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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河听到这里已经猜出个大概,只感觉到背脊发凉,照这样看的话简直是人间惨剧,骆子旭承受了怎样的精神折磨?
他缓缓道:“她装出深情款款的样子,不惜自降身价,嫁给弟弟为妾,然后害死了弟弟的正妻,自己扶正,又因为正妻的孩子与她自己的孩子仅仅相差三个月,所以她连无辜的孩子一起害死,再拿自己的儿子来顶替。就算是这样,她还不够,还不满足,这么多年来,她多次想对弟弟唯一的女儿下手,是铁了心要让弟弟断子绝孙,全家陪葬。”
骆子茵的担忧真没错,骆王妃想要害她:“那么,是哥哥一直在保护妹妹,才没让母亲得手。”
“这个哥哥很没用,间接害死了很多人,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话语中带着那样深切的自责,长河覆住他手,温热的掌心传递温度,给予安慰:“这不关你的事。”生杀大权怎会掌控在一个孩子手中。
如同先前的日日夜夜,他沉浸在永无止境的自我厌弃中:“我明明知道一切恶行,却没有勇气站出来。她是我娘,纵然偏激残忍,也是生我养我的亲娘。更重要的是,我是骆家的人,这样的丑闻抖出来,对骆家的声誉是致命的影响。”在难以摆脱的自责中,不是没想过以死谢罪,可这样自私的念头终究是做不到,“骆家百年基业都落于我一人之身,我母妃争夺一生,要将属于我爹的都抢回来,可对于我来说,谁是父王,谁是叔伯,根本没有区别,因为我身上流着的都是骆家的血。代替所有死去的人,好好照顾骆家,照顾活着的人,才是我赎罪的唯一办法。”
“死亡对于母妃来说,也许是解脱。她斗了一辈子,算计了一辈子,怨恨了一辈子,也牵挂了一辈子。我听见她的最后一句话,当时她服了毒已经快不行,眼睛却陡然亮了一下,她说,泊冲,骆家是你的,是你的儿子的,我会替你保住,那个贱丫头抢不走,谁也抢不走!我心中真不知是什么感受。她是我的母妃,我却一点也帮不了她,无能极了。”
“不会,你是我见过最能干的人,以后骆家还要靠你发扬光大。”
他低下头,额头轻轻触碰到她的手背,似是在汲取力量:“我怕我做不到。”蕲州的黑夜,漫长的孤单的黑夜,他逃不开自己的心,好怕会被罪孽淹没。
“陪我吧。”喃喃自语,低声的呓语,触碰着她手背的部分渐渐湿润,是眼泪。从很久之前开始,爱哭鬼不再哭,他没有了流泪的资格,没有了挂念的资格。骆子旭活着的全部意义都是为了骆家,陆清云想要联姻,不管她是为了什么,她爱不爱他,或者他爱不爱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婚姻对骆家有利。
陪着他吧,原先那样的黑暗里还有母妃,现下只剩他一个人了。他也会害怕,陪着他吧,让他醒来时不再孤单,半夜惊醒不再冰冷,让活着不再那么恐惧,死亡不再充满诱惑,让他能更坚强地面对这重担。
他轻声说了什么,长河一个字都没听清,不过感觉出手背的湿润……她别过眼装作不知,男人应该都不想被别人看到。不过回想起来,骆小胖小时候真是个爱哭鬼。
想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小胖墩儿,有点想笑。
骆子旭放开她的手。他的情绪看来已经平复。
“谢谢你,长河。”很真诚的道谢。
长河本是来道别的:“明天我就不送你了,一路平安。”
他点头:“你也多保重,有空来蕲州玩。”
“好。”
她应得顺口,倒让他错愕一下,细长的眼弯了弯,笑意暖人。当年京师告别,她可没这么爽快,死活不答应去看他,害他哭了一路。
十二岁那年的悸动,都被他随厚厚的信纸锁进箱子。写了满满一箱的信,没有一封寄出。
陪我吧,永远留在我身边。
这样的话,无法说出来。
所有的依恋,只能托付于路边一支状似无意的玉簪,所有的希冀,也不过当时一句看似真诚的邀请,没资格说喜欢,只能恳求——“我大婚,你一定要来,好吗?”
说好吧,不,不要说。
叶家来人
寒天端着绿豆糕进院子,他要寻的人就坐在院中央的石桌边,跳跃的烛光落在她面上,她的视线落在手中的案卷上,半天没翻一页,在发呆。
“在想什么?”
长河闻声回头:“寒师兄。”
寒天在她身边坐下:“小王爷离京了吗?”
“明天走。”
“你去送他吗?”
“不了。”她讨厌离别的场面,徒增伤感。
“看你晚饭没怎么吃。”
她有点敷衍:“没胃口。”
刚才进来也看她在走神,寒天从大漠那里了解了情况:“跟人闹翻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行事风格,两个人相处,需要互相体谅的。”
长河听他这么说倒是奇怪:“你不是很讨厌云曼吗。”
“是不喜欢。”他望着她笑,“你们不也讨厌仙仙吗?”
张天仙虚伪做作,一家的大小乌龟,当然讨人厌。
长河明了他的意思:“那时候静蓉姐跟我们说,就算不喜欢张天仙,也应当尊重师兄的意愿。”
“是啊。”寒天眸色愈加柔和,也许因为忆起了意中人。因为年长、见多识广的缘故,在他们的人生中充当过指路明灯,虽则短暂,却令人难以忘怀。
“若是静蓉姐在,也得说我自私了。师兄总觉得,自家的丫头是天下最好的,必定要配这世间最完美最了不起的男人。”
“那不成,因为这世上最完美最了不起的男人,是静蓉姐姐的。”
两人相视大笑,寒天轻弹她脑门一记:“你啊。”这么会耍嘴皮子。
沉寂下来,长河趴在桌上,嘴角一翘一翘,嚼着绿豆糕:“这次真不是我小气。寒师兄你也知道,我最受不了别人骗我。”就算云曼是为她好,不想她以身犯险。
“我知道,可他不一定知道啊。你总得给别人一个改过的机会。”
“我不要。”咽不下这口气!
寒天顿了下道:“说实话,静蓉姐刚走的前两年,我经常气她。气她走得毫无眷念,音讯杳无,连封平安信都不捎回来,总想着若是再见到她,一定要狠狠骂她一顿。可是这几年,我一点也不气了,只想着,她能回来就好了。丫头,能在一起是福气,就算吵吵闹闹,也是很多人求而不得的。”
她嘴巴还在嚼,似乎没兴趣说话,凝神的黑眸却泄露一丝思绪。
这样的心境似曾相识,当年也期盼过一个人,能陪伴在身边就好。
喜欢一个人容易,能在一起却太难,她没勇气跨出去的那一步,云曼替她做到了。抛弃族人来她身边,一路辛苦付出,还在责备求全的自己,是不是太自私?
啊!真生气!
明明这次错的人是他,怎么想来想去,她倒觉得愧疚了!
大漠读着手头新呈的一份报告,一目十行。
蛊族原来是有两个小王子,但年幼的一个在当年的屠杀中已经丧生,这么多年蛊族再没有人见过他,风邪身边也没有任何兄弟。云曼是风邪的手下,多年来一直帮助他四处笼络达官贵族,探听情报。
她猜错了。之前看到这个云曼风华绝代的相貌,以为他会跟蛊族的王有关系。
大漠再往下翻着报告,这份情报收集得相当齐全,连云曼多年来伺候过哪些达官贵人都详细在列,太详细了,看得她……一身的鸡皮疙瘩。大漠忍不住翻回去看这个报告是谁写的——李吟剑,名字有点耳熟,她想起来是情报中心刚招的新人。
“护国公主一把撕开眼前这位风华绝代、美艳绝伦、一颦一笑皆动人心魂的美少年的衣裳,一对艳红挺拔的茱萸映入眼中,看得她喉头不由一紧,下身已经溢出春意荡漾的蜜汁,浸湿了幽黑饥渴的花园……”
大漠深吸口气,重重将文件拍在桌上:“给我把这个李淫*贱找来!”
送报告的手下见她发火,忙道:“是!”
她又平复了好一会儿,才感觉气顺了点,不过想来也是,虽然写得太恶心,做起来肯定更恶心,若是风邪有个弟弟,怎可能让他去做这种下贱的事。
看来真是她多虑了。
有人敲门,大漠将情报收起来:“进来。”
“漠大人,有人求见,自称是岭南叶家的人。”
岭南叶家?大漠思忖一下,岭南叶家是名门望族,上任当家曾是当今天子太傅,德高望重,什么事会寻到六扇门。
“他们还提出来想见长河大人。”
长河跟寒天还在院中说话,有人来请:“漠大人请长河大人去前厅。”
前厅是用来会客的,大漠有事找她商量,一般在书房才是。
长河带着疑惑进了门,前厅坐着两个陌生人,其中一个男人年约四十,身形高挑,甫从她进门,一双眼就一直定在她身上,视线略带审视,带无形的压迫感。
大漠笑着介绍:“叶大人,这是我师妹长河;长河,这是岭南叶家家主,宋阳太守叶晋南大人。”
长河客气道:“叶大人。”
叶晋南微一颔首,转向大漠道:“我有话想与长河姑娘私聊,漠大人不介意吧?”
大漠跟叶晋南的仆从一齐退了出去,厅内只剩下长河和叶晋南,叶晋南看着她半晌不开口,长河心下隐约猜到,叶晋南来六扇门求见,又支开大漠,想必是与自己的身世有关,可叶家的人是如何知道的?
良久,他开口问道:“你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叶晋南点头:“很好,省了我解释的麻烦。你赶紧收拾一下,跟我一道回岭南,你外祖父想见你。”
“抱歉叶大人,我公务繁忙,抽不出时间。”
叶晋南没料到会遭拒绝,眉头不禁皱起:“公务怎及得上孝道?实话告诉你,老人家一贯身体不好,此番因为你娘的事情又受了刺激,恐怕时日无多,想在大限之前见你一面。”
“说了没空了。”
“你!”冥顽不灵!
长河不冷不热道:“在下是个孤儿,跟叶家无亲无故的,叶太傅老人家为国鞠躬尽瘁,要六扇门上下扛个牌匾去问候也是应该的,但我长河要以什么身份去?恐怕都不大妥当吧?你叶家高高在上,我可没兴趣被人指着我背脊骨说闲话,说我自作多情,腆着脸面攀高枝。”
“谁敢说你闲话!”
“偷偷摸摸地去,没人看见,自然没人说闲话了。——叶家这算盘打得真不错,可我凭什么受这委屈?”
“你如何受委屈了!退一万步讲,你祖父命不久矣,为了圆他老人家心愿,受点委屈又如何?你冥顽不灵,不孝不义,才会遭天下人耻笑!”
“笑话,天下人都知道我与叶家毫无关系,谁会耻笑?”
叶晋南怒极反笑:“好!我早该料到,你与我那寡廉鲜耻的妹妹一样,都是冷血绝情、不念亲情之人!”
长河冷笑一声:“叶大人才知道?绝情冷血、不念亲情,这不是你叶家世代相传的品德吗?”
叶晋南眼神彻底冷下来:“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跟不跟我回去?”
“除非叶家昭告天下我的身份,否则我不知道要回哪儿去。”
叶晋南携怒火拂袖而去,连跟主人家告辞的礼节都不管了。大漠迈进门来,啧啧连声道:“看来以后宋阳你是去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