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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纪到底不大,和儿子相比,甚至和夫人的名号相比,也许贾姬更看重的还是家人的荣华富贵。就连方才陈娇暗示她,册封夫人的典礼已经正在筹备,贾姬都没有眼下的欣然。
好,这笔交易,大家都做得心满意足,这就最好。
陈娇又和贾姬商量,“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把皇长子抱到椒房殿里,看看他会不会哭闹吧?”
时机选得好,贾姬正是心满意足的时候,她年轻俊秀的脸上虽然也有不舍,但更多的还是释然,“娘娘怎么说就怎么办,我一向听娘娘的话!”
太后身边的几个老宫人,因为贾姬生产顺利,也因为太后要回宫,长信殿自然少不得打扫安排,便都被太后叫了回去。因此贾姬才有了这一句大胆的表态,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始终还是和家人一样,并未曾弯到另一边去。
陈娇也一点都不讶异,又告诉贾姬,“陛下恐怕是要松口给你弟弟许一个官了,品级最多也就是两千石,不过职位是可以选的,你弟弟要是有些特别的才能,也可以提出来施展。这个,就要你来问他了。”
大家谈得很愉快,走的时候,贾姬还挣扎着把陈娇一行人送到了门外。陈娇上了辇,环住怀里那个花花绿绿的襁褓,等辇车走了一段,又回头看,贾姬还站在殿前,远远目送。她已经看不清她的眉眼,只看得清她逼人的不舍与寂寞。
她又慢慢地扭过头来,望着怀中的那张小脸,心头百般滋味,酝酿到最后,只得一口气叹出来。
刘寿在椒房殿里住得也很欢实,陈娇早就给他预备了一间小宫室,服侍的乳娘也都全带了过来,或许根本就没觉出不同,他还是该吃吃该睡睡,半点都没有大哭大闹的意思。住了十多天,长势依然喜人。
陈娇就催大长公主,“也该安排贾家人入觐了,贾姬前天过来看孩子,话里话外,还老问这事呢。”
大长公主没有搭理她,而是弯着身子,慢条斯理地逗弄着刘寿,“来,来,看这儿,外祖母给你带的拨浪鼓……”
半天才看了女儿一眼,敷衍她。“就安排,就安排。”
堂邑侯虽然也不是没有别的宠姬,但至少没有带到过陈娇跟前,陈娇现在看到大长公主,就有些说不出的不自在,她也懒得数落母亲:现在晾贾姬,又有什么好处?一点顺水人情而已,有本事,你让贾家人一辈子都不入宫。
没多久,刘彻回来,就更不会当着刘彻的面说起这种事了。一家几口绕着刘寿打了打转,刘彻抱住他玩弄片刻,便失去耐心,又放回了乳娘手上,才问陈娇,“怎么样,这几天都还安静吧?”
“还是老样子,能吃能睡!”陈娇笑着说,自己也不免感慨,“看来还是太小,也不知道要粘着生母!”
刘彻嗯了一声,也安下心来。“安顿下来了就好!”
他也不管大长公主,就望着陈娇笑了笑,又为她拿掉了发间的一缕丝线,“你看看,偶然让你做点女红,你就做得一身都是。从前给我做香囊的麻利都到哪里去了?”
陈娇白他一眼,“那时候还没成亲,贤惠都是假装出来,骗你的!”
大家于是都笑起来,倒是惊醒刘寿,让他发出了稚嫩而不满的哭声。
那天晚上,贾姬在睡梦中安安静静地咽了气,第二天早上宫人发现的时候,身体都已经冰凉。
40暖痛
消息传来的时候,陈娇正在长寿殿里侍奉太皇太后,还使人抱了刘寿,让太皇太后摸一摸曾孙的面孔。太后在一边虎视眈眈,恨不得下一刻就把孩子抢到怀里来逗弄。
这不是太皇太后的第一个曾孙,不过诸侯王们之国早,孩子也都在封地没有带来觐见,因此老人家还是颇觉新鲜喜悦,指头在刘寿面上游移了片刻,又伸到襁褓里去试探他的体温,“毕竟是孩子,暖烘烘的,就像是个小火炉!”
陈娇面上才现出笑来,宫外就来了两个宫人,在太皇太后耳边低语了几句。
老人家听完了,不过嗯了一声,云淡风轻,又继续抱着刘寿,“挺沉。”
太后和陈娇也都不曾在意,太后抱过孙子也逗弄了一会,又服侍老人家吃过午饭,这才各自回了宫室,陈娇踏进椒房殿里,楚服就迎上来在耳边说了这个消息。
以陈娇的沉稳,亦不免惊得脚步一顿,她的眉头立刻就蹙紧了,“是中毒死的?”
一般来说,中毒去世的人,眉宇间常常泛开青气,嘴唇做黑紫色,都是常见的征兆。如若不然,则也有可能是产后一直没有调养过来,元气虚弱,就这样去世。
只是后一个理由,连陈娇想起来都觉得牵强:贾姬虽然产后难免虚弱,但好端端一个大活人,连动静都没有就这么去了,听起来总觉得背后肯定蕴含了无限文章。
尤其又是等孩子在椒房殿里安顿下来之后,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合了眼,不知道的人,恐怕要对自己犯上不小的疑心呢。
陈娇顿时就想到了大长公主昨日的表现,她的眉头一下拧得更紧,沉声吩咐楚服,“派人出宫把消息告诉母亲——你亲自过去——就说我的话,问她是不是做了什么手脚。问她是不是还嫌我在宫里不够艰难——”
话到了最后,难免出现一点颠簸,陈娇的声调都逼高了,神态竟有了几分气急败坏,“这么大的事,连说都不说一声!”
楚服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她畏惧地垂下头来,低声道,“这就前去传话。”
走了几步,又被陈娇喝住了。
脑海中那声音兴味地卷曲起来,就好像一匹柔软的绸,轻轻地拂过了她的心湖,她轻声说,“别忘了我的教训,你是皇后,也不代表你能颐指气使,放纵你的脾气。”
这句话就好像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来,泼得陈娇遍体生寒。
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又回复了从前的冰冷,只是这一回,冷中再不带疏离的礼貌,而是凛冽得好比一簇寒冰,尖锐四生,似乎一触就可以伤人。
“前头的话,都不必问了。”陈娇说,“你就问问大长公主,贾家三口人,现在被安置在哪里。”
她捏紧了拳头,呼吸声粗重了一会,又渐渐地宁静下去,眼神澄澈冷漠,目注楚服,颇有深意地道,“或者不必问大长公主,你——就能答得上来了。”
楚服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她使劲地磕着响头,甚至在厚厚的锦毯上,都撞出了通通声。那声音在陈娇心湖上空讶异地卷起来,甚至绞痛了陈娇的额头,她吃惊地说,“是她?”
贾姬生产前后,宫中有资格接近她的人,也就是春陀、楚服,和王太后派出来的几个老宫人了。不管楚服是不是下手的那个人,从大长公主的反应来看,楚服或多或少,是肯定沾了真相的边的。
“没想到就是我自己的人,瞒得我最深。”陈娇慢慢说,她望着楚服,眼神里究竟有了一点失望,“你还不说话,是想等到了诏狱里再开口?”
她从小受到教导,是的,她受到最好的教导,她的导师可以前知,她告诉她什么人有用,什么人没用,什么人会是她的对手,而什么人又将会在困境中拉她一把。陈娇其实一直觉得,楚服跟她之间,或许也掺杂了利益——在她这样的身份之下,也没有谁和她的关系不掺杂利益,但到底还是有一份感情在的。
而她实在是错得厉害,她把从前的感情,投射到了新的楚服身上,这个楚服年纪还轻,这个楚服遇到的,也并不是落魄的陈后,而是她陈娇。
“我什么都不知道。”楚服抬起头来,她的双唇微微颤抖,“娘娘,我什么都不知道,大长公主人在郊宫,一应心腹都跟在她身边,并不曾入宫与我接触。再说,春陀才是宫中主事的人,贾娘娘身边还有几个老宫人寸步不离,我能瞒着娘娘做什么呢?就算大长公主有这个意思,楚服也绝不敢贸然答应的!”
这番话,听着倒是入情入理。
陈娇面色稍缓,她度了楚服一眼,又压低了嗓音。“那,你为什么这样惊慌呢?”
她问,“如果你心中无鬼,你又是为了什么向我磕头,求取我的宽恕?”
楚服面上顿时闪过了一丝惊惶,她似乎尚未下定决心该如何说话,而陈娇已经决意,就算要踩在楚服胸口,她也一定要把话从她嘴巴里逼出来。
贾姬这件事,非但全盘打乱了陈娇的算盘,更令得她将来在刘彻手里平白就多了一个把柄,楚服参与过贾姬的生产,要追究起来,椒房殿是有责任的……
偏偏陈娇就是再能耐,很多事也只能依靠家人去做,楚服的家人根本来说,还是在堂邑侯府的照料之下,她会屈从大长公主的摆布,说穿了又有什么好讶异的呢?
陈娇忽然意兴阑珊,她没等楚服回话,就站起身来,独自进了椒房殿后殿的小花园。
时值寒冬,花园内一片冰雪,只有假山上的小亭子,因为陈娇格外的喜爱,依然覆盖了厚实的屏障保暖,在亭子一角,也总有火炉不熄。
陈娇走进亭子里,回身将门关上,然后她长长久久地靠着木门,垂下头大口大口地吸着冷气,她喃喃自问,“是不是怎么样都逃不掉?”
一如既往,那声音在此时却不知去了哪里,回答她的只有一片寂然。
很久很久之后,才有声音低沉地在亭外响起来,陈娇整个人都因为这熟悉的声音轻轻一弹,她没想到在这样的时刻里,居然又会是这样一个人,来打乱了她纷乱如河的思绪。
“娘娘。”韩嫣的语调很平静。“陛下还在宣室殿内朝会,暂且脱身不得。他请娘娘放心,世间有生有死,贾夫人自从产后便元气孱弱,这一去也是自然而然,娘娘不必为此太过伤怀,还是照顾好皇长子为要。”
这话钻进陈娇的耳朵里,真像是一匹骏马踏进田间,陈娇的呼吸声都要停顿,她绷紧了身子,竟用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听懂了韩嫣话里的意思,而声音却早就背叛了嘴唇,她听见自己问,“春陀人在哪里?”
韩嫣静默片刻,平静地回答。“太皇太后将他传进长寿殿去了。”
顿了顿,又道,“太后娘娘也派人传他,但已迟了一步。”
其实就是传去了又能如何?刘彻和大长公主联手,天然就有了太皇太后这个盟友,王太后和贾姬又没有太深的关系,难道还甘愿得罪宫中所有的贵人,甚至是冒着和陈娇彻底决裂的风险,将贾姬的死闹得沸沸扬扬,让天下人都看汉室的笑话?
贾姬这件事,其实也就只能这么算了。
陈娇又深吸了一口气,她不无悲哀地往肩后望去,就好像还能望见那孱弱的身躯,依然站在门边,窈窕的身形被厚重衣物遮掩,遮不去的却是浓浓的喜悦。
其实她什么也未曾做错,是她垂了一条登天的青云梯给她,也许她也有些并不该有的想望,但始终足够克己,也令她满意,她是想要抬举她提拔她,将自己的承诺兑现,把这个皇长子,从她身边买过来的。
可现在,这孩子成了骗来的,偷来的,而她终究是沦为了凶手,将来黄泉之下,她没有面目去面对贾姬,不像那个方士,贾姬并没有做错什么,或者唯一的错,只是相信了自己的承诺。
其实又哪里由得她不信呢?
陈娇的呼吸声又尖锐了起来,她垂下头去,好半晌才说,“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吧?”
“极少。”韩嫣的声音轻飘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