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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我不喜欢血腥。我曾经对他说过,花再美,也是不能摘的。一摘,话就会很快地股为凋谢,化作尘泥,倒不如让它就那样绽放枝头,迎风而立,远远观赏,亦是一幅美景。
随口的一句,他到现在还记着。
我以为,他一定怨我。然方才,他一见我脸色苍白,便立刻取出薄荷脑,不顾我阻拦硬是小心翼翼地涂抹在我的太阳穴,又从马囊里掏出一条丝绒薄毯。仔仔细细将我围住,轻声道:“风大,你吹不得。”
这一切,全落在华晴的眼里。尹俊睿袖手旁观,一脸冷笑。华清看看这看看那,最后一鞭子抽在他皇表姐的马上,大声道:“皇表姐,我们比马,看谁先到别馆!”
华晴身不由己,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华清紧随其后,接下来是尹俊睿,司马容带着我,落在最后。
他故意骑地慢一些,叫我不至因颠簸再犯恶心。我感受到他的体贴,可又怎么样呢?该说的,都已说尽,多作牵扯,有害无益,徒伤人伤己罢了,因而一路无语,皆是默然。
此刻,他又比邻而坐,眼神时不时落在我身上,清癯的目光深郁绵长,隐隐含着一抹轻愁,屡屡划过我的面颊。我哪敢与之相接,惟恐止水再起波澜,纷扰无尽!
但他,却不肯罢休,桌下掌心一翻,忽然覆上我的手,牢牢握住。我吓一跳,抬眼瞥见华晴、尹俊睿、华清攀谈正欢,并未留意我们,方才松一口气,暗暗抽手,怎奈他力气极大,我费了十足的劲也挣脱不开,不由羞恼交加,气急瞪他。
触及他眸子的那一刹那,我不禁蒸煮。他低垂了眉目,眼色暗淡,那份暗淡是如此的强烈,强烈到甚至盖过了他平日所有的清玉光华,衬得一丝又一丝的憔悴从眸底流露出来,渐渐充斥了那张曾经星月交辉的容颜。
他唇角轻启,几个字,极轻极轻,轻地只有坐他身畔的我,才能听见:
“我想你。”
47、水起
一回到沈园,小兰便迎上来,有些焦急道:“郡主,您总算回来了。烈少爷等了郡主许久,这会儿,正闹脾气呢。”
我一愣,脚步不停:“出什么事了?”
小兰苦着脸:“奴婢也不清楚,烈少爷一个人待在后院儿,谁也不让靠近。”
“得了,你们都下去吧。”
我快步迈向后院,脑海中仍晃动着那一双清澈又沉郁的眸子,犹如红铁烙印般挥之不去。
他究竟想做什么?一直这样望着我,举手投足间毫无避讳。尹俊睿倒也罢了,华晴呢?难道连她都可以不用顾忌么?
我扶着墙,长长叹出一口气。他愈来愈叫人捉摸不透了。
“谁?”随着一声爆喝传来,一支羽翎自头顶上方‘哧溜’窜过,遇墙而落。
我定定神踏入院中:“是我。”
司马烈回首,双眸烈焰横生,衬得脸如白纸,毫无血色,掌中紧紧攥着一把弓,手背青筋毕现。竭力维持笑意,柔声道:“这是怎么了?我不过是才走开一会儿。早知你来,我一定不去的。”
司马烈垂头不语,沉默半响,忽然一甩袖子,把腿就走。
我拉住他:“烈。。。”
“放手。”他声音寒气逼人,我不由手一松,倒退一步。
他嘴唇抿地紧紧地,脸色青得吓人:“从今起,别再送药来了,我用不着。”
我一怔:“这是什么话?怎么用不着了?那些名方,我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
他断声道:“用不着就是用不着。你毋庸费神,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我呆住了。他几时用这般冷漠的口气对我说过如此重话?当下拦在他身前,急道:“我是否做错什么?你告诉我便是,何必发这样大的脾气,连药都不吃了。”
他嗤笑:“吃药?我现在还吃什么药?!”说罢一手拉开我,硬生生道:“往后,小琴不必来。你。。。也不必来了。”
我心头一涩,只觉湿气上涌:“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来?你不愿再见我了么?”
我杵在原地,呆呆地望着他,内心酸楚难当,却说不出话来。
此际,门口有人气鼓鼓地道:“好你个司马烈,我还道你有几分真性情呢,原来也不过是个绣花枕头,光会做样子罢了!”话音未落,华清三两步跳进院子,指着司马烈忿道:“任你有天大的理由,都不该这样对待儇儿姐姐!姐姐好脾气,我可看不过眼去!”
我一惊,叫道:“不可!”然华清身形一晃,转瞬已经绕至司马烈背后,搭上他的肩膀。司马烈哼一声,人未动,掌已反手拍出。
双掌相接,两人都未曾移动一分一毫,但华清脸上,忽然露出一丝怪异的表情。
司马烈脸色铁青,掉头就走。
“唉你先别走啊。”华清抬袖,就那么轻轻一抓,便挽住了司马烈的手臂,笑嘻嘻道:“烈二公子莫要生气,有话好好说嘛。”
司马烈斜睨他一眼,冷冷道:“我有事,还轮不到你管。”
华清微微一笑:“烈二公子的事,我自然管不着,但若涉及儇儿姐姐,那清儿就算讨个没趣,也不得不管上一管。”
司马烈脸色一变,眼看就要发作,我忙道:“清儿,别说了,让他走吧。”
华清挑眉,朝我笑道:“就冲着一声‘清儿’,姐姐说什么便是什么了。”说罢立马撒手,退至一旁。
我走到司马烈身边,低声道:“倘若你真不愿见我,我便不在你跟前惹嫌也就是了,但身体是自己的,岂可轻言放弃?”
司马烈震了一震。看着我的目光闪烁不定,终不发一言,扬长而去。
华清遥望司马烈离去的方向,蓦地叹口气,自言自语道:“真可怜。”
我转头看他:“你说什么?”
华清耸耸肩膀:“没什么。”
“你怎么来了?”
“姐姐身子不舒服还不让人送,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府,便跟来看看。”
我朝他淡淡一笑:“有心了。”
华清眯着眼瞧我,问道:“你可是还在想那爱发脾气的少爷?他这样凶你,你不怨他?”
我叹道:“他若伤愈,纵天天朝我发脾气也不要紧。”
华清上下打量我,摇头道:“清儿虽与姐姐相交不过数日,但也看得出姐姐不应像是会说这种话的人。”
“哦?”我奇道:“那你觉得我应像哪种人?”
华清想了一想,道:“身处红尘之中人在是非之外,众人独醉我独醒。”
我嗤一声笑出来:“你又可曾听说过一句老话,叫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华清看住我,缓缓道:“所以说,一个女人若得了太多人的喜欢,并非好事。”
我沉默,半响无语。
华清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展颜道:“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儇儿何需过分担心。”
华清一走,我便令小兰去请罗太医。
“请问郡主可觉着有什么不妥?”罗太医仔细观察我的面色,恭敬询问。
我托着脑袋:“吃不下睡不着,精神不振,又易反胃。”
罗太医沉吟道:“郡主脉象正常,只有一点虚浮,想来是因近日天气多变,内虚生噪所致,待微臣开个方子,稍稍调理一下即可。”
我‘嗯’一声,闲闲道:“烈二少爷情况如何?”
罗太医垂目而立,谨慎答道:“微臣一直尽心为烈二少爷用药调理,未曾有一日落下。”
我看了看罗太医一眼,淡淡道:“但烈二少爷却久病不愈,毫无起色,如此说来,显是罗太医医术不精所致。既然罗太医力有不逮,那就让本郡主去回了皇上,为烈二公子另请高明吧。”
罗太医闻言,慌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苦着脸道:“郡主莫开玩笑。。。这要事闹到皇上跟前。。。微臣可担待不起呀。。”
“开玩笑?谁跟你开玩笑?”我一扬手,将箭翎摔在地上,气急道:“他已经连一支箭都射不出去了,你还想瞒我多久?他的伤究竟坏到什么程度?还不快说!”
罗太医汗如雨下:“郡主,您就饶了微臣吧!微臣真的。。。真的不能讲啊!”
我冷笑:“好,你不肯说,那我亲自去问容大公子也是一样。”说罢‘霍’地站起:“小兰,送客!”
罗太医如蒙大赦,逃也似地离去。小兰担忧地看了我一眼,小心翼翼道:“郡主何须动怒,或许烈二少爷的伤势不至如此严重。。。”
我怔怔地望着地上的断翎,心底的害怕一分胜过一分,连声音都禁不住带上一丝颤抖:“备马!我要去找司马容!”
待我返回畅湘苑,那儿早已人去楼空,只留下一桌凉透的茶水。仆役说华清和太子相继先行离去,至于司马容和华晴,却是无人看见。
我心急,却不愿去相府等,亦不想回沈园,一时无所适从,只好闷闷地,独自漫无目的地在畅湘苑里晃悠,边走边琢磨着司马烈的伤势。。。但那罗太医乃大内御医之首,连他都无能为力,我又能如何?不禁头大如牛,长长叹气。
一路缓步而行,过了桥,将至假山处时,忽闻对面传来一把悦耳女声,清脆笑道:“我一直不知,漫天梨花杏雨,竟可以这样美。”
我一愣,随即轻身绕道山后,从洞内朝外望去。
不远处,娟娟河畔,一男一女比肩而立,背影眼熟。
只见那女子云髻高挽,青丝乌亮,一袭翠云绮玉锦绣罗裙翻飞飘舞,弱柳纤纤,风姿卓绝。再看那男子,一身月白衣衫,丰神俊朗,眉目含笑,温润如玉。
我站在山后,怔怔地望着他们,身子仿佛被定住,动弹不得。
眼之所及,茫茫花雨,纷纷扬扬,熏人欲醉;凭栏处,风生水起,天地无声,恍如南柯一梦。
不知究竟是人如其画还是画如其人?
一抹淡淡的红光在华晴脸颊悄然晕开,她羞涩一笑,明媚娇柔,妍丽夺目,微抬眸,眼底深深,凝望身旁。
说不出的缠绵,道不尽的缱绻。
司马容恬静如初,浅浅一笑,蓦地开口道:“在下突然想起一件要紧事,不如改日再陪公主共赏佳景?”
华晴面上掠过一层失望,却也只好点点头,两人很快相携离去。
我缓缓舒出一口气,从假山后转出来,漫天的杏雨顿时撒落在我的脸上、衣上。柔软的花瓣触及肌肤的刹那,不知为何,竟隐隐有一丝疼痛。
背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一片月白衣角飘然而至;
“你找我?”
我抬眸,他正站在身旁,静静地凝望着我。
原来,他一早就知道我在那里。
“华晴公主呢?”
“在苑门口碰见华清,便一起走了。”
我默默地看着地上枯萎的杏花:“你可知我找你所为何事?”
司马容的脸上生出几分寂寥,苦笑道:“总之不会是因为你终于想见我了,对么?”
我硬起心肠,沉声道:“我想知道,司马烈的伤势究竟如何?”
司马容陷入沉默,半响低低道:“怕是好不了了。”
我倒抽一口冷气,不置信地瞪着他。
司马容面色灰败,缓缓道:“血亏不足,尚能保命,但筋脉错乱,逆行倒施,乃武者大忌。他内伤过重,功力尽失。。。这一生,都不能再习武。”
他的话,犹如惊雷在我头顶炸开,忽然眼前一黑,险些跌倒,司马容忙伸手扶住了我。
“儇儿。。。”他长叹:“我瞒你,就是不想你难过。。。”
我心痛如绞,落下泪来。这一生,都不能再习武?他那样骄傲、那样自负的一个人,不能习武,不等于要他的命么?!与其做一个连自保都不能够的废人,他势必情愿。。。。。。
我被自己的念头吓到,不禁浑身颤抖。司马容抱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