一下,我帮你擦一下可好?”说着,就伸手将她的发,散了下来,将那金步摇放在一旁,似乎很不待见的模样。
“嗯。”锦好面色微微如火烧,因为靠的如此的近,他呼出的气息,吹拂在她细线的脖颈处,如同毛毛虫在爬一般,让她整个身子有些僵硬。
金翰林就站在椅子一旁,用着下人送上来的布巾细细的撩起她的长发,轻轻地揉着,小心翼翼的,就如同他手里的是最重要的珍宝。
少女的脸蛋微红,捧着茶盏,轻轻的抿着在咽下茶水之时,嘴角弯起了一丝清浅的笑容。
安静的厅里,只有偶尔传出来的布料摩擦的声音,檀香木椅上,身着天水碧的窈窕少女,披散的乌发沾染着朦胧的湿气,而她的身侧,立着身着白色修长的挺拔少年,他的手里正用一条月白色的布巾仔细的捧起少女那一缕长发,轻轻的擦着,似有一种看不见的柔和旖旎的气息,围绕在他们的周围。
云燕推门走进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般情景,眼中一怔,还没来得及想什么,而眼前的那种柔和的气息就散了去,二人听见门开门合的声音,就一起抬头看向她。
心里不知怎么的就有了一种负罪感,似是打破了什么,或是破坏了什么,喉口有些发干,云燕舔了舔唇,再瞧去,就见金翰林动作自然的收起了布巾,而锦好也很随意的顺了顺头发,就好像刚刚那一幕从来就不曾出现一般。
“小姐,雨停了。”夏日的雨,来的凶猛,走的也快,这么一会时间,就已经停下了。
锦好点头:“嗯,等一下咱们回府。”
“我为你束发。”说罢,也不等锦好回答,让人递了象牙梳子,先是将她乌黑的的头发一点一点的梳理通顺,然后高高束起在脑后,拿着一支从袖中滑落出来的玉簪子从中穿插而过,又将四边的断发理顺,忙活了半天,其实也只是简单的梳个单髻而已。
锦好回首瞧了一眼灵动的,骨节分明的大手,在摸了一把自个儿的发式:“瞧你动作挺娴熟的,应该能见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