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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皇后做得好不好,除了皇帝之外,也无人有资格评判。陈娇从来和他耍花枪的时候,你来我往,俨然不露下风,刘彻有时候倒忘了,她再尊贵,也是为了他而活。
他没有丝毫犹豫,便发自肺腑地道,“傻娇娇,你这是怎么了——你当然做得好,做得再好也不过了。”
就伸手要去安抚陈娇,好像要抚平她背上炸起来的毛发。却被陈娇一挥手给架开了。
“大姐献美,你心里觉得我是不该发脾气的,对不对?”她直盯着刘彻,咬字清晰,语调甚至还很稳定。“毕竟母亲在舅舅执政初年,也是变着花招地往宫中进献美人。就是现在,还有些太妃、太夫人,居住在长乐宫深处……”
刘彻心底仅有的几句嘀咕,也被陈娇有理有据、态度平和地道破,他多少有些尴尬,只好嗯了一声,来了个‘意若默可’。
“可阿彻你想过没有?”陈娇就轻声细语地说,“母亲献美,那是因为薄后无子,又不能行使后权,未几被废。而当时废太子的生母栗娘娘,隐然为后宫之主,偏偏她又生性嫉妒,不但不为陛下挑选美人,开枝散叶。还阴毒妒忌,但凡谁得到先帝的喜爱,必定排挤加害。使侍者祝唾其背,挟邪媚道……母亲身为先帝的姐妹,不得不为先帝考虑,这才进献美人充实后宫。可等到母后被册封为后之后,因母后有母仪天下的胸怀,六宫事务,都照料得无微不至。母亲也就无须再多操这一份无谓的心思,你自己想想,自那之后,堂邑侯府还进献过美人吗?”
她好像说一个故事一样,语调甚至还很宁静,眉宇间的怒气渐渐收敛了下去,好像画里的美人,虽然眉目宛然,但神色却似乎已经被时间氤氲,同世人总是隔了一层,刘彻越是想要看清楚她的表情,就越是觉得她神色淡漠微妙,说怒气似乎也有,可说伤心,似乎也说得过去……
他虽然还有几分不以为然,但也已经觉得大姐的确是做得难看了。不管姑母究竟只是给母后面子,还是的确出于大义考虑,的确在自己被册封为太子,母后被册封为皇后之后,就没有再给父亲进献美人。陈娇不管怎么说,总是没有得罪大姐的,这才多久,就着急上火地进献美人进来,也的确是扫了陈娇的面子了……
陈娇见他面色数变,隐隐露出赞同神色,便又加重了语气,不乏委屈地说了一句,“再说了,这件事传扬到外头,不知道的人,恐怕还要以为我同昔年的栗娘娘、薄皇后一样,不但不受宠,连心胸都狭窄……大姐该不会是把我当成了薄废后,认准我一辈子都生不出孩子,才这样飞扬跋扈地对待我吧?”
依平阳长公主的性子,是不是有欺负陈娇肚子还没有消息,始终不散彻底站稳脚跟的嫌疑,是连刘彻都不敢打包票的。他额际就现出了一滴冷汗,唯恐陈娇再追问下去,忙道,“好了好了,大姐就是这样,有口无心,你和她计较什么?她就是看到了好东西,就惦记着弟弟妹妹,得了几个美人,不送给我,难道送给隆虑侯?你啊,就是什么事都往细了想!”
陈娇就似笑非笑地看了刘彻一眼,慢慢地叹了口气。
她说,“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是不是?”
刘彻不禁一怔,待要再问,见陈娇又拿起饭碗,慢条斯理地数起了碗中的饭粒,便也不再多问下去:这件事要这样就算完了,他自然是求之不得。
到了下午,一进宣室殿,后宫的事顿时烟消云散,忙到尽晚时分,把大臣们送走了,又命侍中们谈一谈新政至今的进展与得失,以及将来路上的烦难。
一谈就谈得兴起,直到掌灯时分,刘彻才露出倦意,遣散了一群锐意进取的年轻人,留韩嫣下来陪他用晚饭。
他身边侍中虽多,但自幼学书起,和他性子最投契的还数韩嫣。近十年相处,韩嫣撩他一眼,就知道刘彻是有心事了,他不多说话,安安静静和刘彻相对用了一碗饭,刘彻才若有所思地问韩嫣。“你说,大姐这什么时候还想着往宫里送过女人呢?”
韩嫣心头一跳,顿时知道后宫再起波澜,这一次,只怕是皇后和平阳长公主隐约对上。
后宫中的事,他经过一次受挫,已经拿定主意不敢多管,想到那天下午在庭院里午后迷梦般的一幕,更是有几分心惊肉跳,简直不敢面对刘彻。当然这种事,也更不是韩嫣可以答得上来的,他嗯嗯啊啊,敷衍了几句,刘彻索性直接问他。
“你的住处就在平阳侯府附近,总该收到风声吧?大姐什么时候又得了出众的美人,想要往宫中送了?”
平阳侯府和弓高侯府距离的确不远,下人们也不是无所往来,很多事瞒得了上瞒不了下,要是平阳公主得了出众的美女,自以为奇货可居,介于他的特殊身份,韩嫣是怎么都会收到消息的。
都问得这么细了,韩嫣只好实话实说。“自从您大婚开始,平阳侯府就广泛搜求长安近处眉清目秀的女儿家,收进府中教导各色歌舞媚术,这件事街坊都已经习以为常了。至于什么时候出过出众的美人,那就不知道了。女人太多,谁出众谁不出众,也没个定论。”
刘彻大婚至今,都已经快三年了……平阳长公主这条献美之路,走得也实在是太艰辛了。
当然,身为她的幼弟,天子还是领了这份情的,平阳长公主的献美路走得越艰辛,刘彻就越觉得姐姐真是用心良苦——三个姐姐里,还是她最疼自己。
所以献美之策,最出众就在这里,一边给弟媳妇添了堵,一边又拉拢了弟弟,看似万用万灵,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经典招数。
只是刘彻一想到椒房殿里的陈娇,心头就又有些发虚,他不胜遗憾地叹了口气,就和韩嫣说起了,“匈奴最近自己内部又闹起来,消息是随着商旅一道递过来的,你听说了没有?”
当晚很迟才回了椒房殿,听说陈娇已经睡下了,就没有吵醒她,仅要了两个小宫人服侍过了,见她们腰肢款摆、眉清目秀,想到平阳长公主送进来,自己尚未谋面的两个美人,一时不禁大是扼腕,第二天起来,却依然是和陈娇表忠心。
“那两个姬妾,今日就派人送还回去。”
陈娇正忙着对镜理妆,由得楚服为她梳理丰润的长发,听到刘彻这样说,她飞来一眼,似笑非笑,“都送进来了,再送回去,岂不是太驳大姐的面子?还是留下吧。”
男人都是这样,到口的肉,不管他吃不吃,要往回吐总是有些不甘心。这又是刘彻第一次收到美人,不管人品如何,毕竟很有几分新鲜,能够不退,他喜出望外,又顿时刻骨地感觉到了陈娇的贤惠。
就又不禁愧疚起来,拉住陈娇的衣袖,缓和地叫了一声,“娇娇——”
陈娇白了刘彻一眼,没有好气,“这一次就算了,下次大姐要还是这样下我的面子……我可就不顾你的情面了。”
这最后一句,她微翘嘴角,说得似笑非笑,却大有京中贵女天不怕地不怕,飞扬跋扈的意思。
刘彻心中一紧,自然唯唯诺诺,满口答应了下来。
过了几天,他享用了这对面貌极为相似的双生女儿,心满意足之余,见到平阳长公主,却不敢谢她,又不想把陈娇的那一套大道理搬出来——他嫌腻味肉麻,只好推说,“宫里女人已经够多了,这些久旷宫女,幽怨之气最重,长此以往,恐怕宫中会出现鬼神之事。再说,父亲过世还没满一年,大姐还是要顾忌着孝道。”
没拿陈娇的‘满意’论出来说事,抬出的是更大的帽子孝道,平阳长公主一口闷气顿时就噎在了胸口,吞下去不甘心,吐出来又不敢,吞吞吐吐半天,只好化为一声叹息,“没想到娇娇管你这样严!”
被妻子管得服服帖帖,当然不是什么好名声,刘彻自然不悦,正要夸下海口,表明自己从来不惧怕陈娇,有任何美人,只管送进宫来——
不经意一瞥,却看到了长公主眼中一闪即逝的得意。
激将法虽然简单粗俗,但却也万用万灵。
刘彻忽然就感到一股彻骨的厌倦,他虽然好色,但往往好色的人,是最不喜欢别人利用他的好色来做文章。而他尽管好色,却也毕竟是刘彻。
事至如今,要说平阳长公主不想走大长公主的老路,已经假得连刘彻自己都没法向自己交待了。但他今年才十六岁,连个女人的肚子都没搞大过,就想着要行金屋旧事,自己栽培出一个宠姬来,而已经真正的金屋主母、尽心尽力无可挑剔的陈娇,当作了薄皇后一样看待……
他虽然没有正面驳斥长公主的僭越,但却也转开眼神,淡淡地叹了一口长气。
24发怒
平阳长公主献上的这一对美人,不到三个月就已经失了宠,三个月后,刘彻索性吩咐陈娇,“让太医给熬一贴去子汤,让她们去长乐宫中去洗衣服吧。”
文景两代虽然厉行节俭,但宫中毕竟还有应有的体面,服侍的人虽不说成千上万,但数百一千多人,那是有的。让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去做做漂妇,陈娇都有点舍不得。
就和刘彻开玩笑,“难道大姐的眼光就那样差?这么不入你的眼呀?说起来,都三个月了,还没有进椒房殿来,给我看一看呢。”
刘彻不着意,“还不就是两只眼睛一张嘴?除了一点内媚工夫,也不见得有什么过人之处。”
的确,一男一女呆在一起,要是只能做些床笫之事,那也实在太无趣了一点。床笫工夫虽然重要,但刘彻还年轻,他有一腔热情,还很喜欢倾诉,很喜欢和陈娇聊天。
有很多事,他渐渐相信,只有陈娇知道,才最让人放心,也只有陈娇才能理解他的难处,安慰他的艰辛。在外,他是无所不能的天子,对任何一个侍中、谋臣,都要维护他威严而无所不知的形象,永远不能被他的臣所摸透,在内,他是无可挑剔的孝子,虽然也有荒唐之处,可却永远都不会令他的祖母、母亲失望伤心。
唯有在椒房殿里,他可以是牢骚满腹的刘彻,他的心事在陈娇这里,是最安全的——就算太皇太后屡次过问,陈娇却连宣室殿里的一点小事都不大肯和最亲密的外祖母说,就是祖母怒发冲冠的那一次,她实在没有办法,也是搪塞多过了妥协。事到如今,她当然也不肯把他的私话四处乱传。
就越来越喜欢和陈娇呆在一起,越来越觉得这个沉静的妻子实在可爱,虽然让他怕,却也让他很离不开。
“步子还是迈得大了点。”刘彻一边顺着陈娇的长发,一边轻轻地给她打着扇子,扇着她半干的长发,视线所及之处,宫人们全都退了出去,只有楚服在门口守望。就算他贵为天子,想要和陈娇说私话,此时此刻,也只好亲自给她打扇子。“最近连几个姐夫都开始抱怨,大姐和我装聋作哑,推说大姐夫病势沉重,就是不愿意动身。我要派御医过去,她又支支吾吾的……”
陈娇自己的亲哥哥隆虑侯就很不愿意之国,几个亲戚里唯独挑出大姐来说,是刘彻最近看平阳长公主特别不顺眼是真。
陈娇不肯跟着刘彻去添长公主的坏话,反而略带忧虑,“听你回来说起,这个新政三策,几乎没有人说一声好。就这样强行推下去,底下人会不会乱起来?”
刘彻闷哼一声,显然被陈娇戳中了隐忧,静默了一会,才沉声道,“这还不至于,七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