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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容将冷却的茶水倒入茶笼,微笑道:“哪里,不过信口胡论罢了。茶,仍是好茶。”他望着我:“手艺就更不用说了。”
我不经意地侧头避开了他的视线,一旁华晴开口笑道:“茶叶也好,手艺也好,却不知公子今日心情好不好?是觉着茶香满口呢,还是味同嚼蜡?”
司马容淡淡一笑,低声道:“山湖美景,香茗良伴,夫复何求。”
我怔住。
这句,是他生辰那夜在秋家龙舟之上他回答秋子言的话,只是当时的‘佳酿’换成了如今的‘香茗’。
华清浅浅一笑,伸了个懒腰回身靠住栏杆,眯眼瞧着湖心亭下粼粼波光:
“听说每逢沁阳渡舟节,经城的川河两旁都会缀满各式花灯。不如那天大伙儿一起去放灯吧?”
用过晚膳,华清和华晴一起将我和司马容送到门口。
“承蒙款待,改日请到舍下小坐。”我对华晴道。
“一定。”华晴笑道:“听闻‘流云阁’中玫瑰常开不败,景致迤俪,我早等不及想见识了。”
“不错不错!”华清直点头:“那些玫瑰可都是从关外移植而来的名种,当真有七色哦!”
司马容一直不发话,此刻淡淡开口:“儇儿,夜路不好走,我送你。”说罢伸手扶我。
“等等。”
华清忽然将我扯到一边,认真道:“今早去接你的路上,看到街边很多人排队买,就也替你带了份回来”。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呵呵笑道:“都说是整个沁阳最好吃的桂花糕呢。”
华晴在一旁掩面嗔怪:“真是,我还当什么好东西,这么大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姐姐爱吃呀!”华清冲华晴一笑,转而又贴着我的耳朵低低道:“每日一颗,平安无事。”
我当下明白这是延缓蛊毒发作的药,立马接过。
“儇儿。”司马容揽住我的胳膊,朝华清华晴微笑道:“夜已深,就此告辞了。”
华清瞥一眼司马容,这才抽手,笑眯眯道:“那,改日再会。”
华晴站在一边,看着我们静静微笑。
夜露深重,月色无暇,花蕊盛放。
柔和的月光流淌在花瓣上,缓缓洗涤那一片片胜过人间万物的美丽姿容,那一株株比明珠好要夺目耀眼的刹那芳华。
风,徐徐吹过,带来了花香,也带来了寒意。
他一直没有开口,只是牵着我的手,默默地往前走。
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他终于停步,脱下雪色风衣,手,停在半空。
我身上,正罩着尹君睿的锦缎披风。
他的眸光一暗,我转过头去不看他。
“你说,你已不再爱吃桂花糕了。”
他的声音自头顶落下,很轻,很低,却一直落进心里去:
“我却还很喜欢。”
我静默地听着,双手将披风攥地很紧。
“自从生辰那夜,你亲手喂我吃了一块桂花糕,我就再也没有办法忘记它的滋味。”
“是么?”我淡淡道:“我倒忘了。”
“你忘了?”
他秀逸的眉蹙起,眸光越来越暗淡:
“你总是不断提醒我,你的心意已变。。。可为什么我仍不能相信。。。我总觉着,你不是不喜欢我的。”
我咬唇,不敢正视他的眼,他轻轻托起我的下巴,与我对视:
“儇儿,是我想错了么?是我自作多情么?如果是,为什么你看我的眼神里,会有这么多心痛和不舍?”
我怔怔地望着他,他的微笑,在这个寂静的月夜里,忽然变得很虚无缥缈。他握住我的肩膀,将我拥入怀中:
“儇儿,答应我,不要走。”
他叫我不要走。
这三个字,像重锤一般敲打着我的心房。我猛地推开他,脱口而出:
“不。”
他望着我,宁静的脸庞渐渐浮起一层淡淡的忧伤:
“儇儿。。。”
“我该回去了。”我转身就走。
“回去?”他抓住我的手:“回哪里去?”
“‘流云阁’。。。”我语塞,脚步似被钉住,一步也迈不开。
“‘流云阁’?”他的手心很凉:“那‘沈园’呢?你不要‘沈园’了么?”
“皇后娘娘的懿旨怎能违抗。”我垂下眼睑:“你以为我喜欢住在宫里?”
“不喜欢就回沈园。”他拂开我垂落在鬓角的碎发:“走,我这就带你回去。”说罢,他挽起我的手,微笑道:“我们走。”
我一惊,站在原地不动:“我是皇后娘娘宣进宫的,未经娘娘许可,怎能擅自离去?”
他静静地看着我:“只要你肯嫁给我,我随时可以带你走。”
“走?走去哪里?”我缓缓垂首:“只怕走了也得回来。”
“儇儿。。。”他看着我,欲言又止。
“别说了。”
别说了。
你很清楚,你是走不掉的,而我,却是一定我走的。
“你的心,究竟在哪里?”我苦笑的摇头:“你究竟。。。还要怎样折磨我。。。”
我忍不住背过身去,克制下心中的潮涌,淡声道:
“流云阁不是这个方向,你带错路了。”
“你是说真的么?你当真要回流云阁?”
他一把板过我的身子,捧起我的脸,目光灼灼:
“倘若他要立你为太子妃,你也会跟他去么?”
“放手。”
“不,”他斩钉截铁:“永不。”
我使劲推他,却怎么都摆脱不了圈在胳膊上的一双铁臂。
“你到底要我怎样?”我只觉无限心酸,哽咽道:“你放了我,大家都好过。”
“儇儿。。。儇儿。。。”他喃喃地唤我,就是不肯放手。
“你总在骗我。。。”我望向别处,缓缓道:“明明不喜欢桂花糕却赞它美味。。。明明讨厌面条却将整碗卤肉面吃了精光。。。明明玉锁是御赐信物却说成是传家之宝。。。明明答应我绝不食言却将玉锁挂在了华晴的身上。。。你一直都在骗我。。。你这个大骗子。。。”我咬唇,看着他渐渐苍白的笑容,心底的痛,一点一滴地扩大,一直扩满了整个胸膛。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微笑?
为什么连我刺伤你的时候,你还要对我那样温柔地微笑?
“儇儿。。。”他的手指,冰凉如雪,触及我面庞的那一刻,我不由轻颤起来,他于是抱住我,紧紧地抱住我:
“对不起。。。”他的声音,低哑而颤抖:“我错了,都是我的错。。。可我不能让你涉险,我不能叫你为了我担惊受怕。。。你不要恨我。。。”他的唇瓣在我耳鬓流连,传入耳中的是他声声的叹息:
“不要走,儇儿,不要舍下我一个人。”
他低低地,不停地唤我,叫我不要舍下他。
痛楚,似一条条有毒的藤蔓,注入了我的血脉。
你知不知道,假使我不走,我就一定会死?就算留下,我又能陪你看多少日升日落?
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所以,不要,不要再用这样祈求的语气叫我别走。。。
“够了!”我奋力推开他,掩面而逃。
“儇儿。。。”
我遮住耳朵,一路狂奔,直到听不见他的呼唤,才倚住一棵大树,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这是哪里?
蓦一抬头,‘吟风轩’三个字映入眼帘。
我怔住。方才没看路,竟转到这儿来了。
尹君睿说过,蓉妃失踪之前,曾与王爷在此长住。
朱漆大门已是尘网累累,门前青苔丛生,杂草凌乱,枯叶残枝满地,被风一吹,呼声顿起,说不出地萧索,显已很久无人打理了。
“儇儿。。。儇儿。。。”
远处,隐隐传来司马容的急唤,我顿足,闻地唤声渐进,索性一纵身,躲进了‘吟风轩’。
一不留神,披风被墙头长长的枯枝勾去悬在了树上,连袖口也被划破了。正逢一股夜风刮来,呼呼地直往破袖子里钻,冷地我哆嗦。
他一直徘徊在附近,低声唤我。
我不禁黯然。手搁在门闩上,差一点就要推出门去。
却是不能。
见了又怎样呢?没见他一次,心就不自觉软一分。
长痛不如短痛。
我叹口气,决定从后门走,穿过廊子,瞧见一扇拱门,应是通向后花园,过了后花园便是假山,沿着湖直走能看见端庆宫,也就到了‘流云阁’。
不假思索地,我打开门闩,垮了进去。
满院的花蕊,满地的花瓣,刹那如潮水般涌入我的视野。
一片片嫣红从我眼前静静飘过,似生了翅膀的精灵,在月圆之夜误坠凡间。
清冷明澈的月光如九天银河飞流而下,将每一株花草,裹在银色的外衣,反射出耀眼的晶光。
原来,世间真有花海。
晚风轻拂,多多飞散,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我怔怔地踩着花瓣向前走,膝盖忽然撞到一块硬物。
抬眼,原是一支梨木做的秋千,小巧精致,覆满花瓣。
忽然想起多年以前,我也曾坐在这样美丽的秋千上,被兄长推着,越推越高,最后手一松掉了下来。我没有受伤,兄长接住了我,却因此断了胳膊,两个月后才得以痊愈。
自那时起,我就再也没有荡过秋千。
此刻,我却鬼使神差地坐了上去,轻飘飘地荡起来。
仰头,星星与月亮同辉,璀璨闪耀,明媚如昼。
一片花蕊,飘落在我的头顶,伸手去拨,才惊觉人已至半空。
一双大手,接住了我下坠的身子。
我睁眼,瞧见那片刺眼的明黄上张牙舞爪的龙鳞,顿时醒觉。
“蓉儿,你又顽皮了,瞧,衣服都破了。。。”
61、惊虹
“蓉儿,你怎的总是这样,天气那么凉,还穿那么单薄,万一又受风寒该如何是好。。。”抱着我的男人语声极低极温柔:“不怕,我马上带你回‘凌波馆’,你最爱的那只紫砂暖炉我一直留着,还有芙蓉香片,玫瑰豆沙糕。。。因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我心底,渐渐涌上一层恐惧,双手紧紧抓着前襟,想开口又不敢开口,半响才嗫嚅道:
“皇上。。。”
他的脚步嘎然而至。
“你叫我什么?”皇帝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蓉儿,我不是说过么,没旁人的时候不要叫我皇上,叫我韶凌,就像从前那样,我喜欢听你叫我韶凌。”
我惊地寒毛直竖,打了个冷颤。
“蓉儿?你冷么?”皇帝收紧了臂膀,将我整个揽入怀中,语气说不出地心疼:“蓉儿,你看你,又瘦了。这些年你是不是过地不好?你都到哪去了?有没有人照顾你?。。。蓉儿,你为何一直不说话?是还在怨我当年私心么。。。”
我整颗心一下子被吊了起来。皇帝又重重叹口气:
“蓉儿,我错了,悔了,是真的,这些年我的心从未安宁过。。。每次看见君容那孩子,我的心就更痛一分,他长地那么像你。。。我真傻,当初如何能放手,让你嫁给大哥。。。”
我脸色剧变,背脊冷汗直冒。
皇帝认错人不要紧,但将皇帝的心事听在耳中,死地是我。
“皇上,我。。。我是儇儿。。。”
“啊!”
蓦地,身后传来一声尖叫,将我的轻唤尽数吞没。
甫一回首,瞧见一行手提灯笼的婢子正杵在十步开外,个个俯首贴地,噤若寒蝉。为首那人,脸色铁青,双拳紧攥,旁边站着一位身穿白貂皮裘的美妇,神色惊惶,面容如雪,正瞪大眼睛盯着我们,忽然一仰头向后倒去。
夏瑶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低呼:
“母妃。。。”
“你们怎么在这儿?”皇帝怔怔地看我一会儿,推开了我,面上波澜不惊地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转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