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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玉笏朝服看来,应是受了提拔,升任正四品的大理寺右少卿,才有资格位列于此。
“启禀陛下,微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一向寡言少语的于君同开口,嗓音竟是意外的清越,如冰泉轻潺,身姿不卑不亢,不仅令在场朝臣侧目,就连石将离也愣了一愣。
“你既然敢站出来,又岂会真有当讲不当讲的计较?”轻轻哼笑一声,石将离眼眸微眯,眸光有如星火,辗转闪烁,伸手虚扶一记:“说吧,若是忧心言语不当之罪,朕可以先赦免你。”
不知为什么,这于君同的面容明明陌生,可却有着让她难以言喻的感觉。
于君同微微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与表情,可声音朗朗传来,却是一矢中的:“陛□边的影卫端木捧墨乃是早前的北夷质子,如今即将继任北夷国主,却是仍旧无故滞留大夏内廷,此事只怕多有不妥。”
“有何不妥?”石将离兴趣盎然地反问,似乎是有心想听听他会就此有什么样的反驳:“就算真有不妥,也该是北夷朝臣忧心我大夏故意扣留他们的继任国主,妄图以此要挟吧?”
出乎意料,于君同并无反驳,只是抬起头,眼角含笑,神色淡然之间带着说不清是挑衅还是怂恿的的意味,言简意赅却锋芒毕露:“那么,陛下有此打算么?”
石将离一时倒有些语塞,暗暗钦佩这于君同,竟然能戳中她的软肋。
瞧瞧这神情气度,实在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哪还有当初做刑部主事时那畏缩嗫嚅的模样?难道,自己当初真是因着有韩歆也在,所以便就忽略了这玉蕴珠藏之辈么?
于君同,于君同,这名字倒很不错,却不知是否真的可以与君同心,不过,这年轻人确是眼光独到,言辞犀利,若是假以时日,定会成为国之栋梁!
“朕——”正要接着他的话往下,石将离却发现此刻已是成为争论焦点的端木捧墨行色匆匆而来!
身为影卫,是断不可现身于朝堂之上的,捧墨素来谨言慎行,又怎会不明白这
个禁忌?可明知这禁忌还要触犯,那么,便只有一个可能——
石将离面色一凝,对满朝文武的讶异之色视而不见,任凭捧墨旁若无人地附到她的耳旁一番耳语。
话还未说完,石将离已是骤然起身,面色泛着铁青,甚为难看。
“退朝!”她拂袖而去,行色匆匆,留下满朝文武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只是,谁也没有注意到,那新晋的大理寺右少卿于君同抬起头来目送石将离与端木捧墨的背影,那清俊的眉宇之间划过一道深重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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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有人妄图放火焚烧沈知寒的躯体!
于石将离而言,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再没有比这更令她怒火中烧的事了!
虽然离开了这么长时间,但沈知寒的躯体却一直被她暗中藏匿着。那藏匿之处虽是重兵把守,可只有捧墨和深得她信任的几个影卫知道事情,她料想得如此玄妙之地,应该也不会有人猜到,可为何——
只是,又有谁猜得到,那胆大妄为的纵火之徒,竟然是当初传闻中被傅景玉带着私奔至南蛮的小婢女!?
当初所谓私奔的传闻究竟是源于何处,如今早已成谜。至于傅景玉与那个小婢女之间是否真有私情,这从来不是石将离所关心的事。在她看来,傅景玉固执得像茅坑里的石头,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不过倒似乎的确很在乎这个小婢女,她便就那人软肋地用这个小婢女的性命要挟他与自己合作。
好吧,虽然她曾放过狠话,要将那小婢女送去徽州充作军妓,可事实上,这小婢女在韩歆也的安排下,一直活得衣食无忧,连根头发丝儿也没有伤着。而现在,韩歆也一回了西凉,这小贱人就迫不及待地来给她出幺蛾子了么?
这定然和韩歆也脱不了干系!
不,也不一定,沈知寒昨日不是才有意要烧掉……
“捧墨!”石将离突然像是想通了什么,也不顾行径中的马车,倏地撩开车帘,大声喝道:“停下!”
捧墨惊了一惊,下意识地扯住马缰,迫使疾驰中的马车停下来。周遭绿树成荫,看样子已是离皇陵不远了。“陛下——”他蹙起眉峰,压低了声音询
问,眼睛却是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她,不放过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
石将离脸色阴沉,以一个抬手的动作制止他的询问,简明扼要不过六个字:“先去相王府。”
到底是跟在石将离身侧数年的捧墨,不过是这么五个字,便足够他揣测出石将离的大半心思。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是想说什么,可到底没说,只是默默颔首,待得石将离放下车帘,便就调转车头前往相王府。
一路上,石将离静静思虑,再无一言。
她隐隐觉着自己似乎被排拒在了某些重要的真相以外,一无所知之下,难免心有猜忌,愠怒不止。再加之,偏偏瞒着她的人是最应该对他坦诚的沈知寒,这便令她更觉难以容忍。
其实细细想来,她未尝不是对他有所隐瞒,如今,又有何资格苛责他呢?
又或者,是因为她隐瞒在先,所以,他便也如法炮制
彼此相属,却并不等同于完全的坦诚相待,这样的情意,能不能天长地久?
不,不能怀疑,也不该怀疑,那不是别人,那是沈知寒——她思慕了那么多年终于梦想成真的男子,为她不顾生死冒着泥石流到悬崖峭壁上采摘草药的男子,那个根本不在意她是不是一国之君的男子。只有他,不把她当做一朝女帝石将离,只有他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当马车在相王府门口停下时,石将离撩开车帘,敛了纷纷乱乱的思绪,却发现相王府门户大开,虽然手持利兵的侍卫与毕恭毕敬的仆役各司其职,可却像是得了什么禁令一般,全都默不作声,沉默如同雕塑,仿似只等她前来一般。石将离深吸一口气,隐隐更觉得这一片寂静之中,似乎潜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波澜。
沉声吩咐捧墨去把那惹祸的小婢女带来相王府,顿了一顿,似乎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她又一字一字缓缓道:“把那躯体也一同带来罢。”
那到底是沈知寒自己的躯体,他应是有权决定如何处理的,不是么?他若实在想要烧掉,便就烧掉罢。
或许,真的有必要彼此坦诚。
逃避,不会是永远的对策——
如果,这是她必须付出的代价。
对于石将离此刻的决定,捧墨似乎很有些吃惊,可数年来相伴身侧的默契,再加之他明白她的忌讳,便也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照办。
是
的,只要是她的命令,他就会无条件服从。
毕竟,这已是最后一次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一直在写,只是的确没有状态,人生遭逢大变故,希望能慢慢恢复过来。
这章是过渡,下一章开始,进入水深火热,最迟周末会更的。
☆、焚情
步履缓缓;一路寂然而行。
这么多年来;石将离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恨不能步履如飞;下一瞬便就得知所有被隐瞒的所谓真相,绝不拖泥带水,踌躇不前。
可同时,她又恨不得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如果即将面对的真相是失去与绝望,这样,至少这一刻她还活在希望之中,还能短暂拥有。
几曾何时;自己也会如此的瞻前顾后;心乱如麻,较之以往的杀伐专断,铁石心肠,真真是天壤之别呵。
忍不住自嘲地一笑,她仰起头,遥望深秋湛蓝的天色,突然觉得自己那般渺小。
再如何心高气傲,睥睨天下,她也不过是个人,要逆天而为,怎能躲得过天谴?
就如同,她即便是位高权重,在沈知寒的面前,也不过是个患得患失的小女子罢了。
短短一段路,似乎走了许久许久,也似乎只是短短须臾,待得石将离走近宋鸿驰的寝房,手心里已满是冷汗。出乎意料的是,那寝房门户大开,室内空无一人,别说沈知寒,就连宋鸿驰也不见踪影。
人去了哪里?
忧心忡忡之下,她疑虑骤生,生怕自己又被不知底细的圈套给算计了去,直到有铮铮弦响自不远处随风传来,她才慢慢静下心。
那琴音轻盈飘渺,似有若无,若是心浮气躁,只觉那是风声,瞬间擦耳而过,无波无澜,可若是平心静气,就会感到那琴音似半绕屏山的余香,亦歌亦泣,幽幽咽咽,淙淙铮铮,若幽涧之下的寒潮;清清冷冷,似松根深处的细流,
曲子虽然生疏,可这独一无二的琴音,她识得。
石将离循声而去,似是受那琴音牵引,先前患得患失的心境不知不觉便被抛诸脑后。最终,她在后花园最僻静的一隅觅到了想要找的人。
幽径连接着凉亭,四周栽种的鸳鸯茉莉还不曾凋谢殆尽,一树双色花,无论是白的还是紫的,都沾着晨露,染上沉郁的凄美。那凉亭里有琴台,有软榻,有矮几,有香炉,还有她这一生最重要的三个人——
她的相父,她的胞妹,还有她挚爱一生的男子。
那抚琴者,除了沈知寒,自然无需再做第二人想。
面色沉静,姿仪优雅,他抚琴很是随意,不讲求那些花俏复杂的指法与技巧,往往信手拂过琴面,修长的手指甚是随意,琴弦震颤间,音韵便就高低错落而成,怡情怡心,极为自然。
只是,这样清越的曲子,起伏极小,似乎更适合助人安眠——
没错,的确是助人安眠,白玉麒麟活环香炉里点着的是应是助眠的“乾陀罗安息香”,清香随风而来,混着鸳鸯茉莉的花香,令人心情极为放松。而那软榻之上,她那重病的相父神情安详,身上覆着暖软的锦被,似乎正沉浸在安然的梦境中,而她同母异父的妹妹也靠在榻边,双眸紧闭,掌心中紧紧握住的是她相父的手。
她缓缓地靠近凉亭,因着僻静,幽径上已是积了一层厚厚的落叶,颓败的枯黄浸着湿意,已经变成腐朽的锈红色。脚踩上去软绵绵的,如同踩在棉花上,不知会陷得多深,便每一步都令人胆战心惊。
似乎是察觉了她的接近,沈知寒扭头望向她,眼眸里有着琢磨不透的颜色,深深浅浅,复杂地沉淀着,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似乎是以此拒绝她的走近。
石将离顿时僵住了手脚,一时不知所措,只能呆滞地立在原地,如同断了线的木偶。
为什么会这样?
似乎一回来,她与他之间便多了许多看不见的鸿沟,当日在南蛮时那些亲密与温馨的相处,现在看来,竟都像是一场不真切的梦。木讷地立在那里,她越发分不清自己所处的究竟是真实还是梦境,直到沈知寒缓步过来,搂住她的腰,半强迫地带她离开。
石将离浑浑噩噩地也不知走出了多远,直到他停下,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下巴,她才回过神。
“这么快就下早朝了?”他眯着眼,眸光含着笑意,压低的声音更显得那暗哑低沉的声线迷人得紧,令她心弦不由自主地震颤,一如他方才所抚的琴。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耷拉着头不敢看他,分不清心中的畏惧感究竟来源于何处,又或者,一直以来,在他的面前她都是如此笨拙,如今患得患失,便就更甚了。“许久——”意识到自己此刻低落畏惧的情绪很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