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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亲王府里的水湘别苑就像遗世独立的桃源,但这是他阿玛一人的桃花源,却是他额娘心中最深最苦的痛。
永琰凝立在小女孩身边,出神地凝望着这摇晃着孱弱的身子、却兀自苦撑的小女孩,并且注意到她红润肿胀的双眼……
这片刻,永琰以为这女孩是为了她额娘的死而哭肿了双眼。
时光如静止般悄然无息地漂流过,他就这么出神地凝望着女孩,怀着一种连早熟的他也不了解的情绪,万种滋味蓦然掠过心头,彷佛在许久许久之前,他早已经认识她……
禧珍回头看到这名站在自己身边的少年,她红肿的双眼茫然地痴望这专注地审看着自己的陌生人,心口又突然狠狠地揪痛起来——
较之于前,胸口忽然增加数十倍的疼痛,突如其来地打击禧珍!让她再也撑不住——
她蓦地朝前倒下!
永琰在第一时间上前接住她……
禧珍的额头撞到他坚硬的胸口,而这昏头晕脑的疼痛,竟蓦然逼出了她的眼泪……
永琰看到女孩的泪水,伸手抱住她时,他朝上的掌心接到了她落下的泪滴……
「妳没事?」他抱紧怀中这小小的、娇弱的身躯。
永琰的问题注定得不到回答。
因为这个脸上挂着泪痕的小女孩,早已经晕厥在他的怀里。
第二章
禧珍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她一时间回不过神,蜷缩在暖呼呼的被窝里,还等着额娘来唤她起床……
「醒了?」永琰盯着床上那一脸困意的小女孩。
忽然瞧见床边坐了一个陌生人,禧珍瞪大眼睛,一骨禄从床上爬起来--
「唉哟!」没想到膝头一磕在床垫上,就教她疼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永琰坐在床沿,见她傻呼呼的举措,不由得嗤笑出来。「妳到底在灵堂前跪了多久?两个膝盖肿得跟馒头一样大!」
禧珍摇头,泪珠儿就成串地滴下来。「额娘……」
膝盖疼痛让她想起了额娘已经亡故,膝痛加上心痛,禧珍伤心得说不出话……
忽然间她尝到嘴角边咸咸的滋味儿,她愣愣地伸出手背,抹了一手湿湿的泪水。
这是什么?禧珍问自己,忽然想起昨晚在灵前做的梦,她想起了三岁那年额娘眼睛里滴下来的「水」,便痴痴地发起呆来。
「怎么?妳跪傻了?还是舌头被猫给吃了?」见她的泪珠像不值钱,成串成串的掉不停,永琰逗她。
再怎么样永琰还是大孩子!越是沉稳的大男孩,见了这傻呼呼的丫头,就有一丝心疼。
禧珍用她稚嫩的童音问:「你是谁?」
「妳不知道我是谁吗?」
禧珍再摇头。
「那妳总该知道,自个儿的阿玛是谁吧?」
「我知道,阿玛就是额娘的丈夫。」
永琰忍住笑。「那么我就是妳阿玛的儿子。」
禧珍一脸茫然。
永琰知道,这丫头压根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傻丫头,妳还是个小不点,话都听不明白吧?」
禧珍眨眨眼,接着便将一双小脚放在冰凉的地上,急着下床。
「妳做什么?」永琰挡在床边问她。
「我要下床……」
「妳病了,得休息,不能下床。」他不许。
「可是阿玛要我跪在额娘灵前,没有阿玛的命令就不能站起来。」禧珍死心眼地回答。
永琰挑起眉。「妳说妳在灵前跪了一夜?这是阿玛的意思?」
禧珍点头。
「阿玛喜欢妳额娘,没道理这么做。」他盯着有一双大眼睛的禧珍问:「是不是妳犯了什么事,惹阿玛不高兴?」
禧珍还是摇头。
「妳仔细想一想,别一个劲儿摇头,像个傻丫头一样!」他皱眉。
「阿玛说,没掉一滴泪前,不准我起来。」禧珍想起来了。
「怎么?妳没掉泪?」他低哼一声。「瞧不出来,妳还真坚强。」
「什么是流泪?」禧珍问他。
自额娘死后,他是第一个肯同自个儿说这么多话的人,正因为如此,禧珍将埋在自个儿心头一整夜的疑惑,拿来问他。
「流泪就像妳现在这样,脸上挂了两串水条条,丑八怪!」他笑她。
禧珍不在意他嘲笑自己,她脸上的茫然下减反增。「以前我在额娘脸上也见过这种东西。」
习妳以前见过』?」他嗤笑,当这是小女孩的童言童语。「别开玩笑了,每个人都会流泪!」
「我以前不会流泪,」她瞪着自个儿那沾湿的手背呢喃。「但我不知道自个儿怎么了,现在就会流泪了……」
永琰不置可否。他淡漫的眼神,连小女孩都看得出来他的不信任。
「你不相信我吗?」她问他。
「妳现在掉这么多泪,又怎么解释?」他是不信。
「我也不知道……」禧珍皱着粉嫩的眉心,苦苦思索……
然后她忽然想起,是昨夜一头撞到他的心窝上,才突然掉眼泪的!禧珍瞪着他、痴痴地望着他,她实在想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妳瞪着我干嘛?」永琰问她。
禧珍不说话。
「我问妳瞪着我干嘛?」他再问她。
禧珍还是不说话。
「妳--」
「格格!」水湘别苑的婢女春兰没头没脑地跑进禧珍房里,打断永琰没说完的话。
忽然见到三贝勒也在房里,春兰一时愣住,进房后该说什么话,这会儿她已全不记得。
「春兰,妳找我吗?」
直到禧珍柔柔软软的童音问她,春兰才回过神。「格……格格,王爷找您呢!」春兰的目光回到她家格格身上,这时她又愣住了!「格格,您怎么了?!」春兰像活见鬼似的。
「我怎么了?」禧珍睁大眼,稚嫩地问:「春兰……我怎么了?」
「您、您流……流眼泪了?!」
春兰瞪大眼睛、张大了嘴巴,那副惊讶到极点的夸张表情,引起永琰的注意。
「眼泪……」禧珍苦着小脸,眼神迷茫,她正困惑着。「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掉几滴眼泪需要这么惊讶?」永琰讪讪地问这主仆俩,怀疑小丫头跟奴才在做戏。
「当然惊讶了!」春兰仍然瞪着她的格格,目不转睛地。「格格从一出生就不掉泪的!以前颜娘娘每天早中晚还要拿大夫研制的药水,冲洗格格的眼睛。」
永琰见春兰讲得有模有样,听来不像骗人,他的眸光转回禧珍身上。「这就怪了,从来不掉泪,为什么突然哭了?不止哭,还哭得唏哩哗啦!」他讪笑,好玩的问。
禧珍把他的玩笑当真,挺认真地摇头,用她那稚嫩的童音回答:「不知道,只记得是昨夜撞到你的胸口上,我就哭了……」
「这么说,是我把妳弄哭了?」他咧开嘴,忍不住逗她。「那么这会儿妳该谢我?还是该怪我?」
禧珍是个八岁孩子,自然听不懂这像绕口令似的话,只管皱着眉心呆呆瞪他。
春兰杵在一旁,忽然想起王爷的交代:「格格,王爷在厅里等着您呢!」她焦急地催促。
禧珍听见春兰的话,便想从床上站起来,可她两条腿抖得慌,像没了力气一般,春兰赶紧上前搀扶。
「我阿玛找她做什么,罚她继续跪灵堂?」永琰跟在后头问。
「王爷没说,只要我来找人。」春兰迟疑了。「不过,我瞧王爷的模样似乎不生气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春兰了咽了口口水。「我瞧王爷虽然不伤心、也不生气了,只是……只是叫人摸不着边。」
「妳学我绕口令吗?含含混混的,把话说清楚!」他忽然脸色一板,冷声斥骂。
春兰被这一斥,吓得拱起肩。「奴才的意思是……王爷的脸色,好像吃了秤锤一般铁青铁青的。」
「嗯。」永琰绕到前头挡路。
「贝勒爷?」春兰惶恐,不明白主子挡路的意思。
「妳到王府几年了?」
「回贝勒爷的话,十年了。」
「跟在娘娘身边几年了?」
「回贝勒爷的话,八年了。」
永琰收敛起笑容,神色莫测,春兰忽然有些胆跳心惊……
永琰漠冷的眼色瞟向禧珍,她怔怔地回望着永琰,眼睛里还含着两泡泪水,那模样儿瞧起来怪可怜的。
「八年还学不会把话说明白,府里还真是白养了妳这奴才!」永琰严厉地扔下话。
春兰一听,吓得扔下她的格格,「咚」地一声就朝地上跪下。
禧珍本来便站不住,这会儿春兰突然放手,她立刻朝后倒栽过去--
料到会有这结果,永琰出手便准确无误地揽住她,卷进自个儿怀里。
禧珍喘了一口大气,胸口「噗咚、噗咚」地像虾子乱跳起来……
她心口痛痛、脸儿红红的……
可一个八岁的孩子知道什么?
禧珍压根儿弄不明白,自个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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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灵堂前的椅子上,安亲王木然的脸孔没有任何表情。
尽管他见到面前的小女儿,脸上已然挂着两串泪水,然而他的脸色仍然是冰冷的。
「跪下。」安亲王连声音都冷冰冰的。
「阿玛,她的腿伤了,不能跪下。」站在禧珍身边的永琰提醒。
安亲王愣了片刻,像是在思索是谁胆敢违抗他的命令。等他见到永琰,才像刚发现他就站在眼前一般,没表情地问他:「你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禀阿玛,孩儿昨夜三更回府。」永琰双眼炯炯地盯着他的阿玛。
「好,」安亲王失魂般喃道:「你回来就好了……」
然后他的眼神转向禧珍,忽然变得严厉。「我叫妳跪下!没听见吗?!」
在安亲王冷厉的斥喝下,禧珍两腿一软就要跪下--
永琰拉住了她。
「阿玛,她的腿伤了,不能跪下。」他重复一遍。
安亲王双眼突然瞪大,本想开口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咽下。「罢了……没心肝的孩儿!就算让她下跪千百万次,也不能弥补她足以下地狱的不孝大罪!」他喃喃诅咒。
显然地,安亲王将丧妻的深沉痛苦,全移嫁到了小女儿身上。
永琰明白这是不公平的,然而若不能如此,他阿玛的心痛就没有出口宣泄。「阿玛,她还只是个八岁孩子。」他放柔声提醒。
安亲王脸色一僵,然而他瞪着禧珍,看着这孩子那张与她额娘极其酷似的甜美脸庞……
他的心就像被千万根针扎剌一般,淌着鲜血!
「滚……」岳乐喃喃道,红了眼。
他簌簌地抖着脸肉,神色再也不平静……
禧珍靠着永琰,他感觉到她轻盈的小身子正发着抖,他几乎感受不到她身上的温度。
「妳滚……」岳乐终于狂暴地对八岁的小女儿吼出来:「妳立刻给我滚!」
禧珍两腿一跛--
永琰牢牢地扯住她,护着她。
禧珍全身重量,几乎已经全转移到他身上……
永琰始终如一,永远那么冷静。等着阿玛的话说完,他携着怀中的她,毫不迟疑转身步出灵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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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午,春兰便跑进房里告诉禧珍,她阿玛决定把她送出京城,让她回到颜宁老家湖南乡下的消息。
「春兰,湖南乡下是个什么地方?」禧珍茫然地瞪着春兰的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