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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月前,胡利将娜兰带回安顿好,便北上同戎玄汇合了。知道自己身世乃梁国开国大将遗孤的胡利,又怎容许自己玷污身体里流淌的血液。从前的山寨好弟兄,又在战场上成了并肩抗敌的袍泽。只是他活着回来了,而戎玄却……
听得落嫣的抽泣,胡利心里似有钢刀翻搅,悔只悔那天该和戎玄一起去,怎料到垂死挣扎的北羌居然鱼死网破最后一击。
“跟我说说……他最后是怎样的……”落嫣哽咽着问道。
胡利握紧双拳,他是扮作东海王侍卫悄悄混入宫中的,东海王对戎玄格外喜爱,也连带着对他多了几分看顾。他只知道东海王一连数日入宫看望都遭拒,宫里宫外却盛传皇帝有意让庞啸川娶公主,若不是自己今天亮出声音,一定还是见不到落嫣。
“他最后一面……我没见到。他走那天,倒像是有什么预感,把时时不离身的木盒放在了营里,说是宝贝,怕弄坏。”胡利喉咙发涩,几乎说不下去。
“还有这些信,他积攒了好些日子,我帮他都收回来了。连同这些一起给你。”胡利将一个木盒从帘下轻轻推入。
胡利不方便也不敢假人之手将这些东西送进宫来。皇帝既然有意让公主断了情分重新嫁人,必定不愿意她再睹物伤情。戎玄的遗物和书信,胡利一定要亲手交给落嫣。
落嫣手抖得厉害,指甲划拉数次,盒盖匍一打开,里面的东西便迫不及待蹦出来。入目满满的草编小老虎,整整一盒子。青青春草,五色夏花,辗转季节,征战千里,材质和式样都不尽相同,记录了一路的艰难跋涉,也编进了编织的人对落嫣的思念。没有战事的夜晚,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几根缀着小野花的草茎在他指尖飞舞,将想说的话默默编织进去。
指尖颤抖着一一抚过,小老虎仿佛有了生命般,对落嫣说话,对落嫣笑。只是,编织它们的人已死寂腐朽。落嫣再忍不住,将盒子紧紧抱于胸前,放声大哭。
“公主,我知道你对玄的情分,我送戎玄的遗物来,不是故意叫你伤心难堪,只是你们夫妻一场,好歹也可留个念想。不过话又说回,如今……人已不再,如若公主……”胡利埋下头,“公主有更好的打算,切莫过多顾忌从前,好好生活,为了戎玄,也为了你们的骨肉。”
脸被泪水浸得刺痛,落嫣揪紧被褥按在心口:“他……到底……怎么没的……葬在哪里?我要带孩子去看他……”
胡利蹙紧眉头,半晌才咬牙道:“北羌负隅顽抗,集结大批兵马围困,玄没有突围出来……也没有……找着尸骨,死的人太多,天气又骤然热起……到后来都面目全非……”
帘内空气一时停滞,不仅没了抽泣,连带呼吸也顿住。
胡利凝视着那道不动的月白影子,一阵心慌,刚站起身,那月白身影却已掀开帷幔踉跄奔至跟前。含泪的眸子闪烁这异样光华,她紧紧抓住胡利的手:“没有找到怎么就断定他死了?!谁说的?”
胡利蹙眉一惊,落嫣却抓他抓得愈发紧,痴痴念叨:“父皇说他被挑落马下踩死了,已经葬在了北疆……可照你说的,根本没有人看见他死了,连尸首都没找到,就说他死了?”
胡利心底猛颤,皇帝说的不完全对,戎玄死时候的场景并没有人看见。
落嫣嘴角浮起一抹期许的笑意:“我不信!除非让我亲眼看见他。他不会就这么走的,他说他舍不得死,因为娘子和儿子还在家等着他,他一定给我全须全尾地回活着回来。他说过的,离别前夜他说过的,我一个字都没忘……”
娄贵妃闻声赶入,见女儿仅着单衣赤足站在地上喊叫,还死死拉着东海王侍卫的手,面色骤变:“落嫣,出了何事……”
“我要去找他!”落嫣怔怔转过头,无比清晰而坚决地说道。
娄贵妃和胡利齐齐倒抽了口凉气,无比纠结地对视了一眼。
“胡闹!简直是胡闹!”皇帝得知落嫣要去寻夫后,此话挂在嘴边就没停过。
落嫣不管已经把他爹气得龙须直翘,铁了心要去找。父女俩都犟极,谁也不肯让步,这一僵持便过去了四五日。
龙涎香袅袅缭绕,偌大殿中惟有两人。
“微臣愿替公主前去找寻戎将军尸骨。”
皇帝望着三尺丹壁下跪着的庞啸川,目光渐渐冰冷,道:“人已去,寻来又有何用。朕本欲将公主许配于你,庞爱卿莫非嫌弃朕的女儿?”
庞啸川抬首直视皇帝:“微臣不敢,能娶公主是微臣此生最大心愿!也正因如此,微臣才不愿看到公主日夜伤心,她已不吃不喝好几日,又有身孕,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寻到尸骨,对她而言既是安慰,也可断了执念……”
也可了断念想,让公主安心嫁入庞府。皇帝眯眸望着庞啸川,仔细探究了番他眸中诚意,拈须颔首:“也罢。朕命你即日启程,一月之期,寻到与否都必须返京。到时,朕自会安排你与公主婚事。”
听闻皇帝派了庞啸川去找戎玄,落嫣震惊了好半天,随即便要去求皇帝,允许庞啸川保护她一起去找戎玄。
娄贵妃自是不允,知道女儿是被戎玄的死急昏头了。以她现在身怀六甲的状况,别说远去千里寻夫路途如何颠簸,就是个普通人重回战场也面临染上瘟疫疾病的危险。让她去,是万万不能的!只是庞啸川,真的能找回戎玄吗?这是落嫣不放心,更是娄贵妃担心的。
母女俩正争执,便听得外头来报,说庞将军求见。娄贵妃尴尬望了眼落嫣,正犹豫要不要让他们见面,却听内侍禀告,庞将军说:他可不见公主,哪怕隔着门,只想对公主说一句话。
话已至此,落嫣突然平静下来,命人打开了殿门。
二十多天没见,庞啸川瘦了许多,比刚从战场回京那会儿还要精瘦,甚至有些憔悴。
“公主放心,是死是活,我一定给你把他带回来!”
第一次在落嫣面前没有自称微臣,果真只说了这么一句,庞啸川抬头深深看了眼落嫣,深邃的黑瞳一片沉静,一眼过后,他决然站起转身离开。
落嫣有一瞬的恍惚,仿佛回到了大屏山下,他为了她可以违背剿匪意图,将戎玄放走,为了遵循她的心意,可以冒着生命危险半夜偷返天女峰寻找渗毒的飞刀……
他,为什么总是这么义无反顾……落嫣心底募地一痛,望着那抹高大坚毅的背影渐渐隐没在层层宫门之中。几滴泪珠灼痛被指甲掐得生疼的掌心,她笨拙站起,走到门口,遥遥地对着那模糊不清的身影,用尽全力喊道:“庞将军,谢谢!”
脸上湿凉一片,落嫣望着那似有停滞地背影,阖目道:“对不起……”
这声音颤颤回响在空荡荡的宫苑之间。
庞啸川心头一痛,嘴角勾起抹浅笑,随即继续大步离开,没有回头。
庞啸川离京的那天,胡利托人捎来了一封书信,说他和庞啸川一起去,一定给落嫣一个交待。
放下信,腹中胎儿突然动了一下,落嫣抚了抚肚子,笑中含泪:孩子,你多幸运,你不会没有爹,叔叔们都是有情有义的好男儿,他们一定会把你爹找回来。
庞啸川不时飞鸽传书,告知进展,然而二十来天过去,战场几乎搜寻了一遍,也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按照皇帝给定的期限,再过几日,他们就该返程了。落嫣焦急回信,恳请他们再仔细找找。
出嫁的女儿不该在宫中待产,落嫣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先回公主府,便瞒着娄贵妃向皇帝请辞。刚走到勤政殿门口便里头传来皇帝的斥责:“这个庞啸川,真是越来越胆大包天!朕定下归期,他竟胆敢请命再多给一月!如此胆大妄为,将来能把何人放在眼中!”
抬脚迈入,一卷皱巴巴的纸团滚至脚边,落嫣费力弯腰拾起,展开,“尚有希望,恳请皇上宽裕一月。”一行字跃入眼帘。
眼底湿意泛滥,落嫣垂眸,咬牙跪下:“父皇息怒,是我求他的……”
她这一跪,皇帝也吓了一跳,急忙让她起来。落嫣埋首半晌不语,再抬头,却见已是眉头揪紧、满头大汗,随即捧着肚子呻吟起来。
本是告别,可还没来得及走,孩子便生在了宫里。
如戎玄的愿,是个男孩。抱着皱巴巴红通通的儿子,落嫣哭着笑,想狠狠对这小子说:“你爹食言了,他说要在你出世之前回来的。”可心里软塌塌的,哪里说得出口,只恨不得把这小团肉贴到心上去。
既然生在宫里,规矩了破了,索性破到底,月子也在宫里坐。怀孕时整日忧思,加之不足月生产,落嫣的身子养了半月多才有起色,好在有了儿子作念想,脸色也渐渐红润起来。
这小子大概知道没有爹,整日张大嘴巴直嚎得天昏地暗,落嫣见乳母哄不乖,便接过一起哄。想起戎玄编的那盒小老虎,落嫣灵机一动,让人拿来,取了一只给小家伙,这小子竟不闹了,肉肉短短的小爪子死死抓着小老虎,突然咧嘴一笑。
乳母嬷嬷喜道:“哎呀,小公子会笑了!”
果真是父子连心么?第一次笑,居然是抓着他爹编给他娘的小老虎。落嫣心里泛起浓浓暖意,戎玄,你可一定要活着,孩子和我都等着你呢。
“公主!回来了回来了!庞将军回来了!”
落嫣正出神想着,忽见内侍欢天喜地扑进来。脑中轰然一响,满心的欢喜从心间汹涌而过,但随即这欢喜便被无以名状的恐惧代替。庞啸川回来了,带回来的,又会是什么?
赶到前殿,下了辇仍有侍女搀扶,可落嫣依旧觉得脚下绵软,明明八月的大热天气,也忍不住微微发抖。几乎是磕绊着迈进殿去,匍一进去,她便迫不及待将御座下众人扫视一遍,搜寻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
三个人跪在地上,明显有一人的跪姿极度不端正,很随意。然那背影却是熟悉至极,三人的背影中,落嫣一眼便认出了他。
落嫣示意侍女放开她,脚下却仿佛千斤重,步步艰难,可还未等她靠近,那人突然站起来了,嚷嚷道:“我要回去打水了!”
打水?落嫣面上一僵,步子顿时滞住。皇帝无奈摇头,跪在地上的庞啸川也叹了声。同跪在地的胡利正要伸手去拉,那人已转过身来。
小麦色的肌肤,五官轮廓分明,如琥珀般的棕色眸子,挺直的鼻子,可不是她的山贼夫君是谁?只是,他往日时常晶亮的眸子如今看来竟有几分呆滞,眉宇之间时常带着的散漫此刻也变成了老老实实,宽阔的肩膀削瘦不少。
落嫣心疼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张口却不知说什么,眼瞅着那人大步朝自己走来,已是腿脚发软,激动得浑身如筛糠。
却不料,他神色平常地望着她,一脸正色问道:“你见到我姐姐没?不帮她做工,她不给我工钱,我娘子会挨饿的。”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结局周末放出~~~不容易啊,终于到结局了,各位等我的妹纸更不容易,鞠躬感谢~么么~☆、等待一生
一盆冰水愣是将落嫣的满腔激情活生生浇熄,落嫣浑身僵硬,死死地瞅着面前之人,颤抖嘴唇却说不出一句话。从战场失踪到此刻,不过两个月,他如何就有了娘子?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