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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太过气愤,因此并不想向方氏道歉,而是甩了袖子,拔腿就朝院子里走。
方氏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竟站在院门口落起泪来。
任婶见张仲微走了,忙从树后闪身出来,一面替方氏擦眼泪,一面劝她道:“二夫人莫要伤心,也莫要怪罪二少爷,他还年轻,谈过继的确早了些,你还是想法子与他纳一房妾室,生个亲儿才好。”
方氏指着张仲微的背影,哭道:“刚才你没听见?我讲一句,他顶一句,到最后还冲我发起火来,我这儿子,真是白养了。”
任婶笑道:“二夫人,男人的性子,你还不晓得?都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二少爷死活不肯纳妾,只是因为他还没体会个中乐趣,只要你送一个与他,处上几日,保准他想离也离不了。”
方氏听后,泪珠儿落得更多了,道:“我何尝不晓得这个道理,只是家里的几口人都养不活,哪来的钱买妾?难道把你卖了?”她提起“卖”字,突然来了想法:“不如把小坠子卖了去,得了钱,也不还债,只另挑个水灵的与仲微送来。”
任婶平日里,没少得小坠子的好处,这若把她卖了, 她往后要上哪里捞外快去?于是赶忙劝方氏,称卖了小坠子,会惹张梁生气,又一再提醒方氏,张梁的巴掌和拳头,还有小板凳,不是那么好惹的。她一路劝,一路吓唬,把方氏朝回家的路上搀,又没钱雇轿子,只能一步步走了回去。
张仲微回到房中,犹自气恼,叠声唤人斟茶,连吃了三盏,才勉强压住火气。林依奇道:“谁人敢惹知县生气?”
张仲微苦笑;将方氏让他过继张伯临儿子之事,讲与她听。 林依拍着怀里的女儿,道:“我还以为是劝你纳妾呢,怎么变作了过继?”
这回轮到张仲微奇怪:“确是提了纳妾的事,你 怎么知道的?”
林依将任婶投诚,反被青梅打了一巴掌的事告诉他,道:“这么多年了,任婶真是一点儿没变, 见谁有钱就想攀,我这里打了她一掌,还不知她在婶娘面前怎么编排我呢。”
张仲微与任婶同个屋檐下生活几十年,对她的为人再了解不过,遂半是玩笑半是安慰道:“她这个人,你还不知道,就算你不打她,她也是要乱嚼舌根的,不在乎多这一回。”
林依被他逗笑起来,又故意逗回去,道:“让我猜猜,看你这样生气,过继的事肯定让你推了,既然推了一桩,另一桩定是答应了?不知张知县看中了哪家的女子?”
张仲微走过去,将她推了推,挤到她身旁坐下,接过闺女来,不高兴道:“我正烦闷呢,你还有心思玩笑。”
林依语塞,他刚才的话,难道不是玩笑?这真是只许官兵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张仲微摸着闺女仍旧皱巴巴的小脸,向林依道:“过继的事,纳妾的事,我都推了,我还冲婶娘发了脾气。”
张仲微这样的性子发脾气,可真是稀罕物,更何况是冲着方氏。林依惊讶了。
张仲微见她诧异,苦笑道:“我也没料到会这样。”
到底是青梅竹马的夫妻,林依对他的心事,还是了解几分的,惊讶过后,轻声问道:“若当初让你自己选择,你不会愿意过继罢?”
让她没想到的是,张仲微却摇了摇头,道:“我会选过继,我不是无情无义的人,大伯无后,我给他当儿子,是应该的,我只是……只是……
”
林依轻声接道:“只是希望叔叔和婶娘提前知会你一声。”
张仲微点了点头,一手抱着襁褓,一手揽了林依的腰,将脑袋埋进她的肩窝去。过了一会儿,林依觉出脖子处有冰凉的泪水流过,抚上他的背,轻轻拍了拍。
方氏这一走,再没上门闹过,不知是被张仲微伤了心,还是琢磨与他买妾的事去了。林依两口子都不愿纳妾,正经婆母也支持,因此根本不把方氏的闹腾放在眼里,照常过他们的小日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林依越来越觉得自己带孩子没经验,奶水也不怎么足,虽有杨婶帮忙,仍旧手忙脚乱,于是与杨氏商量过后,决定雇一名奶娘来家。于是送了赏钱给牙侩,请她寻访老实可靠,有经验,奶水又足的奶娘。
她们运气好,正巧 牙侩这里就有一人推荐,这媳妇姓花,家里三个小子,两口子养不活,于是最小的那个还没满月,她就给断了奶,趁着奶水充足,出来寻个奶娘的差事。
这花嫂子虽然家里负担重,却天生乐观,整天乐呵呵,觉得只要肯吃苦,总会有一碗饭吃。林依喜欢她这性子,问答几句,口齿清晰,干脆利落,叫她抱了孩子吃奶,姿势正确,动作娴熟,于是就拍了板,留下她来,约好每个月两贯钱,包吃住,每隔十天放一回假,一季一套新衣裳,若是干得好,另外加工钱。
祥符县的消费没有东京高,花嫂子对这待遇十分满意,当场就在雇佣契约上按了手印。
有了花嫂子,林依轻松了一大截,安心坐起了月子。
转眼一个月过去,这段时间城,花嫂子念及孩子小,主动放弃了休假,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赢得了张家所有人的赞许。林依出月子的头一件事,就是给她涨了一百文工钱,花嫂子领了钱,想着又能给家里的几个小子改善一顿伙食,心里很是感激,从此照顾起孩子来,更为尽心。
满月这天,张仲微慎重其事,请卜卦的给闺女算了命,又翻看过黄历,定下闺名张语,又有按排行的亲昵称呼张大娘。林依前世就是单名一个“语”字,听了这名字,感觉格外亲切,因此十分满意;但那个“张大娘”,虽然她知道这样的叫法,乃大宋的语言习惯,但还是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于是问张仲微:“能否换个称呼?”
张仲微毫不犹豫道:“行,还可以叫张大姐。”
林依猛拍额头,朝床上倒去,慌得张仲微连忙扑过去,抱住她急问:“娘子,你这是怎么了?”
林依呻吟道:“仲微,不知怎地,我一听这两个名字,头就直犯晕乎,大概是犯冲?要不你给改一个?”
做娘的,与闺女的名字犯冲?这说法张仲微还是头一回听说,不禁觉得新奇,不过改个称呼,也不是甚么大事,便想了一想,道:“那就取个小名唤着,如何?”
林依连连点头称好,于是两口子又去翻黄历,蒙着眼睛乱点书上的字,忙乱了好一阵子,最后决定指花为名,唤作玉兰。
摆满月酒这天,除了几家亲戚,东京城里的、祥符县里的,许多乡坤官员,携妻上门道贺,连欧阳参政都赏了脸,带着参政夫人亲临祥符县后衙。来客太多,挤满了小小的后衙,不得已,只好在仿照二房曾经的做法,请男客们到酒楼坐席,将院子的空间留给女客。
满月最重要的习俗,便是洗儿。宾客们汇聚一堂,在银盆内煎香汤,下洗儿果、彩钱、葱蒜,再用数丈彩缎绕住银盆,先请身份最高的参政夫人以金钗搅水,再由来宾将钱撒入盆中,谓之添盆。
那些个张仲微的幕僚,或存心想通过林依巴结参政夫人的,纷纷抓了大把的钱朝盆内投去,甚至还有投银块的,让林依惊诧不已。
杨氏悄声与她道:“这是习俗,非是行贿。”林依便心安理得受了,待得洗儿结束,叫青梅和小扣子把盆端到后头去数钱。
满月酒摆了整整一天,第二日又单独请二房吃了顿饭,可把林依累得多够呛,第三日正准备歇上一天,却有流霞来报,称时昆带来了陕北行商夫妇,要与田氏对质,杨氏请她一起去听听。
由于陕北跟祥符县距离太远,这事儿都拖了一两个月了,林依也很想知道结果,于是不顾劳累,扶了青梅的手,走到前面厅里去。
第两百四十九章 三方对质
第一进房子里,站着几名眼生的丫头和媳妇子,想必是陕北行商带来的,如此路途遥远,还带这么些从人,看来青苗所言不虚,他不是没钱的人家。厅内,杨氏端坐主位,左手边坐着张仲微,右手边是时昆夫妇,对面站有一名陌生男子,约莫四十岁上下,应该就是那陕北行商了。虽然有杨氏在,但中间并未隔帘子或屏风,大概是因为今日情形特殊,需要双方对质,这才抛开了那些规矩。
林依进门时,陕北行商正在辩解,坚称田氏所带去的彩礼钱,他根本没见过。杨氏见林依进来,指了指张仲微旁边的座位,示意她坐下,再吩咐流霞道:“人到齐了,去叫田氏来。”
流霞领命,去开了东厢第一间的门锁,将田氏带到厅里。陕北行商一见到田氏,就破口大骂:“贱妇,你到我家时带的箱子,我一眼都没有瞧过,连你的钱长甚么样都不知道,怎会拿了去?”
田氏一阵惊慌,飞快地朝厅内扫了一眼,问道:“大官人,夫人没来?”
陕北行商一愣,答道 :“路途太远,不曾来。”
田氏马上镇定下来,道:“大官人,我没说是你拿了我的彩礼钱,那是我临走前,夫人夺去的。”
陕北行商斥道:“胡说,我娘子掌管账务,又不缺钱,怎会贪图你的彩礼钱?再说她也不是那样的人。”
田氏被他一训,哭起来了:“大官人,真是夫人拿去了。”
陕北行商气得跳脚,连斥带骂,田氏哭得愈发厉害了。
杨氏静静看完,出声道:“这里不是寻常人家,乃是祥符县后 衙,你们要闹到甚么时候?”
陕北行商一凛,忙冷静下来,行礼赔罪,称自己是受了冤枉,一时性急,才忘了场合。
杨氏端起茶,不慌不忙吃了几口,问林依道:“媳妇,你看这事儿该怎么办?”
林依欠身答道 :“好办,既然他们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不如各自举证,谁能拿出证据来,便是清白的。”
杨氏点头道:“此计甚好。”又抬头向陕北行商与田氏道:“那你们二人,各自讲出道理来罢。”
田氏拿帕子拭着泪,先开口道:“我的钱,是大官人的夫人拿走的,她人现在不在这里,没法对质,怎生是好?”她说着说着,哭声又大了起来:“看来我这冤屈,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杨氏听得直皱眉,怒斥道:“你要哭,就回房哭够了再来。”
田氏唬了一跳,忙缩了缩身子,把哭声住了。
陕北行商懊恼道:“是我的疏忽,怕我家娘子车 马劳顿,没让她跟来,哪晓得如今少了人证。”
田氏今日一反常态,口齿格外伶俐,道:“大官人明知这回来,是为了对质彩礼钱,却不把夫人带来,是何道理?恕我直言,只怕你是心虚,故意不带她来。”
陕北行商骂了声“胡说”,道:“我哪晓得你把我家娘子扯进去了,还以为只跟我一人有关。”他说是这样说,但此事始终是因为他这边少了个人,才变得扑朔迷离,若他再拿不出确凿的证据,只怕杨氏就要逼着他拿出彩礼钱,搞不好还得吃官司。
田氏此时已擦干了泪,但还不敢落座,只在陕北行商旁边站着。陕北行商侧过身,一双眼直朝她身上扫视,似要把她吃下去一般。田氏被盯得不自在,朝后挪了一步,又挪了一步,眼看着就要撞着小几,突然陕北行商一个箭步追过去,一手扣住她的手腕,一手指了她身上的衣裳,问道:“你临行前,我特意与你做了两身衣裳,但你今日为何穿的是半袖,打扮得如同奴婢一般? ”
田氏惊慌失措,一时乱了阵脚,根本不知回答甚么好。
杨氏闻言,很不高兴,陕北行商是在怀疑张家克扣了田氏的新衣裳?进而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