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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侍三六的邻位上,容云正盘膝而坐、闭目调息,这一次,他是真的在休息。算起来,从他再次见到父亲开始,才三天。本来即使三天完全不休息,对他来说也没什么,但是,因为不断地受伤……如果调整不好,持续下去,他可能真会直接累到吐血。他膝胫与背后的伤,除了疼些,慢慢养着早晚会好,最麻烦的其实是失血后,由血灵芝变本加厉造成的气血不足。
容云很清楚,失血,除了食补药补外,深眠休息是最好的恢复方式。然而,眼下的情形,每一刻都有可能发生各种状况,他是不可能深眠的。事实上,因为入寒光营的事情,在来这里的路上,他已经暗中用“银票”(注4)叫庄仪尽快来找他了。原本,按照经验,正常情况下,若等庄仪自己来,最快大概是后天夜里,现在,他应该可以期待庄仪明天夜里出现了。他不能在寒光营久待,也没有时间处理善后,只好找庄仪过来帮忙了,更重要的是,有庄仪在身边的话,他可以补个眠。
无论对手是谁,他不想承担大意的后果,也需要为自己的弱点做好预估,所以,还是那句话,他必须照顾好自己,保证身体的状态。
一旁侍三六余光见到容云的行为,心中感叹了一下,对于侍三七,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想法了。而其余绝大多数的侍,见到容云如此愚昧无知、不懂规矩,心中却是多少都有些想法的,然而,他们只是淡淡地看着容云,没有表现出来。因为他们见证了无数的“历史”,深信自己的“认知”,根据他们的“经验”,他们可以预见容云那“可悲”的命运,他们选择明哲保身,冷眼旁观事情的发展。
当然,说绝大多数,自然就还有例外。比如,某个同样刚刚入营不久,比容云稍微“旧”一些的新人,他斯文秀美,身姿纤细,正咬着好看的樱唇,目光复杂地看着容云,眼中隐含泪光,神情中透露着三分清纯、三分羡妒、三分坚强,他不时地偷偷揉捏着自己青紫的手腕,上下错动双膝,以减轻疼痛。再比如,某个刚刚出营不久,就被其主人返送回来的二手新人,他面容刚毅清俊,眼中不时闪过精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丝毫没有在意容云怎样。
所有人都在思考,这是本能;所有人都没说话,这是规矩。戒堂主厅里非常安静,在这样的气氛中,点罚,开始了。
说起来,在寒光营,点罚天天有,人命天天出,没什么稀奇,也没有人稀奇。例行公事而已,又是大晚上的,所以,三大堂主,基本没有出席过点罚。这是包括侍三六在内,寒光营中所有侍的认知。
所以,当点罚进行到一半,代统领兼戒堂堂主蔚思夜走进来时,主厅里,几乎所有人的眼中都露出了惊疑。
蔚思夜依旧素衣翩然,优雅风流,他没有说话,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众人继续不用在意他,他直接走到座位上坐了下来。
而如果说,蔚思夜身为戒堂堂主,又是寒光营代统领,心血来潮出席点罚可以理解,那么,当没多久后,文堂堂主云槿也走进来时,面对这种意外,众人就远不止是惊疑了。甚至,刑台上执行点罚的管事,都一瞬间忘了动作,停下了施罚与报数。
侍三六不知该怎样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蔚先生从进来后,有意无意间会看向自己这边,那种说不出的目光,让他忍不住微微颤抖。当然他也明白,蔚先生多半是在看旁边的侍三七,毕竟,侍三七的行为,过于“惊世骇俗”了。
蔚先生是在思考怎么处罚侍三七吧,这是侍三六最初油然而生的想法。然而,当他看到云先生居然也前来出席点罚时,诧异之余,不可思议地,他居然忽地冒出了一种感觉:主人交待的任务也好,这个反常的点罚也好,似乎都在表明,无论是蔚先生还是云先生,都是冲着侍三七来的……!
他被自己这个突然冒出的想法吓到了。
因为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信息,侍三六的反应强烈了一些。而除了侍三六,内心强烈惊动的,还有两个侍——那个斯文秀美的“旧新人”,以及那个刚毅清俊的“二手新人”。
严肃压抑,如今,又多了一种涌动的不安,寒光营的主厅中,点罚,持续……
注1:右相司徒枫,同时是江湖神级杀手“血枫”。就算是庄仪这种痞子,也不会想让“血枫”夜夜拜访的。
注2:容云对这个麻烦的思考,见三十一章最后,三十二章开头。(希望大家记得)
注3:这个思考,见四十一章。
注4:还是再说一下吧,容云身上带着很多银票,不仅用来花,还用来向庄仪与暗部传达命令(三十五章)。
51、〇四七 寒光,点罚(上) 。。。
寒光营?戒堂主厅——
鞭笞皮肉与刑杖加身的声音不绝于耳,夹杂着铁锁伶仃与压抑的呻吟,血腥弥散。若单看刑台上的点罚,与平常相比,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蔚思夜与云槿坐在他们的位置上,在大多数人眼中,不可仰望,高深莫测。
文堂堂主云槿,是华阳公主容敏与驸马云铮的长子,弘帝容承与烈亲王容熙的外甥,这在长毅城中不是什么秘密。云槿身材修长,脸部轮廓深明俊朗,一袭深青的便装,既有文士的狂放,又有武者的不羁,或许是承袭了母亲华阳公主的明艳,即使穿着深色的衣衫,他仍给人一种热烈而耀眼的感觉,然而,在黑暗而压抑寒光营,这种气质,不仅格格不入,甚至让人望而却步。
刚刚蔚思夜看向容云的那种充满兴味的目光,侍三六都注意到了,云槿自然更早察觉,只不过,他没有什么动作,也没有特别去看容云。经过与母亲的谈话,他已经了解了事情的始末,更何况,容云,是“侍三七”……
***
稍早之前?华阳公主府——
容敏向自己的儿子描述了韵华轩发生的事情,也传达了容熙让他帮忙照应的意思。
云槿听罢,点头道:“槿儿明白了。”
随后,他难得地露出了些微轻快的笑意,说:“不过,母亲,既然您觉得舅舅认下容云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就别用‘那个女人的儿子’称呼了吧,舅舅听了可能会为难。”
“我像会这么做的人吗?”容敏瞪了儿子一眼,“只是有些不太习惯,刚刚一时没注意而已。我看得出来,你舅舅对容云还是有父子感情的……嗯,就是下手狠了点。唉,算起来,那个女人的儿子,是我的侄儿,你的……弟弟……”说到这里,容敏原本还有些轻松的语气,突然变得极度不自然。
她蓦地意识到,容云,居然阴差阳错地成为了云槿另一个“身在寒光营的弟弟”。
“身在寒光营的弟弟”,这在华阳公主府中,是禁忌的话题。
蔚思夜不知道这个的皇家辛秘;容熙因为没有把容云当成自己的孩子,他一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而容敏因为一直讨厌景瑜,也一直没有意识到,直到刚刚,她的随心之语脱口而出。
当初,华阳公主容敏与驸马云铮成婚后,曾在北方草原居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其间育有二子,生活简单而幸福。然而有一天,幼子突然失踪,云铮与容敏疯狂寻找无果,做母亲的伤心至极,这才离开草原回到京城长毅。接下来,是刻意的遗忘,直到五年前,云槿成年,按例去寒光营挑选侍卫,领回了当年的侍三七。那个少年侍三七,让云槿与容敏一见如故,觉得非常投缘,投缘到让他们心惊!
于是陈年往事再次被揭开,调查的结果,残酷而纠结。千辛万苦得到的线索,似乎都在说,那个少年侍三七就是他们当年失踪的幼子,而这个悲剧的始作俑者,就是弘帝容承。当然,确实的证据是没有的,这只是一个“最可能”,就如同更加久远前,害死容承母妃的人,“最可能”是后来的皇后,也就是容熙与容敏的母亲。
或许,这就是所谓皇家的糊涂账。
那时,容承一如既往地装傻扮好人,而另一方面,即使不再为侍,幼子的人格却已经被践踏得彻底。
十八岁的云槿全心宠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弟弟,可是,他却不知道,自己耀眼的笑容,对弟弟来说却是最致命的毒药,足以见血封喉。
那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详情已是皇家辛密,外人只知道,云槿从此不再笑,云槿一年前入寒光营成了文堂堂主。
所以,听了母亲无心说出的话,云槿同样是一怔,眼中闪过心痛与冷厉,却尽力保持着一贯的表情,双膝跪下,握住容敏的手,低声安慰,同时也是告诫自己,道:“母亲,您别担心,槿儿长大了,懂得什么叫无可替代,也懂得怎样控制自己。”
……
***
因着对蔚思夜性格的了解,云槿连夜返回了寒光营,如今这个反常的点罚的深意,他相信蔚思夜与他都是心知肚明,他没有心情跟蔚思夜废话。
可惜,蔚思夜虽然“善解人意”,却没有从善如流的美德。
“云堂主今天怎么这么得闲,有兴致大晚上的来寒光营看点罚啊?”蔚思夜一边招手,让人把“侍”营众人今日的记录拿给他看,一边很“白目”地跟云槿调侃道。与今天在容熙面前几乎摘下了一半面具的情况不同,他在云槿面前,一直以来的伪装,还是很完美的。
说起来,倒也不是他想伪装,对蔚思夜来说,生与死都没有什么意义,他随心所欲地活着找死也很久了。伪装的面具本是他随性的作品,摘不摘其实无所谓,这次难得遇到了让他摘下面具的戏局,他怎能不兴奋非常,甚至,居然产生了一种可以称之为“认真”的情绪——一种认真地,埋葬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的冲动。
以他目前所知,他可以预言,这个天下即将书写一部壮绝惨烈的末世华章,他不介意在自己长眠之时,顺手作篇浩劫之序,虽然,他已经“不务正业”很久了。
云槿此刻的心情确实非常糟糕,听了蔚思夜的调侃,他沉默一个呼吸的时间,才开口道:“吃饱了正闲,散步过来的,代统领有何见教?”他转头看向蔚思夜,明朗的声音一如既往,但这句话换个说法其实就是:我吃饱了撑的,不行吗?
或许是从小在草原长大的原因,云槿的性格比较豪放不羁,用叶欣儿的话说——云槿大哥明明有个飘逸清雅的名字,为人却是名不副实到极点。比如,云槿经常会顶着一张耀眼的俊脸,一脸严肃地讲笑话。
对蔚思夜,他谈不上鄙视,不过是道不同,很干脆地没有好感。
“呵呵。”蔚思夜干笑,他不意外云槿的回答,说实话,对于名义同僚,他也很有兴趣,这次的戏局,他会顺便把云槿一起拖下水的。
“思夜心血来潮,想把明天的入营仪式改到今晚进行,只是美好夜色单人虚度,实感有些寂寞……”合着这句话,外面一声雷鸣,蔚思夜凤目中神采一呆,尴尬地咳了一声,随即恢复自然继续胡扯道:“呃,眼下看到云堂主也来了,顿觉这就是心有灵犀,心中甚慰啊。”
“呵呵,云槿祝代统领能一直‘甚慰’下去吧。”云槿觉得自己的脾气真的比以前好太多了,还能在坐这里跟蔚思夜“心有灵犀”地打哑谜。
“呵呵,好说好说。”蔚思夜翻记录的手,停在了侍三六的那一页,光明正大地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