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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体乾也叹一声,道:“那厂公说,该怎么办?”
“这样。”魏忠贤招手,叫他附耳过来,“等万岁醒来,我们在偏殿埋伏甲兵,让他发现送到东厂,借机说是信王和皇后欲行刺万岁,谋反篡位!”
王体乾腾地直起身,这个赌徒!莫说他已与皇后结盟,即便没有,给他一百个胆儿,也不敢做此大逆不道的事。
“厂公不可。”他直言道。
“为何?”
“这你还不明白?”王体乾忍不住点醒他,“皇上凡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独于夫妇兄弟之间不薄,一旦有变,吾辈死无葬身之地啊。”
魏忠贤骇然变色,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到了日中,皇帝醒来。张嫣喜极而泣,上前扶他起来。天启两眼无神,脸色和嘴唇白花花的,拉着她袖子问:“皇后,我是不是要死了?”
张嫣把他抱在怀里,下巴贴在他柔软的头发上,闭目片刻,温柔地说:“哪有?陛下只是一时晕厥而已。养养就好了。”
“真的?”天启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她。
张嫣眼眶泛酸,“当然是真的。”
天启狂乱地摇头,紧紧抓住她,“我不想死!我舍不得你!”
张嫣再也忍不住,眼泪簌簌掉落。
“我舍不得你。”天启喃喃说完,没了力气,倒在她怀里。
张嫣抚摸着他的脸,含泪说道:“你怎么能死呢,抛下我们孤儿寡母,叫我怎么办?”
天启昏睡了一会儿,再次睁开眼睛时,吩咐葛九思道:“叫内阁和司礼监的人都来。”
张嫣叫住葛九思,对天启道:“陛下要做什么?外廷的人都在窥视陛下的病情。”
天启摇摇头:“瞒不住的。他们不知道,反而会夸大其词。”
内阁值房在文华殿,不远,司礼监更近。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十来个人鱼贯而入,跪地叩首。
天启挨个瞧着他们,人人脸上都是悲戚之色,像戴着同一副面具。虽然他们现在表现得很悲伤,不过一旦他死去,这些人就会欢天喜地投向新主子。如同当年那波人抛弃尸骨未寒的先帝,争先恐后地跪倒在他脚下一样。
“厂臣呢?”他问。
王体乾道:“厂公到甲子库去了,奴婢已经派人通知他,一会儿就能到。”
天启点点头:“那等着他。”
不过一会儿,魏忠贤风尘仆仆地赶来,脸上的汗也来不及擦,弯腰快步跑到皇帝跟前跪下,欣喜地打量着天启,憨厚一笑,“万岁,您醒啦?”
“嗯。”天启扫了他一眼,目视众人,“都起来。”
十几个人纷纷站起,垂头侍立,等候指示。
天启提一口气,缓缓道:“近来劳累过度,病倒在床,御医嘱咐要多休息。国家大事,就全靠你们内阁和司礼监了。以后有什么事,只管向皇后请示,她的话就是我的话。”
他歇住不再说,严肃沉着的眼神一一扫过众人,最终停在魏忠贤脸上:“忠贤,你把朕的话重复一遍。”
“哎。”魏忠贤沉重答应,声音颤抖。
他转身面向大家,将皇帝的话重复了一遍,末了回头道:“万岁的话,老奴记清楚了。以后司礼监就按娘娘的指示批红。”
顾秉谦立即接道:“内阁一定协力配合。”
天启微微一笑:“这样一来,朕就放心了。”
顿了顿,他又道:“皇后已有身孕三个月,不能劳累过多,你们辛苦辛苦,多分担点。”
此言一出,如晴天打下一个霹雳。魏忠贤脑袋嗡嗡作响。三个月,没有一点风声,分明故意隐瞒。皇帝为何隐瞒?又为何在现在透露?外廷的人听了,又该作何感想?他浑身泛起凉意。
天启一直观察着他,此刻抬头深深凝视着张嫣,道:“厂臣数年来忠心耿耿,勤恳能干,是可用之才。你初涉国事,难免生涩,留他在身边,也可以商量商量。”
每一个字,都是那么清晰凝重,贯进众人耳朵,感人肺腑。魏忠贤热血沸腾,泪湿眼眶。皇后听不听是一回事。皇帝最终也没有放弃他。
张嫣深吸一口气,点点头道:“臣妾明白。”
天启在她眼中看到的却是另一回事,不由叹气。他忽然体会到了叶向高的无奈,想在东林和魏忠贤之间调停,无奈刺刀已举起,杀人的与被杀的,怎肯握手言和?
当晚,趁皇帝清醒,张嫣把内阁增补阁员名单递到他面前,道:“陛下,丁绍轼走了,由谁来补?”
天启倚在她怀里,对着灯光一看,第一个就是崔呈秀,后面几位也是魏忠贤常在他耳边赞赏的人。
她在试探他。天启笑了一笑,合上名单,淡淡问道:“你说该由谁来补?”
张嫣道:“陛下的内阁,当由陛下做主。我听你的。”
天启把名单搁到桌上,不动声色地说:“这几个都不好,你另择一个。”
张嫣直接说道:“礼部尚书徐光启,我跟陛下提过的。”
天启点点头:“挺好,就他了。”
他答应得太干脆,张嫣一时愣住。徐光启松江府人,不是东林,但亲近东林。她需要在阉党内阁安插这么一位中立人物。今日皇帝在内阁面前谁都不偏,可是徐光启战胜崔呈秀入阁的消息一旦传出,对魏忠贤可是大大不利,有多少人正望风而动。
她已宣战,皇帝岂会不明白?
天启笑道:“我能否过关?”
“过关了。”张嫣把他的乱发梳理到脑后,亲了亲他的额头。
天启枕在她腿上,敛住笑容,目光沉静悲悯,“皇后,你像仙女一样美,像菩萨一样善良,但愿你能放下仇恨,像刚进宫时一样简单快乐,一辈子都这么快乐。”
第二日皇帝一天未醒,魏忠贤慌了。他很迷信,为了祈禳天启痊愈,把甲子库中贮存的金寿字大红纱取出,自王体乾以至御茶房、御药房近侍宦官,都发给一二匹,做成贴裹,凡到天启面前时必须穿上。他还让人不时喧嚷:“圣驾万安矣!”好像这样,天启就真的万安了。
多年打交道,张嫣对魏忠贤的性格已了若指掌。敢作敢为,不计后果。本身憨厚愚蠢,如果不是身后一帮狗头军师,那次他就被孙承宗赶下台了。从他想出谋反一事,她便知,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徽媞到坤宁宫里来,悄声对她说:“魏忠贤最近频频与崔呈秀密会,会不会是想在宫中发生兵变?”
张嫣一惊,“你从何得知?”
徽媞道:“我听锦衣卫的顾显说的。”
“他不是魏忠贤的人?”张嫣疑道,“缘何对你说这话?”
徽媞定定道:“他是皇上的人。再说了,你也知道,他出身军人,有点血性,怎肯诚服一个太监?”
张嫣点点头:“不管怎么说,我们都要提高警惕,毕竟兵权掌握在崔呈秀的手里。天下人都为魏忠贤立生祠,阿谀奉承他,现在他又封自己为九千岁,离万岁还远吗?宫里还有一个怀孕的容妃呢。也许他真的狗胆包天,在宫中把我杀了,反说我谋反呢。”
“嘿!”徽媞轻蔑地笑道,“干脆找人夜潜崔呈秀房间,把他杀了。”
张嫣失笑,转念又想,这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不过她到底做不出来。想了想,道:“如果能劝降他就好了。”
“恐怕不行。”徽媞笑着摇头,“崔呈秀此人虽然贪婪狡诈,但颇讲道义。有件事也挺有趣,关于他的。听说他之前风流浪荡,妻妾成群,但自从得了一个歌妓萧灵犀,就对她情有独钟,三千宠爱在一身了。怕只怕他对魏忠贤也是‘情有独钟’。”
“冯铨呢?”张嫣灵机一动,“他和崔呈秀相互排挤,如果我们暗中拉拢他,那么可以借由他让崔呈秀在魏忠贤那里失去信任。”
徽媞道:“冯铨热衷功名利禄又卑鄙无耻,是棵墙头草,皇嫂信不信?你一拉拢,他立马靠上来。”
张嫣笑了笑,沉思一会儿,果断地说:“那就拉拢冯铨,让他们阉党从内部乱起来。”
☆、希望
回到府中,已是深夜。
冯铨了无睡意,让人陈列古董古玩珍宝奇书于室内,逐一赏玩。
家人进来,低声说:“江南那边,回送字画了。”
冯铨从古书中抬头,怔了片刻,道:“千里迢迢送字画,可见他的诚意,快请人进来。”
“是。”家人退了出去。
很快领了一女一男进垂花门,上连廊,廊上一路悬挂白色绢纱宫灯,宫灯上绘有水墨山河。灯下看去,两个少年眉清目秀。年纪较小的走在前头,身形纤细,头微微仰起,目不转睛地望着一盏又一盏宫灯,脸庞稚嫩而忧郁。
初夏季节,院中花木扶疏,奇香沁脾,小溪自假山下流过,淙淙有声,愈加显得庭院深寂。她扫眼看去,眸色更冷。
到了门口,家人弯下腰:“请进。”
她停下脚步转身,后面少年会意,双手呈上画轴。她接过,这才施施然踏进去,环视屋内光景,目光定在书架前肃然翻书的冯铨身上。
少年跟上,沉默地立在她身后,垂头看着鞋面。
余光瞥见人影进来,却不听开口,冯铨抬首望去,正和少女四目相对。
她丝毫不回避,亮晶晶的眼睛里闪着锐利的光,红唇高傲地闭着,没有开口的意思。
冯铨微怔之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也不开口。
她看了他一会儿,忽地粲然一笑。
冯铨愣住,她不笑的时候有多阴沉,笑的时候就有多灿烂,好似黑夜和白天两个极端。
“小阁老。”她双手背后,悠悠地上前。
冯铨冷冷道:“你是谁?”
她睁大眼睛,拿出画轴晃了晃,“当然是江南钱家派来给小阁老送画的啊。”
“你不是。”冯铨眼中划过狠厉,“你到底是谁?”
她敛了笑容,下巴抬起,一股子高傲的味道透了出来,“光宗小女,乐安公主。”她笑了笑,“你信吗?”
冯铨微微变色,默默看了她一会儿,合上书放到架上,走来拱手,语气恭敬:“原来是公主,臣失礼了。”
“你真的相信?”徽媞乐不可支地笑起来。
冯铨心生怒火,轻佻地看着她,淡淡道:“公主娟秀,臣过目不忘。”
“我且当你称赞我了。”徽媞笑了笑,从背后拿出画轴,“咱们还是谈正事好了。”
冯铨目光随着她手中的画轴移动,神色没有波澜。
徽媞抖开画轴,惊叹看着,语气欣羡:“这是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江南文坛领袖钱谦益专程派人送给你的。宫里都没这种好东西。”
冯铨痴迷的目光流连其上,徽媞恶意地笑了笑,递给他:“这背面还有钱牧斋的章呢,既是人家送你的,快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