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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长公主忽然就觉得这个天子侄子,多了几分神秘与霸道,连眼前的女儿随口这么一句话,都透了预言式的笃定,她就没和女儿顶嘴,反而诚心问陈娇,“这韬光隐晦之策,是否该和你王孙舅舅说一说?”
陈娇在心底叹了口气,头却摇得很坚决,“不,还是让他们去争。”
送走了大长公主,楚服又来请安,“有几天没见您了,很是想念。”
自从去了昭阳殿,楚服每个月总要来上两三次,这件事卫夫人也是心知肚明,就是刘彻都知道得清清楚楚:陈娇担心王姬事件重演,经常叫楚服过来,询问卫夫人的起居。
“你们也算是姐妹情深了。”刘彻还打趣陈娇。“从前对贾姬都没见你这么上心。”
或许是因为有了刘寿的关系,虽然刘彻也很关心自己的子嗣,但他要操心的事多了,也就放心地把后宫交给了素来大度贤惠,把未央宫整顿得井井有条的陈娇。陈娇就更不会客气了,她和卫子夫虽然亲昵,但也老实不客气地把昭阳殿里的宫女,都换成了自己的心腹,王太后提过两次,要把服侍过贾姬、王姬的老宫人派到昭阳殿里来,都为她婉拒,“服侍过两个去世的人了,意头不好。”
再加上近来又有个美人,才发现有了身孕就见了红,根本都还来不及保胎。太后一阵心烦之余,也就不再坚持,只好自己出面,张罗着为刘彻求子。这件事,刘彻和陈娇倒都乐见其成:至少能给她找点事做,免得闲极无聊,又要生事。
“卫夫人最近怎么样?”陈娇就问楚服,“太医请脉后,没说什么不好的话吧?”
“都说脉象很好,气色也好,看着是顺产的样子。”楚服说了几句场面上的话,又说,“平时吃睡如常,就是没人近身的时候常常出神,看样子,似乎心事很重。”
她心事能不重吗?
陈娇不禁微微一笑。“私底下有没有传出什么话来?”
昭阳殿里连送饭扫地的小丫头,都是楚服一手带出来的嫡系,家中人多半都在堂邑侯府的食邑田庄中做事,这件事除了陈娇,也就只有楚服知道,连这些小宫人彼此都不清楚。
“安排了一个小姑娘,人很机灵,故意在她跟前抱怨了几句奴女,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多做什么。”楚服轻声说。“心事都藏在心里,连跟在她身边最久的两个大宫人,都从来听不到一句心底话。”
这两个宫人,当然也是陈娇特别安排给她的嫡系。平阳长公主送进宫的是一个光人,尽善尽美的华服首饰也好,前呼后拥的下人也罢,卫女的一切,还不都是陈娇给的。只要她想听,从早起到就寝,卫子夫连厕间的一句话,都瞒不过她的耳目。
不过也还是有碰触不到的地方:卫女的心事,就不是她想听就能听得到的了。
“有没有挂念过家人?”陈娇又问。——前一个月,卫子夫念叨过几句弟弟妹妹,楚服把话带了来,陈娇不动声色,只装没听到。
“就是提过一次。”楚服说。“不过奴女觉得,卫夫人其实也就是故意这么一说,见您没有回话,她那样识得时务,自然就不说了。”
陈娇点了点头,“孩子也已经八个月了吧——现在带个回话,就说等小公主落地了,再让家人觐见。到那时候,也该让她的一家亲戚脱了奴藉,至少有个良家出身了。”
楚服显然不明白陈娇的用意,却不敢多问,到临了要退出去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说,“娘娘……这要是个小皇子……”
陈娇就没回答她的话,只是微微一笑,神色宁静,可不知怎么,楚服看在眼里,心头却不禁一颤。
卫子夫听到回话,倒很喜悦,过了十多天提起来,“娘娘什么事都考虑周详,不瞒您说,我也就不瞎操心了。”
“你就不该操心。”陈娇对她说。“眼看着都九个月了,随时可能临盆,还出来给我请安,天气还冷,要有什么闪失,可该怎么办呢?这一次出来就是最后一次了,回去后再别出门,好好生产,放宽心吧。这一胎一定母女平安的!”
卫子夫于是主动握住她的纤手,冲陈娇感激地一笑,她轻声说,“娘娘慈悲,子夫真是铭感五内。”
她的表情是这样真诚,一时间连陈娇也有些眼花缭乱,分不清她到底是真心,还是纯粹客气。
她微微一笑,正要说话时,卫子夫忽然神色一动,一手就捧住了肚子,握住陈娇的手里,一下便充满了冷汗。
“娘娘。”她轻声说,“奴女冒昧,这就要告退了——”
陈娇顿时站起身来,疾言厉色地道。“快来人啊!卫夫人胎动了!”
她又弯下腰关切卫子夫,望进了这双澄澈的大眼睛里,不知哪来的恻隐之心,竟令她为卫子夫顺了顺鬓发,安慰她,“放心吧,你就只管放宽心。”
卫子夫还想要说什么,却已经痛得弯下了腰,屋外飞快地跑来一群宫人,手中还抬着一张薄榻,看来是想把卫子夫抬回昭阳殿里去。陈娇却摇了摇头——看卫子夫的情况,怕是已经不好搬动了。
果然,两个时辰后,刘彻闻讯匆匆赶来时,卫子夫已经在椒房殿偏殿产下一女,果然母女平安。
61成功
这一胎虽然不是皇子,令太后和天子都颇为失望,太后甚至当时就回了长信殿没有过来。但刘彻毕竟年纪还轻,对第一个女儿总是颇为喜爱,尤其头前又夭折了一个女胎,孩子虽然还皱皱巴巴的,但被他捧在手心里,却也挺爱不释手。看了半天,才被宫人抱进去给卫夫人哺乳。他还问陈娇,“怎么没有预备乳母?”
“没想到生产得这么早。”陈娇也容光焕发,兴奋之情比刘彻不低,她却一直没接刘彻手中的小襁褓,只是站在刘彻身边逗弄。“人是早预备好了的,刚刚才命人去接,一会也就到了!”
刘彻嗯了一声,又关心起陈娇,“在椒房殿里坐月子,什么都没准备好,要辛苦你了。”
卫子夫才给他生了个女儿,这边却在关心陈娇。这就是刘彻的手段了:自己没孩子,就算卫子夫是嫡系,在椒房殿里生产,对陈娇来说也是个刺激。刘彻关心卫子夫,反而容易在两人间造成不和。
“现在我们也是儿女双全了,为人父母,多辛苦一点又算什么。”陈娇嫣然一笑,又催促刘彻。“去忙你的吧,血室不吉利,过了头三天再来看卫女。不过,你的赏赐已经可以备下了,怎么说也是功臣,十月怀胎你都没怎么关心,现在少了表示,我在卫女跟前都没脸说你的好话了。”
刘彻不禁就看了陈娇一眼:当时栗姬生子的时候,她虽然也高兴,但可没有这么抬举栗姬的意思。
看来,生儿生女,对陈娇也并不是没有影响。一样是嫡系出身,生个儿子,反倒没有生女儿这么令人宽心,可以放心地抬举。
他也就欣然给了陈娇这个面子,“好,过了三朝,我亲自去问卫女要什么赏赐,这下,你总说不出话来了吧?”
一边说,一边又不禁把陈娇抱进怀里,想到结缡七年,陈娇到如今都还没有生育,恐怕是不会再有好消息了,一时更有些恻然,又庆幸自己安排得好:好在刘寿健壮,贾姬也早已经去世了。不论将来如何,陈娇好歹不会被有子的妃嫔压到头顶作威作福。
不过下一瞬,心头又被政事填满,他压住陈娇额侧印了一吻,轻声说,“这里人进进出出的,你要是睡不好,就到清凉殿里来陪我算了。我还要先过去,小会才开到一半,那边人都还等着!”
陈娇嗯了一声,站在原地目送刘彻健朗的背影迅速出了中殿,才回过身来,徐徐进了里间,又命人,“把楚服叫来。”
就算陈娇没吩咐,楚服当然也是伺候卫夫人坐月子的不二人选,她很快就从中殿出来,亲自带了人为卫子夫擦身换洗,将小公主安置给老宫人到静室休息,因为卫子夫产女后便昏睡过去,她便亲自在殿角守护,唯恐卫子夫醒来看不到人。到了深夜,她也难免一点一点,坐在卫子夫榻前打盹了。半晌头才一顿,清醒过来时,却见卫夫人已经醒来,睁着眼望着屋顶,不知沉思了多久。
“孩子。”见到楚服也醒了,她便轻声说。“皇女——”
楚服站起身来,走到另一间屋子门口稍一张望,便回来说。“正在摇车里睡着,因为这里血腥气大,就把她放到了偏室中。您要瞧瞧吗?”
她对卫子夫说话一向如此,客气中又透了说不出的不客气。卫子夫也从来不和她计较,反而曾经说过:“你虽然没有妃嫔的位置,但却不仅仅是个下人。”
楚服私心里就老觉得卫夫人和皇后娘娘一样,有时候总爱发些让人云里雾里的感慨,又偏偏总给人深沉如海之感。只是皇后的深沉,还要比卫夫人的深沉更明显一些,这位卫夫人只有在极少数时候,只有在她自己都没发觉有人窥视的时候,才会流露出一股满是霸道苍凉,令人难以言喻的气质。而这份气质,楚服甚至觉得不应该属于一个小小的歌女。
她私底下其实也有几分害怕卫夫人。
“抱过来我看一看吧。”卫夫人稍事迟疑,便点了点头。楚服于是进了静室,小心地将摇车取来,送到了卫夫人跟前,又扶起卫夫人,让她珍爱地触了触皇女泛红的脸颊。
“孩子还皱皱巴巴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长开呢!”卫夫人面上便泛开了一个欣慰的笑,她怔怔地凝视着女儿,楚服也怔怔地凝视着她,过了一会,她觉得卫夫人的气质忽然间又有了改变,她的眼神意味一下又变了,变得苍凉深沉,令楚服捉摸不透,但这一瞬也就是一瞬,下一刻卫夫人便又抬起头来,“把她抱回去吧,这里血腥味好重,闷出病来就不好了。”
楚服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她又亲自把孩子送回了静室,在殿角的熏笼上取出了一壶水,她轻声问,“娘娘欲得蜜浆?”
卫夫人正盯着帐顶出神,她被楚服的一句话回过神来,乏力地点了点头,楚服便倒了一盏水给她,送到唇边喂她服下。可卫夫人才喝了一口,就要把蜜浆吐出来。
楚服没尝过毒酒的味道,她想和蜜浆总是相去甚远,但她已经喂过一次药了,上一次她喂得不好,这一次她决不会再出差错,她死死地摁住了卫夫人,捏住了她的咽喉,干净利落地将这一杯酒全都倾倒了进去,卫夫人被她捏住了鼻子,情不自禁想要吸气,于是这杯酒就全落进了喉咙,楚服合上下巴猛地一推,才喘着气退了一步,低头看着卫夫人,她轻声道。“娘娘请卫夫人放心,她会好好照顾公主,好好照顾您的家人。”
卫夫人面容一阵扭曲,她张开口,但话未出口,已经化成了一阵剧烈的喘息,她一把握住楚服,手心冰凉粘湿。
“你把她叫来。”她说。“你让她过来!”
楚服一时居然感到一股由衷的恐惧,她退了一步,然而卫夫人不知哪来的力气,她也跟着坐起了身子,死死地抓住了楚服的手臂。
“求、求你。”她恳切地说。“请你让她过来。”
在她仓皇而水润的瞳仁前,楚服居然说不出一个不字,她猛地一咬牙,要甩掉卫夫人的钳制,但卫夫人却已经松开了手。
楚服转过身子,这才发觉皇后娘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门口,看来,她到了门外也有一段时间了。
“你来了。”卫夫人宁静地说,她忽然间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