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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老爷幻想着自己突起神威,力劈华山,把这女人劈得粉碎,风一吹就吹没了,他告诉所有人说,她私奔了。”
正文 第三章 鱼不死网不破
这样爱着女儿,尤姨娘就不急着取名了。她根本就想不出来什么名字能给她女儿作闺名。
可是云华跟七王爷有订亲的前景之后,二太太忽然觉得拉拢拉拢庶女还是很重要的。云华现在要重点笼络起来,十小姐也不妨细水长流先下下资本。还有什么比早点起闺名,更能表达太太对十小姐的重视呢?二太太就亲自到二老爷面前说了,妙舌生花,让二老爷觉着,二房要跟大房别苗头,可以从十小姐抓起。给小姑娘快点取个大名、到祖宗面前告儿一声,二房也有面子。
二老爷便亲自给十小姐小鱼儿取名:云苗。
二太太就到尤姨娘面前报功,表示自己对她们母女是多么的掏心窝子,尤姨娘倒也感恩,但却舍不得把小鱼儿交给二太太抱一抱,二太太生起气来,要到老太太面前告状,三少奶奶劝住了。
年过完后,云书又休了一个月的假,这才回任去,一个月里,把长辈们服侍得从头舒服到脚,跟妻子也百般抚慰体贴。回任时,老太太发了话,三少奶奶既已有孕,可再不能长途劳顿去安城了。三少爷在安城呢,又不能不没有个女人照管。谁能比柳少姨娘更合适?
不必老太太说,三少奶奶也知道,是这么个理。这一个多月,三少奶奶对于柳少姨娘,芥蒂尽去,如果说还存一点女人不能不有的醋意,左右自己怀着这个肚子,尽不得妻房义务,少不得把丈夫交给别的女人,这个醋也不得不呷的了,与其呷别人的,倒不如呷柳少姨娘的。她便允了,却留个心,把自己的陪嫁丫头交给柳少姨娘带过去,握着柳少姨娘的手细细密嘱:“这丫头,我就交给姐姐了!”
柳少姨娘郑重道:“少夫人放心!等妾身服侍她回来,一般是个少姨娘了!”
“我叫这丫头是去服侍姐姐的,有什么需要使唤,尽管使着!有一些淘气,姐姐只管责罚。”
“少夫人说哪里话来!服侍少夫人的姑娘,于贱妾来说。乃是跟主子一样的。”
“嗳呀,姐姐!”
“少夫人!”
两女人一番的动情执手相望。
然后柳少姨娘就跟谢云书去安城了。
三少奶奶觉得这事情已经安排到最妥当的地步了,阖府上下。倒只有二太太一个人有些不安。二老爷到她房里来时,她替二老爷温酒,却似出了神,酒都溢了出来。
二老爷轻咳一声,提醒她。
二太太竟把酒壶往桌上一顿。人坐了下来。
“这是做什么?”二老爷生起气来。
二太太动了动嘴唇,不说话。
二老爷忽然就明白她做什么了,那气顿时泄掉,人也矮下去:“那不是很早前的事了吗……我、我也没有真的吃到……”
二太太冷笑:“我知道你没吃到,不然我容她活到现在?”
二老爷悄悄的抹冷汗。
二太太摇头:“她本来不应该陪书儿去安城才是。”
二老爷脱口问:“为什么?”
“因为书儿对她又不好,她为什么要去?何况还陪着媳妇给的那丫头。那丫头才是正主儿,你难道看不出来?她为什么要去这趟吃力不讨好、忍气受苦的差使?”
二老爷点点头、又咂咂嘴:“书儿毕竟是她的……夫婿。”
二太太舌底顿时压了一句很锋利的话,太锋利、太残忍了。她自己也觉得不合适,顿了顿,换一句道:“若是妾身,随老爷您到哪里去,都使得。因为——”
因为她是结发夫人,有这样的义务。而小妾、奴婢,就不一样。安大姨娘、卓二姨娘,岂不就跑了吗?二老爷顿时痛苦起来,像心上的伤未好,又要被刀锋挑开。
“——因为老爷对妾身,情深义重,又有书儿在。”二太太把刀锋避了开去,一字字咬道,“柳六儿跟书儿之间,有什么呢?”
柳少姨娘的名字,叫作六儿。
二老爷逃过一劫,信口答道:“没有,所以她想有……”说到一半,忽然呆了,站起来,张口结舌,冷汗藏不住,从发脚渗出来。
他想说:“不会。”可是连这两个字都说不出。
二太太盯着二老爷:“你现在还想说,你没有真个得手?”
二老爷觉得二太太这眼神,恶毒得像蛇、锐利得像锥。他想把这个恶毒又可怕的女人掀起来,狠狠打到地上,但不敢动手,一来怕惊动老太太,二来……这女人身坯实在比他还壮。
二老爷幻想着自己突起神威,力劈华山,把这女人劈得粉碎,风一吹就吹没了,他告诉所有人说,她私奔了。
结果他只能苍白而流汗的站在那里,嗫嚅着道:“你想到哪里去了。”
“我想到哪里去了?”二太太慢慢的问。
“你想到哪里去了。”二老爷重复道。
二太太觉得无比的索然无味,举手又去拿酒壶,温好了,给自己倾了一杯,抿了一口道:“我倒盼着柳六儿也有了喜回来,那时你也一定欢喜得很了。”
“怎么会……啊,夫人,我是说,我一定欢喜得很。”二老爷声音虚浮,自己都听不清。
二太太想哭。她觉得自己真是怯懦而可怜啊,疑心自己的丈夫跟自己儿子的妾室有染,也得不到佐证,这么恶心的事,只能在心里慢慢怀疑着,一点明白也不给,还要尽妻子的义务,是的,她甚至给二老爷也倒了一杯酒,递过去。她想自己是多么贤惠。
二老爷躲到旁边,贴着墙,道:“我还有公务没处理,我,先走了。”狼狈逃走。
二太太举起刚刚给二老爷倒的酒杯,举到眉前,又放下,伏到桌上,哭起来。
第二天。她还是正正经经、聪聪慧慧的二太太,二老爷唯一的结发妻子。二老爷对她也仍然很敬重、敬重里又带点小讨好、讨好里又带点小生气。
日子无非就是这样过去。
凭什么尤姨娘就可以有自己珍爱的东西,不跟人分享、不跟人妥协?她当她是谁?一个姨娘而已……生的也不过是个小丫头!
要不是云华居然攀上王爷,方姨娘大大的抖擞起来,二太太才懒得来笼络尤姨娘呢。无非是想烧烧冷灶,万一这襁褓里的小丫头以后也攀了高亲?二太太跟她培养培养感情才好呀!其实攀高亲也是十几年之后的事,如今二太太肯放下身段照顾尤姨娘母女,是给了尤姨娘个大脸面,结果咧?好么,尤姨娘还不叫她笼络!二太太咬碎钢牙。
只不过是个姨娘而已。姨娘生的孩子,按规矩本来就都是正室太太的孩子,管太太才叫母亲呢!尤姨娘要跟这规矩对着干。作梦!二太太准备找老太太告状去,包管一告一个准。每个姨娘都像这般样子轻狂起来,主母还怎么做?这是不能纵容的!
三少奶奶却拖着沉重的身子,来对二太太劝阻:“母亲不可。”
“为什么?”二太太气呼呼的,“她做得。我罚不得?”
“尤姨娘实在太过份了,人都看在眼里,都说多亏是二太太这样仁德的,”三少奶奶陪笑道,“若在人家那儿,怎叫她母女如此平安。早立下规矩了。”
这话是影射大太太那屋里的八小姐云波了。有人讲,正是云波的亲娘忤逆了大太太,才害得云波小姐意外落下个疤来。这话。外头没人敢明着传,但影影绰绰,总有这么个意思在,对大太太的声誉很有损害。
二太太觉得自己能跟大太太比的,也就是声誉了:你生得比我窈窕。你亲生姑娘都嫁得好,又怎样?妇德啊!瞧你院子里。除了你外就一个能把小崽儿拉扯大的,还落下了疤!你说你不缺妇德,谁信?
其实大太太可能确实的冤枉。大老爷人很古板,对女色需求不大,听说那方面的能力实在有心无力,对结发夫人,可能是例行公事,咬着牙上,又或者是大太太生育能力确实够彪悍,次次一击得中,大老爷看她这里有成果,一发愿意投资给她,良性循环。其他婢妾呢,大概凑巧生娃娃的工夫就是没大太太厉害,凑巧生下来也夭折了,凑巧活下来的也有疤……都是凑巧。
巧成这样,大太太有嘴也难分驳就是了。
二太太听见有人暗指大太太的品德,就很开心,她代表二房又对大房取得了一次胜利。
三少奶奶看二太太心情好点了,方缓缓道:“娘,十妹妹出世,名字还是娘亲帮忙,才这么早就能取上,但凡脑子还正常的,早对娘感恩戴德了。瞧尤姨娘这样儿……娘哪,媳妇进府侍奉您的时间,实在太短,尤姨娘从前也是这样的吗?”
二太太道:“从前也少根筋,但也不至于这样子。”
三少奶奶便道:“娘!媳妇有了喜后,听有些乡间老婆子好意劝告,越是重身子时候,越是要步步稳妥,虔敬神明,不可懈怠,否则,有身子时,倒还天地阳气庇佑,一生产完,体虚神懈,什么鬼邪都来报复,容易失心疯呢!莫非……”毕竟脸嫩,不好说下去。
这话却到二太太心坎里了,点头道:“我原看尤姨娘生产后也有些不对劲。”
“是了。”三少奶奶又劝道,“要说疯呢,又没全疯,这种境况顶顶棘手,要再刺激她,她真疯了,亏娘前头好大一番仁德,都化作虚有了。”
二太太确实觉得可惜。
“再则说,娘原也是为她好,十妹妹是娘的女儿,娘岂会害十妹妹?尤姨娘是引十妹妹到世上来的功臣,娘又岂会害尤姨娘?但若老太太心疼娘,铁面无私替娘作个主,尤姨娘不理睬娘的好意,喊出疯话来,她自己是没救了,却也连累娘的不是,岂不把娘对她母女的一片苦心也辜负了。”
是啊。二太太是想把云苗培养成云华第二,再不济也不能是云蕙第二,而且还得亲近二太太、不亲近生母!免得像现在云华得脸,方姨娘仰起脸来骄傲,二太太却有点心虚,太不是滋味!
本着养个好女儿的心意,跟尤姨娘母女闹得鱼死网破,有违她的初衷——
除非弄死尤姨娘,把云苗彻底当自己的女儿养?
二太太又下了不这个决心!
她要是个能有这种决断的女人,老太太说不定倒早放心把家业交她手里了。
当下她作不了决定,只好抱怨:“讨人厌的东西!这可怎么办呢?”
“娘,要不,媳妇去找尤姨娘说说?”三少奶奶主动请缨。
“她都脑子坏了,你找她说还有什么用?”二太太心疼道,“再说你自己过阵子都快生了,你的身子最重要!”
说话间,三少奶奶的肚子果然动了动,很轻微,外头看不到,三少奶奶自己觉得了,本能的伸手护了护肚子。二太太是过来人,一看就知道了,嘻开嘴笑,趴下耳朵要听三少奶奶肚子,三少奶奶只好含笑让她听。二太太耳朵贴过去,有阵子听不着什么,慢慢的听到“咕嘟,咕……嘟”的声音,像什么水生的小东西慢慢在泥沼中转着身子。
嗳,云书的孩子,在里头转哪?好孩子在睡着?翻个身?男娃娃还是女娃?顶好是男娃,快来踢奶奶一脚呀!二太太笑得合不拢嘴,真正把其他烦恼都丢到九霄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