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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就好!”他很阿莎力地挥挥手。“既然你说话干脆,我也不跟你啰唆!总之我给你两个黑眼圈和一点淤青,意思意思就好,你不会躺三天起不了身,我也对事主有了交代,咱们皆大欢喜,你说是吧?好了,过来!”
““大欢喜”好像不是这样定义的!”秦文诺杵在原地,摇头晃脑。
面对比自己高了一颗头、宽了两倍肩膀,又摆明了来扁人的恶汉,他怎么一点也不害怕的样子?江金虎开始觉得这个矮个子有点意思了。
“放轻松,咬咬牙忍一忍就过去了。”他直直走到准受害人面前,开始研究拳头打在哪里指关节比较不痛。
“慢着,我今天忘了带钥匙,家里要到晚上七点才有人回来,所以你现在下手揍倒我,我连张床都没得躺。”秦文诺连忙阻止他。“这样吧,我们先聊聊天、交个朋友,等时间差不多了,你再动手好不好?”
“老子哪那么多时间陪你聊天?”江金虎横起眉、竖起眼。他饿了,早点办完事早点回家放饭。
“不然我们先去吃个便当,我知道街口那家自助餐做得不错,晚饭钱算我的。”秦文诺和气地和他打商量。
江金虎摸摸口袋,唔,荷包见底了……就算回到家里,应该也是吃那几包已经软掉的泡面。
既然有人要请吃饭,不吃白不吃。
“我丑话说在前面,你不要以为拿自助餐收买我,今天就逃得过这一顿打。”
“我当然不敢这样奢望。”顿了顿,秦文诺加一句,“你们出来走江湖的人,最注重信义的嘛!”
老实说,国中时期的他,顶多替街上几个成年的小角色跑跑腿,连个“江湖”的边都沾不上,不过这瘦小子的说法倒挺能满足他的自尊心的。
“好吧!这一顿就吃你的了。”他很海派地拍准受害者一下,把人家整个拍飞出去。
然后,一顿饭下来,他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人确实让他揍到了,阿诺也拿到两个黑眼圈和一点淤青让他回头找事主领钱,可是,他屁股后头从此多了一个跟屁虫。
虽然这个跟屁虫带出门不怎么威风,每回干架到一半还会敲钟提醒他剩下多久该解决,因为接下来他们得回去温书准备明天的小考。不过看在阿诺的头脑确实帮他解了不少次围,他莫名其妙也就忍下来了。
后来他连烂高中也不想念了,跑到高雄投靠一位本省挂大哥的时候,阿诺还很够义气地跷家陪他一起去哩!
阿诺的家人来高雄找过几次,头几回他们都会硬把阿诺架走,但是不久阿诺又会偷跑回来,久而久之,他的家人也放弃了这个“自甘堕落”的儿子。如果阿诺回家过节,就当是捡到的,否则顶多装做家里本来就没有么子。
他并不真的清楚,前途看似光明无量的阿诺,为何会抛下一切,硬是跟着他这个只懂得逞凶斗狠的小流氓瞎闯。
或者,某方面来说,他是明白的。
他陪阿诺回过台北几次,每次都只送到大门外,自己就跑去其他地方逍遥了,等“收假”的时候再回来接阿诺,一起回高雄去。
倒不是秦家人不欢迎他或怎的——当然他们也不会欢迎到哪里去——而是他压根儿就不想进去。
他看过秦家人几次,男的高瘦斯文,女的柔美秀气,每个人都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好像光靠啃几本书就会饱。阿诺光是矮小不起眼的外形就和家人完全相反,性格也不像那些兄姊一样,简直像不同娘生的。
那些秦家人个个挂着“××界权威”、“某某国际比赛第一名”的名头,老以为自己站在地球的最顶端,看他们这帮兄弟的时候是从鼻孔看的。
是了,这就是他和阿诺会合得来的原因吧!
他们同样对现有环境感到格格不入,同样对未知世界充满无法抑止的渴望。
到了高雄之后,阿诺什么都听他的,独独对读书这件事很坚持。
“阿虎,你起码要读到高中毕业。”言下之意是,阿诺自己除了高中毕业,还会再念下去。
而他们投靠的那位周大哥也够意思。当时的兄弟们鲜少有几个人认真念完书的,一听说这两个小鬼头希望能回学校,大为欣赏。
“阿虎、阿诺,你们两个还年轻,回学校多念点书也好。”周金涂扫了身边那群酒囊饭袋一眼,回头对两个半大不小的毛头说,“你们念完书,有点知识水准,将来一些重要的文件我才放心交给你们处理。”
喂喂,他可是出来闯荡一番事业的,对劳什子文件工作一点都不感兴趣,这种东西扔给阿诺去做就好。
不过,既然有人出钱供他们吃喝拉撒睡加念书,那他也不反对,反正晚上有片屋顶可以遮蔽,三餐有个碗可以捧比较重要。
后来他们一起进了高雄的一间烂高中,阿诺读普通科,他读了个乱七八糟的机械修理或什么的,连他自己都记不起来。
日子跟在台北的情况也没差多少。他继续在校园里聚众打架生事,阿诺继续乖乖念书。而所有人都知道,秦文诺是江金虎罩的,敢动他一根寒毛的人,就得准备面对江金虎那双硬拳头。也所有人都知道,江金虎是秦文诺的拜把子,敢动江金虎脑筋的人,得随时提防被这名啥都两光、独独头脑最灵光的小矮子暗算。
渐渐的,虎霸子和他的军师,在年轻一辈中闯出了点名号。
前途看起来似乎光明无限,他们有赏识的大哥罩着,有书念、有家回,有不识相的小喽啰让江金虎练拳头,有笑面书生阿诺帮忙揍错了人的江金虎善后。两个年轻人快意恩仇,一起迎接十八岁的来临。
他生日那天,大哥海派的招来两个小毛头,带他们去开开荤。
隔天早上,两个毛头离开旅舍房间,在走道上碰面,彼此有点尴尬,又有点得意,感觉自己从头到尾都变成“真正的男人”了。
接下来几年,迎接他们的却不是世界顶点,而是“真男人”背后的血腥真相!
金钱,暴力,走私,暗盘,交易,军火,毒品,女人……昏暗的灯光,凄厉的惨叫,不流动的空气……
腐臭。酸味。腥气,死寂……
江金虎猛然一凛,从回忆中跳入现实来。
即使过了六年,那个早晨,在那间旅舍房里看到的景象,仍然鲜明地映在他心底。
那个早晨改变了许多事,从某方面来说,甚至改变了他们的一生。
他和阿诺终于真切地明白,他们选择了一条什么样的路……
但,一切都过去了。他们不再是吓坏了的小男孩,不再感到徨惑无助。
他很坚定地定往自己想走的方向,阿诺亦然。
“喏,一诺千金这点是你向来引以为傲的,难道你现在打算食言?”
十八岁的秦家小矮子蜕变为眼前这个二十六岁的坚定青年,而无论八年前或八年后,打定主意的阿诺都一样难缠。
江金虎斜眼睨他。
“我可不记得自己答应过要跳进单身汉的坟墓里。”
“有,老大,你说过。在上个月,也就是一九七五年,民国六十四年,五月二十四日那天,中午十二点二十七分,和竹联帮的堂主王老大吃饭的时候不小心说过。”跑腿小厮奋勇上前贡献。
“×,我当然知道今年是哪一年,要你来多嘴!”一个大锅贴横扫过去。“你是怎样?平时没事拿个纸和笔记下我在哪里讲了哪些话?还连几点几分都不放过?”
“人家天生记性好嘛……”跑腿小厮再度含泪退下。
不哭,下次学乖一点,别再在虎哥向秦哥耍赖的时候多嘴。旁边的小弟同情地拍拍他的头。
“你也看到了,证人甲乙丙丁俱在,你自己怎么说?”阿诺挺了挺瘦削的肩膀,不容他抵赖。
沙发上的巨汉咕噜一声,两只脚移回地上,低下头用力揉擦颈后。
“你明知道我喝醉了,醉话怎么当得了真?”他抬起头辩道。
“你喝醉了吗?我可一点都看不出来。”阿诺不悦地把手盘起。““那个女儿最近刚学会走路,皮得要死。”王老大说。
““王大哥命好,女儿老婆都这么漂亮。”你说。
““阿虎,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找个女人定下来。有没有对象,要不要我帮你介绍?”王老大问。
““大哥说得对,我确实该认真找个对象了。”你叹了口气,一副不胜感慨的样子——别告诉我这些话你一点都不记得了。”
砰!实木茶几受不了这一击,顿时垮了下来。这还不够,恼羞成怒的施暴者一脚把残骸踢飞到角落去。旁边的小弟们连忙抱头鼠窜。
“妈的,阿诺,我那是一时神智不清,随口说说,你现在拿这种屁话来堵我,你还是不是兄弟?”
阿诺叹了口气,向旁边的人点点头,小弟们如获大赦,转眼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几十坪的宽敞大厅只剩下拜把兄弟俩,阿诺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副金边眼镜,慢慢擦了起来。
唔……江金虎的头皮开始发麻了。
当阿诺拿出眼镜开始擦的时候,就表示他要训话了。
“阿虎,不可否认,从国中混到现在,我们两个比平常人还要幸运,尤其是你,天生像个“大哥磁铁”,没有哪个大哥看到你不投缘的,但是你觉得你的好运气能够用多久?”
“你太瞧不起我了,咱们现在可不是只靠大哥撑腰的小鬼头。”江金虎咕哝两声,用力揉着后颈。
确实,他们六年前出来自立门户,目前已经有自己的地盘,一群忠心的兄弟,除了毒品和女人的生意不碰,其他小至电玩店、麻将间,中至地下钱庄、地下赌场,大至军火走私等等都干得不错。任何人都看得出来,虎霸子是道上的明日之星。
纵贯线金虎兄的威名指日可待。
“时代在改变,道上的生态也在改变,许多我们这一代奉为圭臬的义理,在下一代人眼中全然不是这么回事了。我有种感觉,台湾的黑道即将步入一个纷乱的时期,到时候逞凶斗狠之辈尽出,不会再是我们这种讲辈分、讲伦理的黑道了。”阿诺把金边眼镜戴上,眸底掠过一抹严肃的光芒。“你想要继续“混”下去,可以,反正我也过不来那种领月薪的乖乖牌生活,但是混有混的方法,我们不能不开始合计合计。”
更多咕噜声和更用力揉脖子。
“阿诺,你会不会想太远了?我们现在才二十六岁,人生刚开始,有什么好担心的?”
“上个月,那个外省挂的堂主被人在大街上枪杀也不过才三、四十岁;台北那位角头的儿子被人寻仇杀害不过二十四岁,台南的赵老板虽然成功地金盆洗手,你想想他爬到这样的地位,背后牺牲多少年轻兄弟?一将功成万骨枯,你想当那个成功的“将”,还是路边的一堆枯骨?”阿诺冷静地指出。
大部分时候阿诺都是笑嘻嘻的,天塌下来给高个儿顶着,罕少这么严肃。
江金虎抖来抖去的腿不自觉停了下来。
“那你有什么想法?”
“阿虎,真正的黑道,是在白道里混的。”阿诺慢条斯理地丢给他一个微笑。
“呃?”
江金虎望着至交好友的一口白牙。
为什么,他有一种快被人逼上断头台的感觉?
他结婚了。
该死的他竟然结婚了!
他竟然被阿诺三言两语就给说动,然后娶了这个鬼国学教授的女儿,不知道姓蓝姓竹还是姓什么屁。
在今天结婚之前,他连那女的长啥样子都没见过,然后他就多了一个老婆了,要命!
他在心里回想阿诺是怎么说的——“这位梅老教授是从××大学中文系主任退休下来的,在台湾学术界里很有名,妻子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