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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量再三,依旧不肯叫真的谢家姑娘随着傅惊鸿流落在外,风餐露宿,“小弟言之有理,但你这正该长见识、用功的年纪领着个孩子做负累,定会耽误你许多功夫。不如叫我将她领回去吧,既然我娘子也不能再在谢家露面,就置办了宅子,叫我娘子在外养着她,并不告之谢家。”
随着谢弘嗣的人许多都知道商娘子跟薛令的事,人言可畏,商娘子又良善软弱,若日日被人指指点点,少不得要逼死她。
傅惊鸿怔住,忙道:“商官人……”说话间,怀中谢琳琅挣扎了一下。
谢琳琅冲商韬伸出手:“奶爹。”
傅惊鸿错愕地睁大眼睛,原当谢琳琅不肯回京的。
商韬忙伸手将谢琳琅接过,抱在怀中,怜惜地摸了摸他的脸,又劝傅惊鸿:“你也随着我进京吧,或读书、或经商,商家总会如你所愿。你再照顾姑娘几日,十日后,在苏州码头等我,我接了你们一同进京。”说完,又将谢琳琅还回来。
傅惊鸿想起穆行是何等人物,唯恐穆行追来,傅惊鸿便忙拉住商韬缰绳:“穆府管家他……”
商韬脸色有些凝重,说道:“穆府一片火海,并未搜出穆管家行踪。不过他莽夫一个,也不怕他能成什么事。”
傅惊鸿连声称是,随后道:“商大哥也是个是非恩怨看得清楚的英雄人物,怎不图谋离开谢家自立?何苦再为奴为仆任人驱使?谢家……并非我有意诋毁,活了这几年,耳濡目染,听到的都是谢家坏话。”
商韬怔住,无奈笑道:“商家世代皆为谢家之奴,如今商家也是广厦大屋住着,男仆女婢使唤着,黄金白银流水般花着。有道是积重难返,商家越是功高,谢家越不肯放了商家走。”顿悟到傅惊鸿的意思,又道:“你放心,定不会叫你进了谢家。”
傅惊鸿连声道惭愧,抱着谢琳琅目送了商韬远去,“你当真想离谢家那般近?”
谢琳琅见傅惊鸿问她,眨了两下眼睛,却不言语。
傅惊鸿笑道:“小妹,听我的,去了商家,好处咱们拿了,见有不对,咱就跑。”
谢琳琅心说傅惊鸿想得倒美,天底下这么便宜的事哪有。
“走,卖了大学士去。”
“走。”谢琳琅发自内心地高兴道。
傅惊鸿扭头深深地看向谢琳琅,谢琳琅此时也不掩饰脸上的笑意。
傅惊鸿待要逼出两句话,叫谢琳琅清清楚楚地承认自己也是再生之人,转而又觉没意思,心里想着即便她跟自己一样是重生之人,又何必逼她承认上辈子那段不堪岁月。于是拉着谢琳琅又上了马车,跟已经改名叫傅振鹏的墨香说:“谢家商管家叫咱们去他家,有道是宰相门前四品官,他家广厦大屋、奴仆如云,咱们去了他家做客人,再不给人做小厮了。”
傅振鹏吃惊道:“叶、惊鸿,你与谢家人有来往?”
傅惊鸿有意笑说:“你不知,谢家老爷就跟活了两辈子似的,料事如神,叫我盯着穆家几年了,如今才肯动手。”
“果真?”傅振鹏错愕地睁大眼睛,抱紧怀中的珠宝,心里盘算着谢家家大业大,去了谢家也不错。
薛燕卿愣住,一颗悲愤的心瞬间因绝望发凉,暗道原来竟是这么回事,难怪穆娘子还有穆琳琅换了人,难怪许许多多的事跟上辈子不一样。
谢琳琅埋着头勾着嘴角,满意地看着薛燕卿脸色苍白,心道他若不重生,还不会卖了他呢。
马车傍晚进了苏州城,在一家下等妓院外停下,不一时,叶大哥便将薛燕卿抱着弄进去,跟鸨母讨价还价一番,最后将薛燕卿卖了二十两银子。
叶大哥满脸兴奋地出来,对傅惊鸿说道:“鸨母见他细皮嫩肉,又看他模样俊俏,还会做几首应景的酸诗,当即满意的了不得。叶经,这银子……”
傅惊鸿笑道:“自然是大哥占大头,大哥给我个零头就够了。”
叶大哥不信傅惊鸿从穆家出来没顺走什么东西,当即答应,说了几句回去后掩人耳目如何辛苦等话,便给了傅惊鸿五两银子,当即与傅惊鸿三人分道扬镳。
傅惊鸿得了银子,领着傅振鹏、谢琳琅在苏州游逛了几日,将吴地的风光看遍,在给谢琳琅祖父谢蕴歌功颂德的亭子边转了转,到底没将那坛子挖出来,便在码头处等着商韬,等了一日,果然见商韬的船经过,就领着谢琳琅、傅振鹏上了船。
傅惊鸿、傅振鹏与商韬说话,谢琳琅偷偷瞄了眼,料到商韬不随着谢弘嗣一同回京,是要随后押送谢弘嗣在两吴之地贪来的银子东西,听人说商娘子要见她,便随着一个媳妇去。
待去了商娘子船舱,便见商娘子躺在床上,不曾看见她,便先抹泪。
“娘子——”谢琳琅低声道。
商娘子不觉泪下,哭道:“姑娘受委屈了,我见过你两次,都没看出你是哪个。若是奶奶见着你,不定心疼成什么模样。”
“……见不着,就不心疼了。”谢琳琅低声道,见商娘子伸手,便将手递过去。
商娘子想到自己回京,只能偷偷摸摸地被商韬养在外面,心里心酸不已,又看谢琳琅干干瘦瘦,越发悲切,“叙旧”不成,哭了半日,喝了药睡了觉,才松开谢琳琅的手。
谢琳琅握着自己的手,慢慢走出船舱,见船外板上固定着一个粗糙楠木椅子,傅惊鸿正坐在椅子上抬头看天上飞鸟,便走过去,坐在船板上。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谢琳琅握着两只手,仰头看着天边暮色。
傅惊鸿见她不再遮掩,便笑道:“男儿当有凌云志,若进了京……”
“进了京,咱们就永别了吧。”谢琳琅用手垫着下巴,收了眼。
傅惊鸿一愣,忙道:“小妹、琳琅……”
“琳琅那名字我再用不得了,你也知道我并非你小妹。与其见面尴尬,不若不见了。”谢琳琅看向这运河上往来的船只,这辈子头回子说了这么多话,一时有些气喘,又觉嗓子干疼,“多谢你两世救命之恩。”
“……算不得救你,不过是我出身卑微,想借着你跃入龙门。生来便比旁人少了三分风骨多了七分市侩。”傅惊鸿合上眼睛,感受那迎面吹来的萧瑟秋风,不禁想,若是自己生来锦衣貂裘,还会否惦记着前生的妓、女,大抵自己并不会去救她,早早地就奔向锦绣前程了。
“姑娘,冬不坐石,夏不坐木,别坐在船板上。”商韬过来说,弯腰将谢琳琅抱了进去。
傅惊鸿一惊之下站了起来,见谢琳琅矮小身影在商韬怀中越发显得干瘦如柴,不由地眼睛一酸,苦笑一声,暗道自己忘了,便是谢家不知道,商韬夫妇也会待谢琳琅如小姐一般,既然是小姐,如何会叫他养着?再者说,既然承认了二人原是上辈子旧相识老相好,那他们两个就一个是妓、女,一个是嫖客,谢琳琅那般自尊骄傲的人,怎肯日日面对自己这嫖客。随后坐下,因这半边瑟瑟秋水,想起那旖旎绮丽的秦淮河,闭着眼睛慢慢地想着秦淮河上的艳歌,手指在膝盖上随着心中的艳歌打着帕子,勾勒出秦淮河上环肥燕瘦中一个暖不热的冷美人,嘴角挂着一抹笑,从怀中拿出在苏州买的一把簪头的梳子,披散了头发慢慢梳理他那头干枯的头发。
“傅小哥进了京城决心做什么?读书、经商?”商韬过来说道,原本看傅惊鸿拿着精致发梳竖着一头杂乱的头发,不由地莞尔,又因他那泰然的神色觉得此情此景,也未必十分荒谬。
“……小弟才下定决心自力更生,请商官人借我百两白银,小弟自行去金陵。”傅惊鸿握着梳子,梳子细密的齿扎在他掌心中,天高任鸟飞,早先是他糊涂了,救了谢琳琅,便先入为主地想借着谢家飞黄腾达。
商韬蹙眉道:“有道是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你正当是好好学一些能耐的时候。”
“多谢商大哥,小弟心意已决。”如今身边没了谢琳琅,原本做不得的事,如今也能做了。可见他们二人不过是彼此连累,分开了也好。
商韬舒展开眉头,到底与傅惊鸿交情不深,更怕傅惊鸿在,谢琳琅一直粘着他,不好教养,便道:“你与振鹏小兄弟孤苦无依,两百两哪里够,总归不过是借花献佛,我便拿给你五百两吧。”
傅惊鸿一笑,心道好一个“借花献佛”,借的可都是民脂民膏,“……商大哥,琳琅,嫁给与谢家无关的人吧。”
商韬一怔,明白傅惊鸿言下之意,谢琳琅回了京,不被谢家发现还好,若发现了,谢家虽不会认回她,但也会插手她的亲事。谢家……不管是对商家而言,还是对谢琳琅而言,终非久留之地。
“商某明白。”
傅惊鸿也不知商韬是否真的明白,晚间与傅振鹏说了一说,傅振鹏自然愿意跟着傅惊鸿走。
这二人明日一早下船,傅惊鸿站在渡头不见谢琳琅送出来,心道自己拉着她死在水里,如今就在这水边分散两地吧。
“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小妹。”傅振鹏一笑,昔日的小厮如今怀揣千金,不禁心潮澎湃。
傅惊鸿笑道:“若要再见,不是你我出将入相日,便是她……”待觉下半句不祥,便住了嘴,领着傅振鹏向金陵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19祸起尤物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抛。
转眼七度春秋,神京城内,天子脚下。
谢家老爷谢蕴五十大寿,贵宾满座,美酒佳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戏台上倾国倾城的戏子水袖舒展,身姿曼妙,一颦一笑,令人心旌荡漾。
只是原本牡丹亭中的杜丽娘,不知何时,成了一捧雪中的雪艳。
谢蕴听出是一捧雪,面露不豫之色,嗔道:“谁点的《一捧雪》?”心虚之人难免草木皆兵、风声鹤唳,为了一个玉杯闹得人家家破人亡,与为了一本书害得人家妻离子散何异?一双眼睛暗暗睃巡,疑心是来宾里哪一个知道了什么风言风语,存心在大喜之日给他找晦气,暗暗叫戏子唱了《一捧雪》嘲讽他。
“老爷,大抵是送戏折子的人传错了话。”谢蕴身边,商韬低声回话。
谢蕴沉默不语,转而问:“你家里今日也来人了?”
“今日贵客盈门,母亲不敢来,唯恐冲撞了。等过两日再来太太跟前跟老爷拜寿。”商韬略一思量,话音才落,看戏的人齐齐为戏台上雪艳倾倒,喝彩声不绝。
“赏!”谢蕴笑了起来,有人想叫他心虚地难受,他偏笑得开怀。
谢户部尚书说赏,其他人连连附和。
“这小优儿唱得好,怎早些时候不曾见过?”一个爱捧戏子的老爷问。
另一个回道:“这是理亲王从苏州带过来的,理亲王疼他疼得了不得,原要养在府里不许他出外唱戏,可这小优儿说他好容易学了这一身能耐,若不成了角,怎对得起早年的冬练三九,夏练酷暑。”
“据说理亲王献上来的祥瑞,就是一个小戏子无意间发现的。不知是不是这戏子?若是,这戏子的福气也算大的。难怪理亲王疼他。”
“谢尚书,你看……”有人想引那优伶过来。
“这道白扒鱼唇不错,赏。”谢蕴交握着两只手,不咸不淡地吐出这话,以手遮住半边脸,“去查究竟是谁点的《一捧雪》。”
“是。”商韬向戏台看了眼,转身而去。
谢尚书不喜优伶,宾客会意,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