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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东明向来喜欢笑,书香这是初次看到他隐露自伤之意,有心要引他开怀,在他怀里哆嗦了一下,裴东明忙将被子又往上掖了掖:“冷了吧?”
书香摇摇头:“怕了,好害怕。”
“怕什么?”
“旁人只有一对公婆,我却有两对,将来要是都要我侍候,岂不要累死我?好害怕啊……”
裴东明搂着怀中温香娇软的身子,不觉笑出来:“你就作怪吧!这你倒不用担心,我参军以前,就被养父母分家单过了,就算你想去沾点他们的光,恐怕也沾不到。”
裴家虽然不是大富之家,也算小有富裕,开着两间小铺子,但裴东明只分到一个小小的院子,破败的不像话,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回去,估计回去也不能住人了。
养父母曾说过,一间铺子将来留给弟弟,另一间留给妹妹当嫁妆,自然没他什么事儿了。
“我也从来没想过要沾什么人的便宜啊,夫君你身强体壮,又有一身好武功,就算将来天下太平,回去了也饿不着我。要不咱们从现在开始就攒钱吧?”
裴东明心头熨贴,多年阴影消弥无形,捏了下她的俏鼻子:“你不是想向赵老抠学吧?”
“我正有此意啊!”
二人想起赵老抠喝了半月的清水粥,又抱在一起笑作一团。
因着年关已近,扫房除尘,准备过年的吃食,各家各户都忙碌了起来。
军中自上次裴东明带着书香行猎,左迁本来带军操练,索性只留一部分人值守,拉了人马去打猎,冰天雪地里操练了半个月,日日满载而归。
关外虽然荒凉,但响水城背靠香末山,香末山中猎物竟然十分的丰富,猎到的猎物们除了军中留下一部分改善伙食,此地驻守的军眷们也挨家挨户按着人头分了些。
书香家分了两只黄羊,半头野猪,十几只兔子,她看着这些东西乐开了花,本来已为再没有了,过得两日,竟然又分了一头野猪跟两只狐狸。
送猎物来的士兵特意向她解释:“军师说了,将他的份送来裴校尉家,过年他就在校尉家过了。”
书香对着这些猎物,正在考虑如何下手,结果燕檀又带人扛着自己分到的一头半大的野猪跟一只狐狸,还有几只野鸡回来了。
“这……这……”
燕檀虽然还不能出去行猎,但军中成亲的人人都有份,左迁与连存都知道他已经休了妻,但怀香还怀着他的骨肉,怎么样也不能克扣他的,他也懒得解释怀香已经失踪,只带了手下兵士将分到的这些肉一股脑儿送到了裴家。
书香对着这一大堆肉,真正发起愁来,院子里堆成了一座半大的肉山。
燕檀打发了兵士回去,挽起袖子便要替书香处理。
书香只围着肉山打转,眼见着他先将兔子野鸡都扒拉出来,一只只开膛剥皮拨毛,愁眉难展:“看来只能腌些咸肉了。”
自行拿了几十文钱,去街上买了两个大瓮,令铺子里的伙计送了回来。
她回来的时候,家里两个男人正对着肉山干的热伙朝天。
裴东明也从营里回来了。
旁边雪地上一溜摆着一堆扒了皮的兔子,拨了毛的野鸡,三只狐狸,两头黄羊,一人正收拾着一头野猪。
书香想了想,指挥这两个人将猪蹄都分了下来,猪杂堆在一起,排骨五花肉还有腰梅肉都分开,围着正在被拆卸成零件儿的野猪念念有词:“……碳烤小排……红烧肉……卤猪蹄……水晶肘子……”拿手在野猪厚厚的皮上戳了戳,皱眉:“这么厚,也不知道能不能做成皮冻……”不管了,本着不能浪费的原则,她手一挥,指挥着两个男人将皮也要剔下来。
两个男人默默对视一眼,又瞧瞧野猪那硬厚到能做靴子的皮,认命的干起活来。
这小丫头定然是乐疯了,这猪皮哪里能吃啊?
书香站在这小院子里,忽尔生出一种富足的感觉,小时候在乡下,爹娘一年也就过年能杀一头猪,今年过年她却是成山的肉。
“夫君,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很富有啊?”
燕檀绷不住先自笑出声来,裴东明看着她一脸急于求证的模样,严肃点头:“娘子说的没错,我们确实很富有。”
书香又旋风一般跑了出去,再回来时,已带了笔墨纸砚,她也不嫌外面冷,索性搬个小桌子放在廊下,磨了墨,执笔悬腕,刷刷写了起来。
看来年夜饭的菜品可以十分的丰盛了,为了怕自己忙忘了,她有必要开个单子出来。
燕檀颇为惊讶:“大哥,嫂子识字?”
裴东明轻笑一下:“嗯,识得几个字。”
赵老抠自娶了雁儿,四下宣扬,自己得偿所愿,终于娶了个识字的媳妇儿,人人羡慕他。但同期娶妻的军士们却无人知道,书香竟然也识字。
燕檀默默出神,心中又自嘲:书香识不识字,与自己并无什么干系吧?
两个男人在书香的指挥之下将厨房里的案子拿了出来,支起来,腌的肉都剁成豆腐大的块,排骨也剁了一部分,还未剁完,书香已经在那里喊着:“排骨别全剁了,分成一根要的就好,要留一部分腌成盐排,回头可以炖烫煮粥,趁着天冷,正好挂在廊下风干……”
兔子都切成块,她又在那里喊:“将兔脑壳放一起……这也是一道菜。”
又低下头去写写划划,念念有词,“也不知道此地有无豆腐乳,倒可以做一道糟肉出来。”
这道菜却是前世去西北吃到的,也算是地方特色菜了。
她前世生的平常,家境也平常,追的男孩子很少,反倒在家宅成了习惯,最大的爱好就是研究吃食,这道菜从前也做过两次,虽然作起来费事,但吃起来真美味,又是野生健康野猪肉,再想下去,口水都要滴到纸上去了。
燕檀偶尔抬头,瞧到她一脸馋像,不觉莞尔:“嫂子在想什么?”
裴东明都都未抬,边专心的剔着野猪皮,边漫不经心回答:“她肯定是在想着怎么样吃,这个嘴馋的丫头。”
这样亲昵的口气,燕檀不觉心下黯然,复又笑道:“我怎么觉得今年的年夜饭必定很丰盛啊?”
裴东明这才抬头瞧一眼廊下正呆呆想着吃食的小媳妇儿,也乐了出来:“娘子,你口水掉到桌上了。”
书香下意识拿手去擦,一擦之下才发现上了当,嗔他一眼:“今儿你别想吃饭了!”
燕檀与裴东明瞧着她窘迫的模样,顿时大笑出声。
花了近一天功夫,两个人才将这堆肉山处理了,书香早已经将桌子搬进了房里,做好了晚饭。
外面天色很冷,二人将分好的肉都搬进了厨房里,这才洗手吃饭。
今晚的晚饭是野猪肉片炒酸菜,燕檀进去的时候,火上正炒着肉,闻起来极香,桌上放着一笔墨纸砚,有张纸上密密写着黑字,他漫不经心瞄了一眼,便定在了那里。
纸上的笔迹并不陌生,当初左迁给裴东明带到营房里的那一资料便是这笔迹,犹记当时他心中还暗暗赞叹,真是一笔好字。
书香的字极有筋骨,并非一般闺中女子的婉媚柔和,纯然是一副铁骨虬立,舒朗自如的大气,很是好认。
那纸上记着些菜名,还有小字备注,燕檀眸光十分复杂的扬了扬手上的纸:“这是……方才写的?”
炒菜的那人正淘了酸菜,放在小菜板上切成了丝,捏一捏水便放进了肉锅里,动作熟练的翻炒了两下,抬头灿然一笑:“那是年夜饭的菜单子,燕兄弟有什么想要吃的,也尽可以提。”
满室生花。
燕檀脑中轰的一声,心里顿时像塞了一团乱麻一样。
过年
35
这一年的大年夜,响水城中银妆素裹,左迁与营中将士经过了除夕的亲切会晤,便被连存拖着来到了书香家。
左迁在将军府也算孤家寡人,那些通房妾室都是旁人送来,如今被塞在将军府后院自生自灭,他倒也想不起来要与这些女人过除夕。
因此书香家最后倒热热闹闹一桌子,燕檀裴东明,再加左迁与连存,等最后两道素菜上了桌,书香也被裴东明拖着坐到了一起。
桌上红焖卤炸,一眼瞧过去,糊醋酿皮与凉拌豆芽是素菜以外,其余都沾着荤,算是纯肉。
皮冻是裴东明与燕檀花了半天功夫才清洗干净的野猪皮,切成条,又煮了一天才熬成了浓稠的胶质,放到院子里凉了大半天,最后被书香切成了小指粗细的皮冻条,颤微微亮晶晶,弹性极好。
书香在上面切了些红萝卜丝,又用红油麻油蒜泥香醋拌了,最上面洒了炒熟的花生碎,一筷子夹起来,那皮冻便似要断了一般,在筷头颤动,喂到嘴里,冰凉酸辣,还未曾品够味道,皮冻便顺着食道一路滑了下去。
水晶肘子瞧起来还是煮熟的肉色,切成薄薄的片,蘸着酱料吃,满嘴的肉香。
连存挟起桌子中央海碗里面红色的薄薄肉片,喂到口里,只觉鲜咸糯香,入口即化,齿颊留香,又带着糟豆腐的特殊咸香味,目中大放光芒:“这道菜好,这道菜叫什么?”
“糟肉啊。”
书香自己也挟了一筷子,这肉片反复蒸了三次,又入味又香,一口下去回味无穷。
其余人见这两人扒着饭只管吃糟肉,也一人挟了一筷子来尝,顿时赞不绝口。
燕檀这些日子有空回来便帮她打个下手,挂挂腌排骨,又或者跟裴东明贴贴对联,再替书香挪挪瓮什么的,从未曾见过她做这道菜,大奇:“这道菜是怎么做的?”
与她相处越多,便发现她越多令人惊奇之处。
裴东明也催促她:“娘子快说快说,这菜我从前竟然不曾吃过。”
书香咽下口里的米饭,笑道:“这菜其实也容易,外面有买的糟豆腐买回来,把红曲米碾碎了和在一起,再将用大料煮好的五花肉切成薄片,抹好了红曲米糟豆腐,放些葱丝姜丝,反复蒸个三次,就好了。”
本地果蔬甚少,当地老百姓便用糟豆腐来抹在饼子或者馒头上吃,也算是增味。
连存赞道:“你这小丫头真是心灵手巧。”
书香心道:这道菜可不是我首创,心灵手巧的也不知道是前世哪一辈的祖宗啊,只是此菜来源已不可考。
这天晚上几人略酌几杯,便停了下来,也随口聊些军务。
左迁忽想起一事,年初一还要去城守府上拜年,便想要连存相陪。
连存吃饱喝足,朝后一缩:“这件事将军找别人罢。我一把老骨头了,大过年的也不让人安生?”
本地城守罗四海听着名字粗豪,事实上却是个文人,与左老将军年岁差不多,又是旧识,本来与左迁品级相同,一个四品文官,响水地方官,一个四品武官,本地驻军,本来谁也不必给谁拜年,但左迁在他面前也要称一声世叔,这年倒不好不去拜了。
去年过年罗四海送了左迁一对姐妹花做礼物,如今还在将军府后院丢着,也不知道今年要送他什么。
左迁想起来这位长袖善舞的“罗世叔”便要头疼。
他求救的目光未曾引得连存一点怜悯之心,相反倒引得他幸灾乐祸:“将军英雄年少,听说你这位罗世叔的长女今年也满十五岁了,前段时间正大张旗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