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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所有人的后面,是一匹枣骝骏马,马上骑手,深绯战袍,光要甲,暗朱软靴,一柄长剑,似乎是杀得极倦了,剑身垂下去,而不是像其他所有人那样炫耀的扬起。但这样的垂,仿佛比一切的扬,都更有力量。所有人都对他保持着敬意,他们的胜利有赖于他。他是这场战事的前锋大将军——考虑到皇帝是后方挂帅将军,那么,这位前锋将军,其实就是这场厮杀得以酣畅进行的真正指挥者。
但他不是栋勋将军。
他领着大军一路而来,离土阜小台最近的时候,云华终于认出了他的面孔:谢云剑。
本该在未城作郎将的谢云剑!分别能有几天,怎么这样陌生,面容……更冷峻而英武。
云华手指收紧,忽意识到若攥痛了公主的手,其罪非小,连忙松开。雪宜公主反手握紧云华的手,云华惶惑的仰头看她,雪宜公主微笑道:“谢大郎奉御旨、建硕功,已任将职。皇帝明封荣册,不日将送抵锦城本宅。请代本宫向谢老先生致意。”
云华回过神,连忙跪下,叩头称谢不迭。雪宜公主瞅着她笑。宫娥扶起了她,雪宜公主轻启唇道:“七弟交给你,我也放心。”
云华此时此刻,才真正成了七王爷的准王妃。
天家给云华的聘礼、给谢云剑的册封,已然准备好,不日即可送抵锦城。
云华到此际,才真正成了七王爷的准王妃。
谢云剑在京城出奇兵,竞全功。这名字刹那间辉耀军坛与政界,并且,很遗憾的,从此时起便与血腥残暴结合了起来。因为他杀的不是异族侵略者,而是京城的官员、部属。
对,唐家是皇帝决意除去的野心逆臣,对皇帝来说,比异族强盗还可恶。可是对本地的官民来说,总是不久前还好好活在身边的人,忽然间流了血,一夜间被杀被俘。其他人难免觳觫,心底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不敢指向皇家,就指向了云剑。
甚至有说他是天狼星下世,人命在他眼里,有如草芥,他注定是为完成杀业而来。
栋勋将军不知是不是知道这个后果,所以着意掩敛锋芒。与唐家之决战,整个战局都是他协助皇帝拟定,这过程是绝密,外人不知晓。决战开始,他主掌大内十营中五营各半数力量,一部分护在宫中、一部分护在皇帝行营,唐家力量丧心病狂开始冲击他的地盘时,他迅速合围全歼来犯者,杀的人一点都不在云剑之下,甚至还更多些,但因为是装在口袋里闪电闷杀的,杀的又是严重侵犯帝侧的凶徒,对外头冲击很小。而宫外营外,鹰逐犬奔、满城戒严、长街杀伐之事,都让给云剑做了。云剑便成为众人口中的天狼将军。
皇帝赐给云剑的封号是:康平将军。但民间还是叫他天狼。若干时间后,这个称呼甚至成为他通行的头衔,以至于官方都予以采用,这却都是后话了。
如今,京城中主要气氛是一片喜气洋洋——那是给皇帝贺喜的;一片愤慨——那是领会皇帝意思,责备大逆不道唐家的;一片紧张——因为唐家既倒,反唐的要请赏,亲唐的怕株连,不反不亲的,盯着唐家人被铲除后留下的大批肥缺。钻营着想补上去,利益所驱,一片营营嗡嗡。虽不敢放到明面上,私底里倒把前头两种风潮都盖过。
天家给云华的聘礼,已然准备好,不日即可送抵锦城。裳儿在静尘观中参见了云诗。
张惠妃的灵牌,还供养在寺里。姜贵妃又已辞世,她的儿子二皇子,大约哀痛过甚,染病于宫中休养,贵妃灵柩入寺停灵,二皇子也未能一尽人子礼仪。扶棺前来,如今是皇后娘娘亲自在照顾他,等丧期过后。他大概如四皇子般,便寄在皇后名下。
皇后虽名义上是所有皇子的母亲,但各人毕竟有生母,日常起居也是生母负责,托寄之后。寄母便如生母,生身母亲亦不插手了。能寄给皇后。自然是好事。
唯一的问题在于:姜贵妃是唐家的人。
虽不姓唐,但确然为唐家血脉,是唐家一位德高望重长老的女儿嫁入姜家所生,姜家与唐家关系极好。这次唐家服诛,姜家一系也全部论罪,姜贵妃在“天狼血洗京”一夜中暴毙,二皇子同时染病。不能不让人浮想联翩。
裳儿一身正儿八经道姑打扮,小脸也板得很严肃,于三清像后深深向谢贵人云诗行礼,拂尘摇动间,暗问的是:二皇子将生将死?
——却又来,后宫特用的尼寺中,为何会有三清像并小道姑儿?
却原来佛自西边来,道从本土生,佛从未压过道去,到后来,红花绿叶白莲藕,于百姓心中,无非一家。请和尚来诵经,也请道士来念咒,求佛祖多看顾,也愿神仙常降福,木鱼声外亮起法尺令牌响,寺院旁边建着道观老子像,就好比豆浆佐着油条,胭脂挨着香粉,总归都是疗饥添彩的,每样来一份儿也没坏处。
张惠妃的法事,以尼寺比丘尼为主,道观女冠子也尽一份心力,这都是能与妃嫔宫女们直接相处的,再外头,僧人道士们也在祝祷,听说因为是男人,所以他们的功德做得比女人们做得更有用,不过内外有别,宫人接触不着他们,对谢家来说,他们就一点用也没有。
云诗上香。
佛教也要上香,道教也要上香,南北老百姓饮食上嗜甜嗜咸、嗜米嗜面还有天地之别呢,神佛的口味倒没这么挑剔,多和气,说他们不是一家都没人信。
香烟中云诗给裳儿打了回答:姜贵妃是处理掉的,二皇子则被赐药而得病,生死未卜。
皇帝能将姜氏女拨擢为贵妃,她自然有些好处邀皇帝欢心。但这些年来,她贴娘家实在太近、替娘家做得实在太多,皇帝对她就冷淡了。她只怕被更年轻漂亮的女子取而代之,更在宫里宫外使手腕保证自己的地位,恶性循环,帝心更不喜她,她便更加畏惧。这次皇帝假称恶疾病笃,连年迈的皇太后心悬儿子、过于忧忡,也病倒了,姜贵妃一不做二不休,进言娘家,竟不如推一把,让皇帝病笃不治罢了,皇太后虽一向铁腕,病榻上怎顾得上翻盘?跟皇帝最亲近的七王爷在外城,有定海神针之誉的宿臣名将余秋山在外城,栋勋将军自从七王爷那事折了名誉之后,就只会唯唯喏喏,雪宜公主毕竟只是个老姑娘,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ps:
下章预告:借力好抽薪
内容速递:……事实上,皇帝在几个时辰之后,就来了寺中。
胜利的喜悦还在他血脉里燃烧流淌,这时候他特别愿意见见他心爱的女人们。原本为了讨皇帝欢心、表现后宫友爱,纷纷自愿到寺中替张惠妃祈冥福的女人们,又纷纷抢着回宫给皇帝道喜。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借力好抽薪
唐家这些年确然心惊肉跳,晓得好处捞得太多、团儿抱得太大,震着龙椅上的主子了,但到这地步,也没法把好处吐出喉管来买主子放心。须知他们从发迹起,先是一人上去,许以重利,别人才肯帮衬他,利滚利、人叠人,如今唐氏已成个庞大的利益集团,纵然站得最高的有几个人看得见凶险、也狠得下心自阉了讨好主子,下头人怎甘心被阉?于是一层钳制一层、一层怂勇一层,最后谁也别想跑,都得一条道走到黑。
要么是死,要么——便做到最上位的那人上人。
皇帝有十三个儿女,七个女儿,继承不了皇位,本朝又不兴女皇制,六个儿子么,大皇子先天有缺陷,不说弱智吧,至少也不聪明,时不时发无名火,根本控制不住,喝多少药剂、请多好的先生来教导都没用,他不适宜继承皇位,已经是公认的了。二皇子便是姜贵妃生的儿子,面貌端正、知书达礼,皇帝唯一嫌他的,是太软弱些,在唐家眼里,倒成了好处了。三皇子夭折。四皇子是冷宫罪婢所出,虽然寄给皇后抚养,怎及二皇子尊荣?就算有点小聪明,也没有二皇子妥当的,再说年纪也幼小些。五、六皇子更小了,当今朝野人望,本就在二皇子身上。唐家计议,皇帝驾崩,二皇子即位那是理所当然、顺水推舟的。二皇子一即位,唐家岂不可以把持权柄,做个皇上皇?
姜贵妃荣升太后,自然也不用担心谁会废她了。她积极表示,鸠杀皇帝可以操作。
生怕上头老大自阉、害得大家没饭吃的下头小弟们也纷纷表示,平定京城乃及四方、胁迫百官俯首听命,完全没问题。
唐家决定弑君。
也许没有皇帝替他们制造机会,他们也要走到这一步。而皇帝的所作所为,帮他们把行动提前了。
提前到对皇帝很方便的时刻。
所谓病笃什么的,自然都是假象。所谓唯唯喏喏的栋勋将军,把宫中重要人物密不透风的保护起来,目光如鹰,盯准了敌人所有异动。好不容易刚考上功名的年青小子谢云剑,明赴边城、暗伏京城,带了一群亡命精英,已准备血洗京城。
于是,就那么一击、就那么一夜。皇帝一生最大的战役完美成功。
他不是开国皇帝,已不能亲手打下自己的国土、自己的子民。他要考虑到国库、考虑到文武百官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平衡、还有天朝上国的体面、自己的地位,势必不能亲自去边境骚扰夷狄。抢些金银与俘虏回来。但他到底是个男人,而且是个有血气的男人,会梦想着亲自挥刀劈开敌人的脑壳,用面对面、男人对男人的决斗方式赢取胜利,而不是在纸面上计算、阴影里提防一丝一缕、一字一句。那是妇人孺子的所为!假使说皇帝的全部责任。就在于端坐权衡纸面上阴影里的丝缕字句间,要什么男人作皇帝?妇孺不也一样胜任吗?男人的力量,是要在战场上、在杀戮间才能体现的!
权臣一步步坐大,危及帝权,他心下倒生出窃喜来,亲自定计、亲自织罗网、亲自煽动敌人一头投进罗网来、亲自收网、亲自给敌人一剑封喉——啊。当然都是亲自做的。栋勋、谢云剑等等等等,都只是他的臂膀、是他力量的延伸。立在高台上看着大战、听着杀伐声,他有如饮醇酒。血脉融和、心神迷醉。他的将士劈倒了敌人,就有如他自己拿着武器劈倒了敌人一般。
整个校院都列满了将士,他们不是官僚挑来充数的戏子,而是从真正的战场上生还的男人,他们手中的武器。都染了敌人的血,还来不及擦拭。他们身上还带了伤,来不及好好包裹,就来向至高无上的领袖汇报战绩。这些光荣的战士、这些凛冽的武器,一起向他拜倒,称颂他的贤明指挥、赞扬他的伟大胜利,他向苍穹仰起头,默默道:“列祖列宗在上,我无愧于这片河山,守住了你们交给我守护的基业。”
低下头来,他眼角扫到右前方低矮得多的土阜上,那个模糊的小方台影子。他知道雪宜公主一定在那里,他的三妹,一路追随他走来,尽了一个女子能尽的能力,真不容易,相比起来,七小子实在是……谢家丫头跟三妹在一起么?难得七小子能看上个女孩子。虽是庶女,出身实在差些,罢了罢了!
皇帝在胜利的愉悦中,宽容的想:只要女孩子本身品貌好,太后与公主都认可,不管什么出身,也赏她作个正妃罢!也当给谢老先生、谢大郎一份恩宠了。
而姜贵妃却绝不在这宽容的范畴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