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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姑娘下了马车,也瞧向巷深处的小门,见那门板开着一条小缝,不由点了点头,笑着道:“这俗语说酒香不怕巷子深,老伯这也算是艺高不怕藏得深了。”她这一笑,明媚如同阳光,虽是不带一丝诱惑的本意却是迷人心魂,水样的清澈双眸宛如璀璨的明珠,叫人瞧的直移不开眼。
这女子却正是宏德九年随太后移驾东都的凤阳侯府女主子沈慧安,当年她处理完侯府琐事,眼见着就已经到了太后出京的日子。
恰京城又因杜美珂逃狱之事掀起了轩然大波,而凤阳侯府早先便因沈峰一家的重新归宗、杜美珂母女闹出的种种丑闻、慧安和关府的定亲,沈清冤案的掀出而成了京城众人的言论焦点,后又因孙熙祥和杜美珂的服罪而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慧安在杜美珂逃狱一事搅起轩然大波时恰好跟随太后离开京城,这却是正好避开了各种探究和算计的目光,叫自己置身事外了。
在慧安看来,那杜尚书府的管家孙一顺不过是个下人,便是再体面那也只局限在尚书府中,可他竟有能耐将杜美珂从死牢中偷换出来,这分明一早便是被人设计好的。而后来这事恰好又被凤阳侯府得知,这也是有心人安排,欲将凤阳侯府扯进朝堂的浑水中!当时慧安若非刚巧随着太后离开了京城,谁能预料还有多少算计在后面等着她!
孙熙祥刚刚被流放,算计紧跟着而来,彼时慧安才知道在沈清过世后的数年中,孙熙祥虽是霸着侯府当家人的位置,但对她却也并非全无好处。起码有他站在前头,那些别有居心的人就不会将年幼的她算计在心。孙熙祥虽没有慈父之心,但到底他的存在对她来说就是一种保障,若不然,她可能根本活不到成年。
想着这些,慧安对孙熙祥的恨倒是稍减了一些,只是这恨意的消散也可能是随着时间的过去,随着孙熙祥的离世而消散的。是的,孙熙祥死了!死在了前往岭南的路上,死于一场寻常的风寒,也死于慧安所赠的那一包银子。
慧安当年临到孙熙祥出行却叫方嬷嬷送了那一包银子,倒不是完全起的坏心,毕竟那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慧安心中虽恨虽厌,但也存了一丝隐约的悲悯。她叫方嬷嬷送那包银子,全赖孙熙祥能不能想的开,会不会利用了。那银子若然孙熙祥懂得如何使用,想的通透,他便该在一早就主动拿出来贿赂了押送的官差,这样起码能叫他在流放途中过的好受一些,到了岭南那些官差也会瞧在他识时务的份上替他多少安排一二。可若他想不开,还是误在一个贪念上,那这一包银子便是烫手的祸根!事实证明,孙熙祥到死都没有悔悟。慧安得到的回报,许是孙熙祥知道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有那么多白花花的银子,故而流放的一路上他将那一包银子守得死死的,连晚上睡觉都不敢闭眼。可那随从一道流放岭南的都是犯了重罪的亡命徒,而那些押送的官差更个个不是吃素的,这袋银子孙熙祥怎么可能守得住,官差只按耐着性子见孙熙祥只拿出两锭来打发他们,这便起了厌恶之心。因为在他们看来,这包银子本就该是他们的,孙熙祥这样死死护着如同抢了他们的银子,这一路他们岂能不往死里整他。孙熙祥就这样,没走到肃州便已被折磨的皮包骨头,一场春雨便染了风寒,那些官差休说是给他吃药了,便是一口热水也不给他喝,彼时他再拿出银子却是不能了。带着病赶了两日的路,当夜他便一病不起,烧的丢了命。
当时慧安听到这个信儿时,心中真是五味杂陈。孙熙祥虽不是死在她手,但却祸起她送的那袋银子,他的死慧安虽是觉得可悲,但却不曾后悔半分。这一切都是孙熙祥咎由自取,更何况当年母亲沈清被孙熙祥毒害,而且他还确实起了毁她清白,谋害她这个女儿性命的歹心,慧安对仇人历来没有多少悲悯之心。
只是没了孙熙祥,慧安一个孤女守着偌大的凤阳侯府,这便如锦衣夜行,便若孩提手抱金元宝立于闹市,任谁瞧见都会动那哄抢算计之心。
虽有沈峰一家在,但到底他们不在京城,而她虽已和关元鹤主定亲,但未曾成婚之前却仍旧是随时都能断了牵扯的两家人。所以说当年也全赖太后为慧安提供了一个坚固的港湾,这才叫她得以守住了侯府,也得以越过越好。太后只怕也是因这些原因才推拒了文景玉这样的嫡亲血脉,却独独恩赐她随行东都的。
而这两年来,慧安按着当年的思谋寻到了擅治马病的刘老伯,每每离开东都到柳城来跟着刘老伯学习医马技艺,太后也从未多做过问,对她甚为包容。
便在上个月,慧安在东都皇宫中举行了及笄礼,太后更是请了东都两个世家吕家和王家的两位老太君进宫观礼,又亲自给她插了钗。太后这两年对她的疼爱,和太后赏下的这份体面,叫慧安心中充满了感动。只太后她老人家身份贵重,慧安便是有心却也无力回报万一。故而她除了对太后更加用心之外,也在心中暗自发誓,一定不叫太后失望,定要活的出息,将来但凡鼎北王府能用得着她的地方,定要竭力以报。
这些略过不提,但说现下慧安推开刘老伯家的门板,瞧着朴素的小院,心中便升起一阵不舍来。这怕是她最后一次到这里来了,年前京城关府便送来了信儿,慧安和关元鹤的婚期已定,正定在今年的六月十五。童氏早在婚期一定便进了京,坐镇凤阳侯府只为给慧安准备嫁妆,料理琐事,如今才二月初,童氏已往东都送了几次信儿,连连催着慧安回京。慧安虽留恋柳城的质朴清净,悠闲自在,但到底抵不住童氏的连番催促,已回信儿说择日便启程,而这次却是要和刘老伯辞别来了。
想到这些慧安瞧着小院的面上不免就带上了几分不舍和伤感来,夏儿在一旁瞧着不由劝她道:“柳城离东都这般近,关府在东都又有别院,将来姑娘少不得要往东都来。想到柳城也就半天的功夫,定然是有机会的。”
慧安闻言点头,这才迈步进了院子,刘老伯这院子不大,他老伴儿早逝,三个儿子又各自成了家。刘老伯不愿意往儿子家去,便自己还住在这老院子中,院子只四间瓦房,正房两间是起居室,而院子东边西边各建着一幢瓦房,西边的做了灶房,东面却是一间堆放杂物的储物房。门虚掩着,从外头能瞧见堆放在墙角的一些水桶、扁担、铁锹之类的东西。
慧安径直走过去,推开门瞧了瞧,便料理起里面散乱的药材来。夏儿在一边搭了把手,还没收拾齐整,便闻院子外传来一声吆喝:“可是老刘头的家?救命啊!俺家的马不知咋的了,快给俺看看吧。”那是个老汉的声音,语调中带着焦急,慧安闻言忙快步而出,却见一个两鬓斑白的老头牵着匹毛色掺杂,体格矮小的成年马正站在院子里冲正房张望。见慧安和夏儿相继而出,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大爷,你这马怎么了,我来看看。”慧安说着已行了过去,唇边带着温和的笑意。那老汉这才惊醒过来,狐疑的瞧了慧安两眼,嘟囔一声:“莫不是狐仙儿……”他那一声虽是不大,但慧安和夏儿却也是听到了的,慧安见夏儿欲言,瞧了她一眼,这才冲老汉笑道:“大爷,这大白天的哪里来的狐仙儿,我长这么大可还没瞧见过狐仙儿长什么样儿呢,也叫我瞧瞧?”
夏儿见慧安不生气,反倒笑了起来,瞧着慧安那一张因笑意而更显明媚的脸,由不得暗念一声,也难怪这老汉会作此想法。这小破屋中,偏就出来自己姑娘这么个穿戴和长相皆不凡的,不乱想才是奇怪。
慧安一言,那老汉才觉失了嘴,瞧着慧安忙做一笑,接着又诧异地瞧瞧了,道:“姑娘,这可是兽医刘老汉的家?”
刘老伯名唤刘三德,却是这柳城方圆数百里医治六畜的一把好手,他虽是没有坐诊的医铺,但寻常多有慕名过来寻他过去给家中生病的畜生瞧病的。当年慧安到柳城来寻人,还真就没费多大工夫。
这两年慧安跟着刘老伯学习医治马病,也时常碰到有人领着病畜来看诊的,故而这老汉牵着马过来,那刘老伯又恰巧不在,慧安便直接迎了过来。
她听闻老汉的话却是未答,只仔细瞧了瞧那牵着的那匹病马。那马瞧着确实不好,精神沉郁,怏怏地高昂着头,似不能站立,两只前蹄伸向前方,两只后肢伸入腹下呈蹲坐姿势。慧安瞧了两眼,便回身抽出夏儿腰间别着的马鞭,对着那马使劲抽了一鞭子。却见那马行动极其困难,步样紧张,肌肉震颤。
她这一鞭子下去倒是把那老汉给吓了一跳,愣过之后当即就黑了脸,上前一步挡在身前,将那马死死护在身后,两目眼瞪着盯向慧安,愤怒着道:“你这丫头怎么回事!这马可是我老汉的命,若然马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和你没完!”
慧安却是只作不见,笑着道:“大爷,您这马是得了急性蹄叶炎,还有些轻微的伤料,没啥大事。”老汉闻言一愣,接着才狐疑地瞧着慧安,一脸不相信的道:“小丫头诓我老汉,你能会瞧马病?”
“大爷,我是刘老伯收的徒弟,自然会瞧马病。您这马只需放放血,我给它弄两日药,回去喂了就无事了。”慧安说着便吩咐夏儿去取她的医箱。
片刻,夏儿将小红木箱子打开,取了薄片刀出来,那老伯却是死活不叫慧安接近他的马。慧安也不多言,只冲夏儿道:“取一锭金子来。”待夏儿从荷包中摸出一块小金饼子来,慧安接过笑着冲那老汉道:“大爷,这马我给您医了,若然医好了我分文不取,若是医坏了,这金饼子便算赔偿,您瞧如何?”
老汉这辈子还真没见过金饼子,闻言盯着慧安手中的金子瞧了又瞧,心里盘算了起来。大辉的马比较稀缺,故而卖的也贵,一匹老马尚且能卖到三四十两银子,他的这匹马虽不是老马,但体格和毛色都不好,买着却也是花了五十八两银子。而这金饼子瞧怎么也有十两的样子,能换八十两白银,这八十两白银却是能买一匹毛色好许多的马了。老汉想着这生意是只赚不亏,这才道:“你说的可是当真?”
慧安点头,老汉这才让开,慧安便取了根长约两指的银针对着马儿的天门、伏兔二穴分别扎了两针,那马儿便腿一软躺倒在了地上,慧安笑着瞧了眼一脸紧张的老汉,道:“这马这两日是不是食欲明显减少,还呼吸变快,精神不济?”
老汉见慧安说对,不由心中微定,点了点头,道:“这畜生是我全家的命根子,买它回来俺还欠了一身的债,自打买回来就没敢叫它干重活,整日里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却还是生了病,这两日啥都不愿吃,急的俺这嘴都生了疮。”
慧安闻言一笑,却道:“大爷家中几个儿子啊?”
老汉听慧安这般问,便会心一笑,道:“就一个独子,是俺老郑家的命根子啊。今年刚二十四,还没能说上媳妇呢!这不,朝廷对北边用兵呢,要服兵役,只俺老郑家主就这么一根独苗,便是砸锅卖铁也不能叫他去啊。这就咬了咬牙,东拼西凑地买了这匹马回来,这可是俺们村头一匹!自打俺家买了这马,村里头的姑娘都活络了,见天的往俺们家门口晃呢,那媒婆只差没将俺家的门槛儿给踏折了呢。“
夏儿闻言便笑了,捂着嘴道:“那大爷你娶着儿媳妇没啊?”
慧安见两人聊了起来,老汉眉飞色舞地说着自己儿子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