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两个人一前一后在阿衍的营地里狂奔,把毡包、岗哨、执宿的守卫甚至呼啸凛风统统抛在身后。可就在将要奔至玉帐外围时,华镜寒忽觉双膝一软,浑身的气力陡然间消失无踪;她完全无法控制踉跄的脚步,世界天旋地转。她不禁抓住脑海中仅余的救命稻草,出声喊道:“救我!你……慕容……”
一只冰冷的手凭空出现,牢牢捂住她的嘴;那手的主人低喝:“住口!”
“救……救我,”她在他指缝间求恳,身体止不住地战栗,顷刻功夫已然汗出如浆,“别过去……怕……好可怕……”
慕容澈但觉怀里那颗心越跳越是激进狂乱,几乎都要冲破胸腔。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出事了,出大事了!可那红莲少女分明在他的臂弯间缩成一团,那恍然失神抖如筛糠的样子,又不像是在装模作样……华镜寒颤抖的双唇间吐出破碎呓语,痉挛的手指抓住他的胳膊不放:“我怕……莲华……死……”
便在此时,玉帐的方向,一声尖利惨叫划破夜空。慕容澈回头望去,但见无数黑红的影子在偌大的毡包间起舞,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
遍地都是血,都是大片大片、或亮或暗的红。
慕容澈赶到的时候,正看见一只欺霜赛雪的纤纤玉手握住光风剑的剑柄,无限优雅地轻挥皓腕。然后半空中就下起了一场滚烫的雨,满目都是四散盛开的凄艳红花……在那花中雨中,一具女尸颓然倒地,从肩至腹几乎被生生劈作了两半。
死者虽穿着萨尤里的衣裳,却并非胡女本人,从那张沾满鲜血、还算完好的脸上看,她原先的相貌应当比萨尤里出色不少,只可惜少了一边耳朵,左颊也挂着两道陈旧刀伤;而那双始终不肯闭阖的眼更是瞪得大大的,几乎凸了出来,仿佛在诅咒着杀害自己的凶手,诅咒自己渺如浮尘的命运。
即便早看惯了战场上的野蛮搏杀,慕容澈依然被眼前的这一幕深深震撼。他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持剑之人,不可置信地望着那人因为周身浴血而无比沉醉的邪魅表情。
——他忽然醒悟,她是真的……因血而狂喜……
那人转过头来,淡淡瞥了慕容澈一眼,随即轻抖手腕,将剑身上沾着的血迹与碎肉挥开。但听“琤”的一声龙吟,光风剑霜芒四射,简直像是被大团银白的光焰包裹,明亮灿烂不可逼视。
“蝼蚁——”耀眼白光里,那人用连长安的双唇连长安的声音冷笑道,“自寻死路!”
慕容澈自然明白面前之人只可能是连长安,那的的确确是她的脸,她的手,她的身体和她的佩剑。但同时他又分明知道,这满身不祥味道的家伙绝不可能是连长安:连长安的表情与神态——高傲、倔强、愤恨、恼怒、羞涩、欢喜……他样样都那么熟悉——连长安也许执拗但绝非冷血,她可是个一边杀人、一边还忍不住为死者落泪的蠢女人啊!
“吾血之卫!”那人在对他说话,用一种将世间万物统统踏在脚下的倨傲口气,“吾予汝永恒生命,汝当以身为盾,以身为剑;奈何连此等蝼蚁都看顾不周?该当何罪!”
“你……”慕容澈刚刚吐出一个字,向前踏了半步,便觉眼前银芒骤现,光风剑的剑尖已抵上他的咽喉。至于那人是如何翻腕出剑的,他根本连看都看不清,更勿论格挡躲闪了。
“无礼者,跪下!”那人断喝道。
这鬼魅般的剑法终于让慕容澈想起了一个人,于是,那个久远之前的名字脱口而出:“你是……连怀箴?”
作为回应,冰凉的剑脊“啪”的一声横击在他脸上,将他打得飞跌出去:“吾乃莲华之女,吾乃乱世之母,吾乃烈焰新娘——吾血之卫,愚蠢的凡人,记住了!”
——她也不是连怀箴,不是……即使是当年的连怀箴,在这人面前也如同三岁孩童般不堪一击。迅捷如电的身法,全然不似凡人的恐怖腕力,这人无疑还要强大许多,简直……简直如同传说中的无血无泪的恶鬼修罗……
慕容澈挣扎着、挣扎着站起身来,方才只轻描淡写一击,他便觉耳内嗡嗡鸣响,半边脸颊痛到麻木。好容易摇摇晃晃直起腰,喉头的腥甜已无法忍耐,满口鲜血登时喷出。
“蝼蚁……跪下!”满帐白光里,那人的剑尖微微下垂,秀目眯起——那双眼,在这遍地的红与白的映衬下,赫然像是深紫色的。
慕容澈颤巍巍抬起手腕,揩去嘴角的血迹,只这一个小动作,便已倾尽全力。在那人身周,在她紫色的目光笼罩下,似乎连空气都凝结成了胶块,四肢百骸统统沉重地不可思议。
——不过……那又如何?他是龙种,上跪天,下跪地,中跪父母祖宗,想要让他屈膝,断不可能!
“……滚出去!”意气忽然喷薄而出,他对那白肤、紫眼、额间隐隐有火红花影的妖孽咆哮道:“我不管你是谁——给朕滚出她的身体!”
那人为他气魄所摄,先是一怔,随即放声大笑:“……她的身体?哈哈哈。在吾驾前,收起汝之傲慢,汝不过凡夫俗子而已!”
可惜慕容澈全然不愿理会她在啰嗦什么,只是卯足全身气力,不顾一切地大喝:“朕叫你滚!”
……然后他便觉眼前一花,明明在数步之外的那人倏忽趋近,几乎与自己脸对脸贴在了一处——那是连长安的脸哪,是夜夜入他梦里的如花娇颜;她靠得如此之近,仿佛是他的亲密情人。
方才还气势凌人的战鬼,此刻突然化身为午夜作祟的精魅,甚至连她的神情她的话语也一并软了下去。她轻抚着他高肿的脸颊,纤纤玉手温柔地、温柔地在他的身体上摩挲;威吓与恐惧顿时云散烟消,此刻静静张开的,是如梦似幻的甜蜜罗网啊……
……她成功唤醒了他的变化,并因此而露出得意笑容。她掂起足尖、俯就身子凑在他耳边,用极低极低的嗓音魅惑道:“吾清楚汝之愿景,吾血之卫。吾能恩赐生命与死亡,亦能令尔等凡人实现所有幻想。以身为盾,以身为剑,为吾而战吧……她便在吾之中,便如同……汝与彼人同在。”
【七四】弦断有谁听
【七四】弦断有谁听
次日早晨,连长安醒来的时候,眼前依然是一片黑暗。她只觉额头深处隐隐作痛,无论如何也回忆不起,昨夜究竟是如何安寝的。她依然清晰记得和阿哈犸的争吵,记得自己对红莲少女徒费口舌,然后,有什么东西从中截断,世界因此戛然而止,唯剩永恒的、寂静的虚无。
她在榻上翻了一个身,习惯性地摸向枕边。自从扎格尔死后,自从阿哈犸和那两匹马从砂海中蹒跚归来,连长安送给扎格尔的光风剑便回到了她手中。这柄剑现在不仅仅是父族的遗物,也是她的亡夫的遗物了,夜夜有剑陪伴她才能坠入梦乡——可是这一次,她摸寻了许久,却空无一物。
这不对劲!连长安猛然坐起身,穿着的衣裳似乎换过了;身下的床榻也比原先硬许多;她伸出手在虚空中乱抓,指尖始终没能触到垂丝床帐那如水的质料……然后,脚步声响起,一只轻柔却不可抗拒的手虚按在她肩头,一个声音在说:“宗主,您该多休息。”
她认出了那声音,转过脸面对来人的方向:“何校尉?这是怎么了?我的剑呢?”
连长安看不见何隐的表情,也知道他定然满面迟疑——至少在他的回答里满满都是迟疑:“昨夜……有刺客,”何校尉道,嗓音干涩,“不过已经没事了。”
一柄冰冷的长剑滑入她怀中,她的手记得它的重量,记得它剑柄的弧度。连长安将光风剑牢牢抱紧,像是抱着她业已死去的丈夫、没能出生的儿子,她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怎么了?”她长出一口气,继续问,“我似乎闻到了……血腥味……”
***
——我该怎么回答呢?
何隐实在不知该当如何是好,唯有暗自苦笑。昨夜,当他听到“玉帐传来惨叫声”的通报,拼命赶来的时候,只看到满地鲜红,看到角落里被割开喉管的数名守卫,看到帐中连流苏惨不忍睹的尸身……以及,慕容澈和“她”。
那赫然真的是“她”——和预言中一样,遍体银白光焰环绕,额头上开放一朵血染莲花。即使早有心理准备,何隐依然因眼前的奇景而瞠目结舌,身体不听使唤,完全无法动作。
“汝是何人?”她松开手,任慕容澈软软倒在自己脚下。血泊里的光风剑嗡嗡鸣动,剑刃发出璀璨光芒,“呼”的一声飞回她的掌心。
何隐发狠咬破下唇,疼痛和鲜血的滋味令他找回了瞬间的清醒。他单膝点地,跪倒在满帐狼藉之中,垂下了头。
“恭迎您重临尘世,”《白莲内典》的守护者——校尉何隐艰辛无比地吐出了那个名字,“……天之君。”
在上一代白莲宗主生命中的最后一个夜晚,在曾经的驸马府书房里,连铉将一柄小小的黑铁钥匙交给他,于他无限惊骇的表情中开了口:“何校尉,你知道老夫本非白莲嫡脉,连氏的许多秘传与口诀,在上一代便告断绝。我成为宗主后虽也看过那本书,但能读懂的部分,不过十之一二……我本不信什么‘预言’,若预言可靠,若一切早就注定,那么老夫这半生的努力和悔恨,岂不是全无价值可言?但是,但是如今也许是真的……老了,这几个月来发生了许多变故,让我不得不仔细思索,重新思索,自己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连家已经三十年没有‘守护者’了,这柄钥匙我本也想一并传给怀箴的,但我现在改变了主意。她是我的女儿,但她终究只是女儿……而你,何校尉,你还年轻;那些‘预言’与‘命运’,你信么?”
那时候他是如何回答的呢?忘了,不记得了。自己似乎是说:“属下并不在乎什么‘预言’,也不在乎什么‘命运’。若可以,属下只想知道……真相。”
——何隐,当“预言”里借助肉体凡胎重回人间的“天人”活生生站在你面前,当“命运”碾过一切有生命或者无生命的东西,毫不留情地向前……你对“真相”的那份执着之心,依然没有改变吗?
光阴之河的另一边,连铉在说:“何隐,若你接下这柄钥匙,接下这副重担,便再也没有退路再也不能放弃,无论结果如何,你都要替老夫将这故事看到最后一刻。”
三年前无知无畏的自己信誓旦旦:“无论结果如何,属下都会将这故事看到最后一刻。”
——老宗主啊,您的确错了,我们都错了。“获选者”并不是流淌着高贵血脉,惊才绝艳的怀箴小姐,也不是忠诚执着,锋利却易折的流苏小姐,而是她啊……如今她就站在属下面前,以自己同胞姐妹的血为祭,真的……醒过来了……
***
“……校尉……何校尉?”她在呼唤他,怀抱着光风剑茫然四顾,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却没有任何东西,“你还在么?”
“宗主,属下在这里。”于是他从回忆中硬生生抽身,答道。借用她的身体降临尘世的“天人”业已苏醒,但似乎远未完全。宗主似乎……依然一无觉察。
“刺客是谁派来的?草原其他部族吗?还是……阿衍内部的人?”
“是……白莲之子,”他说的并非假话,却满嘴都是苦味,“是属下失察,让她混了进来;还请宗主责罚。”
“啊……”连长安轻呼一声,许久没有话语;然后她嘴角一弯,竟自嘲地笑了,“她是要报仇么?替父母亲族,替骨肉爱人,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