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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的地板都是用木板做的,有些小偷会将其中的一、两块木板改为活动地板,再潜伏在地板下,伺机盗取旅客的行李。运气不好的人,很容易因此而弄丢行李,就算报警也没有用,因为这些小偷都有码头恶霸让他们当靠山,巡捕往往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便应付了事,不会认真帮忙找行李。”时局纷乱,不要说遗失行李,就算人身安全都要谨慎小心,更何况那些巡捕和黑帮之间都有一定程度的默契,万一出了事,只能自认倒楣。
“原来如此。”她总算了解个中原因。“我还以为只有上海会这么乱,没想到天津也一样。”
“只要有利可图,到哪里都一样。”辛海泽相当内行的分析道。“妳看那些脚行──”
“脚行?”
“就是挑夫。”只是各地用语不同,辛海泽解释。“举凡货栈码头,大多由外商公司经营,这些外商公司为了管理方便,都会雇用一些包工头,但这些包工头大多是流氓出身,和黑帮多有挂勾,串通好压榨这些辛苦的脚夫。”行为非常恶劣。
“他们怎么压榨脚夫?”金安琪无法想象竟有这种事。
“抽佣金。”辛海泽答。“包工头从脚夫身上,抽取百分之六十的佣金,脚夫的货搬得越多,他们拿的佣金越多,脚夫辛苦了大半天,也只能拿到百分之四十的酬劳,包工头却什么事也不必干,就能不劳而获。”
“这么坏?”金安琪闻言倒抽一口气,这不等于无本生意?
“没错。”辛海泽又答。“不仅如此,这些脚夫逢年过节,还得给包工头送礼,若是规模大一点的码头,还会额外雇请小工头,他们也会要求送礼。有时候连他们亲属的婚丧喜庆,都要脚夫分摊送礼的费用,到最后脚夫们能拿到的钱少之又少。”根本是层层剥削。
“他们不能到其他的码头工作吗?”金安琪大感不平的追问。“如果这个码头的包工头这么坏,也许可以选择其他码头……”
“没这么简单。”辛海泽摇头,她的想法太天真了。“把持码头的大多都是帮会,只要彼此说好了不用谁,谁就不可能在其他码头找到工作。”
帮会在某些方面,维持了既竞争又合作的关系,大部分的时候是对立的,但必要的时候也会携手合作,码头的用人就是一例,因为关系到利益。
这些规矩,金安琪当然不可能知道,但她很好奇辛海泽为何了若指掌。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好像身历其境似地精确。
金安琪原本只是随口问问,岂料辛海泽的身体会突然僵住,表情变得木然。
他之所以会这么熟悉,是因为他自己就当过挑夫,被那些冷血无情的包工头压榨过,所以他才会这么清楚内幕。
他干过苦力,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只要是对小道消息有点研究的人都知道,他发迹前就是一名挑夫,他也从不隐瞒。
只是,他虽然觉得这没什么好丢脸,但在金安琪面前,却也无法畅快地说出自己的经历。毕竟他也有自尊心,在喜欢的人面前也想要保持荣誉,这种种的因素,都让他的身体僵直,神情凝重,无法回答金安琪的问话。
或许是辛海泽表现得太明显了,也或许是金安琪从很早以前便学会凡事不要过问得太多,因此她几乎是在辛海泽拉下脸的同时便闭嘴,让这个话题自然跳过。
但是既然已经问出口了,想要装作一切都没发生,当然不可能。于是他们熟悉的沈默,又悄悄回到他们之间,将他们隔离在心的两头。
“有好多脚夫。”只是沈默难挨,金安琪到底还是说话了,好奇的语气引来辛海泽的注意。
“我以为妳早已习惯这样的场景。”只要是旅行,一定会碰见相同情形,无论是搭火车或乘船,一定都有很多等在站口或是码头,抢着帮旅客提行李的脚夫,赚取微薄的小费。
“从我十岁开始,就不曾远行了,我并不是很清楚脚夫的情形。”儿时她家境还好的时候,的确时常旅行,搭船或是搭火车不一定,但共同点是全靠她母亲打理,她父亲完全不管。
“安琪……”
“很早以前,我家就是空壳子,只是金家在外的名声,让我们不得不咬牙撑下去,所以十岁以前的事情我还记得,十岁以后,码头是什么样的发展,我一无所知,并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习惯脚夫的服务。”
这是很深沈的告白,触碰到的不只是内心的痛,还有那段属于过去的记忆。
辛海泽虽然老早就知道她家的经济出问题,但不知道情况这么严重,居然从她十岁起就过着克难的生活。
“对不起,说了不该说的话。”他太自以为是,造成她的痛苦。
“无所谓。”她耸肩。“反正金家没落是事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到底她家只是空有血统,没有实力。反观他,虽然出身不好,但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和实力,在上海滩头闯出了一片天,生意并且越做越大,甚至有钱到可以花一百万元标下她,谁能说他不厉害呢?
在金安琪的内心深处,一直觉得配不上辛海泽,他高大英挺,又有成就,是所有女性的梦中情人。她一点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娶她,难道真是为了她的血统?
存在于金安琪心中的疑问,换到辛海泽的心底,却成了另一个痛。她对他的怨恨,是那么清晰可见,若不是为了家庭,她恐怕不会乐意嫁给他吧!毕竟他的出身太低,是完全配不上她的。
两人的想法南辕北辙,唯一的共通点是他们都弄错了,误解了彼此的想法。
天津港口的风大,飕飕掠过的冷风恰似他俩的心情。
究竟要到何时,他们才能拨开迷雾看见曙光?
谁也没有把握。
※※※※※※※※※
利顺德饭店是天津最古老的外资饭店,建造的年代很早,十九世纪就已经存在了。采英国古典建筑的利顺德大饭店总楼层不高,不过五层而已。但里面的设备应有尽有,除了舒适豪华的客房及餐厅之外,还有保龄球馆、游泳池及舞厅,许多名人都住过这家饭店。
辛海泽和金安琪甫到达利顺德饭店,刚要办理住房手续,柜台经理立刻拿出一个信封,交给辛海泽。
“辛先生,有您的电报,半个钟头前才收到的,请您过目。”
“谢谢您,马经理。”辛海泽显然是这家饭店的老客人,不但和门房熟悉,跟柜台经理也颇有交情,他人还没到饭店,事情就先帮他处理了。
“不客气,辛先生。”饭店经理对金安琪微笑,金安琪也大方回给他一个笑容。
辛海泽打开信封,拿出电报仔细观看内容,越看眉头锁得越紧,最后将电报折好,放进西装口袋。
“抱歉,安琪。我恐怕必须先外出一趟,请妳一个人先回房间。”他拿起刚脱下的帽子重新戴上,一脸抱歉的对金安琪说道。
“怎么回事,有不好的消息吗?”她不介意独自一个人留在房间,但他着急的脸色令人好奇。
“其实也还好。”辛海泽耸肩。“只是矿区那边出了一点小状况,怕不能及时供货,问我要怎么处理而已。”
“矿区?”她听得一头雾水。
“我在开滦那边买了一处矿坑开采煤矿,将开采后的煤炭从秦皇岛装船运回上海,再交给煤气厂提炼成熟煤,我现在就要去天津分公司,探问一下详细情形。”
近几年来辛海泽的生意越做越大,除了既有的海上运输事业,如今又涉足煤矿业,难怪大家会传说,他的总资产已超过韦皓天。
“那你赶快过去吧!”金安琪没想到他是这么了不起的人,就连他们每天都在使用的熟煤他也参了一脚,并且拥有自己的矿坑。
“我会尽量早一点赶回来。”辛海泽提起公事包就要离开饭店,金安琪目送他离去,在他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突然转身。
“妳愿意跟我一起吗?”他问金安琪。“反正妳待在饭店里面,也没有事情可做,不如跟我一起到公司。”省得他挂念。
“可以吗?”她有些错愕。“我真的可以跟你去公司?”
“当然可以。”辛海泽微笑。
“我很乐意。”金安琪欣喜若狂,但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得压抑自己的情绪。
“我们走吧!”即使她仅仅只是微笑,辛海泽仍然觉得很高兴,至少她没有拒绝他,这就够了。
他们请饭店柜台经理帮他们叫了一部出租车,当他们到达天津分公司的时候,分公司的负责人还很惊讶,直呼他们怎么突然来了。
“您怎么没事先通知我派车去接您?”天津分公司的经理,一见着辛海泽就拚命同他握手。
“出租车很方便,就不必麻烦了。”辛海泽亦很热络地同分公司经理握手,金安琪好奇地在一旁看着,心想男女之间的打招呼方式还真是大不相同,女人就简单多了,顶多点头。
“这位是我的新婚妻子,金安琪小姐。”握完手,辛海泽马上跟分公司经理介绍金安琪,只见她端庄的点头。
“很高兴见到您,先生。”态度和礼貌都一百分,完美无缺。
“原来是辛太太,久仰。”分公司经理用欣赏的眼光打量金安琪,心想她的气质可真好,长相也够漂亮,可惜就是拘谨了点儿。
金安琪微笑,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见“辛太太”这个称呼,感觉心里暖暖的、甜甜的,有种说不上来的好滋味,在她心里头发酵。
两个大男人打完招呼,紧接着进入正题,讨论矿坑的管理以及产量问题,辛安琪完全插不上嘴。
她静静地待在一旁,看着辛海泽严肃地和分公司经理讨论公事,发觉他无论做什么事都很专注,一举一动都教人着迷……
“如果再有问题,马上打电报给我,好吗?”辛海泽很快结束和分公司经理的对谈,并要求他继续保持连络。
“我会持续追踪,您放心好了。”分公司经理好奇地看着辛海泽戴上帽子,从他踏进公司那一刻起便急着离开,应该是还有事情。
“那就麻烦你了。”辛海泽点点头,朝金安琪伸出手。
“啊?”金安琪完全无法会意,怎么她才在偷瞧他,会面便已经结束?
“我带妳到天津各处参观一下,把手给我。”辛海泽温柔的语气,说明他为何急着离开的原因,分公司经理会心一笑。
“好……好。”在分公司经理的注目下,金安琪双颊胀红地将手交给辛海泽,走出天津分公司的大门。
“等一下,老板!”就在他们快要步出门口的时候,分公司经理突然叫住他们。
“这是我的车钥匙,您一出门就瞧见车了。”并将汽车钥匙丢给辛海泽,他眼明手快的接住。
“谢了。”辛海泽也不矫情,况且他确实也需要一辆车子,带金安琪四处参观。
“祝你们玩得愉快!”分公司经理朝他们挥挥手,辛海泽举手致意,感谢分公司经理帮忙。
就如同分公司经理说的,他们一出门口就看见车子停在公司前面的空地上。
辛海泽殷勤地帮金安琪打开右边的车门,让她先坐进去,自己再从另一头上车。
金安琪知道他只是基于礼貌,仍然心跳不已,一颗心像小鹿一般乱撞。她好像越来越习惯他的陪伴,对他的感觉也越来越敏锐,算不算是一件好事?
金安琪真的很迷惑,但随之而来不停变化的街景,很快掳获她全部注意力,让她没有心思再想这个恼人的问题。
天津的风景,乍看和上海很像,一样是车水马龙,遍布着小洋楼。然而倘若深入了解,又会发现许多不一样的地方。这儿的人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