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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修顿了一下,继续道,“他说要用无辜者的血,来成全我一己之爱。他不惜日复一日杀人如麻,惟愿我们两情恩爱携手白头。”
“不能与心爱之人厮守,惟愿天诛地灭,人神共愤,”叶修说至此,浅淡一笑,轻声道,“黑灵入魔成狂,他要逼我在天下人面前舍弃你,相比于外力所致生死相隔,自身举起屠刀,自更让人悲惨绝望。”
皎洁的白月光落满窗棂。沈墨瞳如敛首半放的白莲,不动声色的安静。
叶修道,“十年前,他说他最爱小蝶,我说他的爱偏狭,竟便不懂得别人可以不爱他。十年后他说我的爱伪善,因色相而横刀夺来,再因声名基业而袖手抛弃。他还传书问我,他的偏狭与我的伪善,哪一个更深情,哪一种最深刻?”
沈墨瞳便微微笑了。那个瞬间她突然想起,她发誓赌咒般对她的姐姐说,便是这世上的所有人都厌弃我,唾骂我,便是世上所有的人都侧目诅咒,便是千夫所指走投无路,便是我该下十八层地狱历经千百万亿劫永世不得超生,便是如火如荼死到临头。
如此,一语成谶。
第四十二章 攻心计
她的目光深而亮,笑容一点点地绽放开,如花开般华美绚烂如锦缎。只是那眼底风神,清明澄净,却如花落溪泉,随水逐流般幽静恬淡。
叶修未曾不熟知她这种表情,当日初见,她便是这般笑容浓酽,而心神清淡,如喧嚣市井的老树,任寒来暑往,世事纷繁。
他甚至可以极其诡异地感应,当她遭遇舍弃,面对燕王,也该是这般颜容明亮,宠辱不惊的。
便陡然想起很多事。很多个入他胸怀的刹那,这个女子或温婉或生动的言笑举止,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而今,她只由淡而浓地笑起来,明眸皓齿若不经心地问他,“那相公如何答呢?”
相公如何答呢。或许不是她不经心,她只是习惯于不在意。
因为对有情的太过眷恋欢喜,所以对无情的,都不去耗心在意。
叶修心生怜惜,却只是负手笑望着她,淡声道,“墨瞳儿,以为呢?”
沈墨瞳道,“爱是件最温暖欢喜的事,安然幸福,相厮守,相愉悦,于贫寒中不觉其苦,于富贵中更觉其甜,生息繁衍,岁月静好,而不是致命危险,于进退维谷生死两难中去考验人性本善还是本恶,若爱如此艰难,那谁还会去爱,谁,还能被爱。”
叶修突然没说话。沈墨瞳道,“爱是最简单的一件事,它最基本的根源在于,这个人值得爱。所以它是造福的,而不是惹祸的。人皆趋利而避害,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污秽丑恶,人皆躲避。相公所说的偏狭,是占有,黑灵所说的伪善,是舍弃。情有冷暖,占有舍弃本都是水到渠成的事,只是非常态的占有便是罪孽,非常态的舍弃却只是无奈。”沈墨瞳至此淡淡一笑,对叶修道,“世间男子,面对家国天下,遭遇身败名裂,若爱只成罪,那便不如不爱。相公于相守时对我的宠幸恩爱,便已经十分慷慨,事有无奈,墨瞳儿,愿听凭相公处置。”
叶修静静地望着她。她如此轻描淡写地将自己献祭出去,无伤无怨。便仿似所有情浓的日子如记忆中的云烟散去,她入境如此自然深远,出境如此轻易简单。
既不忧伤,也不求怜,既无怒,也无辗转。她这是太过顿悟随缘,还是根本不曾,将心付与呢?
沈墨瞳低眉敛首,笑意清浅地绕回到主题上,“为黑灵所占有,是小蝶没福气,而为相公所舍弃,是墨瞳儿没福气。这便是区别,没有哪一种更深情,哪一个最深刻。”
叶修便笑了,他伸手将沈墨瞳拢过来,在她耳边笑骂道,“你该打,敢跟相公说这种话。”
沈墨瞳不知何故,眼眶有些酸湿。
叶修抱着她,轻声道,“我让承影回话,说,君伤未愈,待休养无恙后,叶某夫妇,愿敞门任君取命。”
沈墨瞳忽而颤抖。
他说叶某夫妇,任君取命。表明自己共死之意,不但深情深刻云云高下立见不言而喻,还嘲弄黑灵苟活至此,却自诩多情。
叶修这话不惟锋锐,而且还一刀见血,十分恶毒。
叶修抚着她的发柔声道,“生死祸殃,墨瞳儿尚不惧,我又有何贪恋这残生半死?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我若连墨瞳儿都护不住,要那所谓声名基业,做什么呢?”
沈墨瞳突然,便有些悲怆。
叶修道,“我与黑灵,也算相知一场,因其曾相知,所以愈加相憎恶。我自知他心有魔障,此番为的不是作恶,而是想赢我,或是证明是我错。故而此番罪首是我,受牵害的是墨瞳儿,墨瞳儿说爱是造福的,不该惹祸,那墨瞳儿是不是嫌弃为夫的是祸水,要把为夫的舍弃?”
他这么快,便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了。沈墨瞳凑近前环住他的腰,唤道,“相公……”
叶修不为所动,“墨瞳儿要听凭我的处置,是什么意思?”
沈墨瞳垂首贴在他的胸口,不说话。但这个示弱的动作,也让叶修不打算追究了,他轻抚着她的背,柔声地叹息,“墨瞳儿涉水红尘过,却滴水不沾衣。我当初爱慕是你这个样子,如今却怎么要责怪呢?”
沈墨瞳一时无话,良久哽咽着低声告罪,“相公责怪的对,墨瞳儿……知罪了。”
叶修一莞尔,“墨瞳儿情势利害看得清楚明白,为夫的很喜欢。”他捧起沈墨瞳的脸,盯着她的眼,柔声道,“墨瞳儿若有罪,罪在洒脱。但是未锁其心,随遇而欢却最是难得。一个人洞悉人情利害,肯裸出心俯□去爱,就该随时准备仰起头带着笑离开,墨瞳儿,”叶修俯□,轻轻地将其红唇吻住,与她耳语道,“我爱慕你的洒脱,悦慕你的难得。”
吻虽轻,但是柔情深重。叶修别过她耳鬓的碎发笑语道,“今天小悄找我,要我把暗器教给你,墨瞳儿,当真很想学吗?”
虽是刚刚柔深情重,但沈墨瞳一下子捕捉到这话里玄机,一时没有言语。
叶修道,“她今天跟我说,她鼓动过你去闯暗器房。你跟她说,夫妻间虽是恩爱情浓,至亲至近,可稍微的芥蒂便可满盘皆输,所以我不能给的,你也不能去要。”
叶修静静叙述,沈墨瞳静静听着。她实在不知道,陆小悄都跟他说了什么话。
叶修道,“小悄那丫头跟我坦白,说记恨我不教她暗器,十岁那年我还罚了她。她说我把暗器教给谁,就是最疼谁,她便想试试让你犯了我的忌,比一比我是疼她还是最疼你。后来你跟她说你根本就不敢碰我的忌,她才猛然领悟我有多宠着纵着她,于是她又开始心疼你,说你一个女孩子,孤身来此,却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她跟我说她不再比较了,也不会妒忌你,让我把暗器传给你,免得黑灵来了欺负你。”
沈墨瞳低头微微笑了。叶修却是死死盯着她,似笑非笑,“墨瞳儿真这么怕我吗?”
沈墨瞳不说话。叶修道,“可是觉得寄人篱下,仰人鼻息,失了我的欢心,便一无所有?”
沈墨瞳咬住唇,把头更深地低下。叶修道,“墨瞳儿说,夫妻之间,在一方不愿裸心坦诚的时候,另一方要做的是呵护,而不是恶意碰触。那墨瞳儿可否真的很想学暗器,但是碍于我不敢说,不敢做?”
逼到无路可以退,无法再沉默。沈墨瞳却只是轻声吐出两个字,没有。
叶修的食指,轻轻挑起了沈墨瞳的脸,洁白的月光斜落在她的肩上,为她飞扬的发丝,镶上层金边。
他温润的目光,深刻的直透穿她的心眼。可他出口的话却近乎于一种勾心的诱惑,“你实话告诉我,我便教你。”
沈墨瞳瞬息之间内心里的衡量,很是蠢动微妙,但她能下意识地觉得,猎物在掉进陷阱之前都该是能看到一块肉的。
她内心里何尝不渴望,这个男人对她是与对别人不一样的,他们之间有心照不宣的秘密,他不能与别人分享的东西,却是可以属于她的。只是,目前这情势当口,并不是机会。
在自己刚刚洒脱转身,不滞于情爱之后,叶修这番眼底含笑,循循善诱,貌似慷慨的许诺,却真的,不是好机会。
一个人,在没有爱到忘我的时候,怎么可以觊觎别人内心最深藏最隐蔽的秘密?于是沈墨瞳很果断地回绝,貌似真实诚恳地说,没有。
叶修顿时笑了,赞赏地道,“我的墨瞳儿果真最聪明,那黑灵的弓弩,破空远距离的袭击,就是为了对抗破解我的暗器,所以墨瞳儿,黑灵之祸,当真是不能学暗器。”
看着他灿而无害的笑容,沈墨瞳瞬间领悟,这男人其实是个居心叵测的小狐狸,自己这一晚上,都中了他的算计。
先是危言耸听,若即若离,不过是想在多日柔情恩爱之后,试探试探自己的心。沈墨瞳不禁想,若是今夜她花容失色,抱着他依赖央求,求得他的怜惜庇佑,该是多皆大欢喜,让他心满意足的啊!可是自己用上的是自己的防御系统,未曾挽留,无惧舍弃,他该是心有戚戚,失落委屈的,于是用一局示弱反问,成功激起她的内疚愧悔,最可怕的是,在激起她的内疚愧悔之后,他顺势冷不丁来了局攻心计,引诱她对暗器的痴心妄念,她差一点,便被带入局,败得丢盔弃甲。
可是明知被他设计耍弄了,自己却怨不起来,或许究其根本,也是因为她先不够爱。
相爱的两个人是该理所当然向他寻求护佑的,本不该疑他会把自己舍弃,纵疑他舍弃,因为爱,也该是悲恸怨恨,泪流满脸的。而不是笑嘻嘻地说,弃了我吧,你有理,我没福气。
想至此,这个男人让她所生发出的温暖的感动与悲怆,皆陡然消散,只余斗智落败后的遗憾沮丧。
叶修便仿似明了她心迹情绪般的,坏笑着,抱着沈墨瞳在她脸颊上啄吻了一口,几乎语带戏弄地道,“为夫的有个破黑灵的计策,墨瞳儿可信我?”
再也不敢不信了,沈墨瞳于是偎着他“嗯”了一下。
叶修道,“箭弩虽毒,我们岂能引颈就戮,墨瞳儿放心便是。”
叶修说完一把横抱起沈墨瞳,将她往大床上一放自己随即压下,他捧住沈墨瞳的脸,顶住她的鼻子尖咕哝道,“墨瞳儿今夜可辜负为夫的了。”
他的声音含混,有着一种小孩子般得理不饶人的委屈和撒娇。体位和位置的变化,让他们的大床有一点光影幽暗,沈墨瞳与他身体贴缠,柔着声道,“墨瞳儿知错了。”
叶修磨着她的脸,在她耳侧道,“错了就要认罚。”
声音柔得近乎于一种呢喃的情话,他的手指轻解她衣,依然是那种很温柔低靡的语气。
“该罚墨瞳儿给我洗衣做饭了,不惟如此,”他握住沈墨瞳的双腕,轻举过头按在床上,俯身深吻下去,“从此以后墨瞳儿,凡事都得听为夫的。”
第四十三章 情事记
叶修为沈墨瞳打制的兵器,外观像一根古朴而精美的簪子。
鞘上有凸起的花纹,尾端是镶着红宝石,打磨得极光滑的一朵银梅花,下面垂着条步摇般细美的链子。
拔出刀,细而窄,但把手处暗藏机关,轻轻一拨,便从两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