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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花缘-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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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洋立刻说:“此人一定是失去了至爱。”

时珍脸色沉重,“让我来看看是哪一个。”

她伸手掀开一道洋红色软锦帘。

屋内只余几件简单家具,只见一个年轻男子伏在一张贵妃榻上哀哀痛哭。

听到脚步声,他吓一跳,连忙转过身来,抹干眼泪,瞪着之洋与时珍。

只见时珍脸上露出鄙夷之色,“是你!”

那年轻男子相貌清秀,但眉梢眼角生有一股纨绔轻薄之意,之洋一见,便说不出的厌恶。

只见他看到生人,悲伤之意顿减,瞪着两个女孩子,忽然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作此打扮,究竟是男是女?”

时珍拉起之洋,没好气地说:“几百个人,偏偏遇上他,我们走。”

那人打一个揖,“两位姐姐,找我何事,有话请说。”

之洋看着他,“你倒是会低声下气。”

时珍说:“这是他一贯手法,拿手好戏,别去理他。”

之洋忽然喊起来,“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贾宝玉!”

那人一听,颓然,“你们心中都只有宝玉。”

时珍没好气,“不不不,他不是贾宝玉,他更要猥琐。”

那人抗议:“喂!”

随即坐下,用手托着头,似不欲分辩。

之洋好奇心大炽,“你到底是谁?”

时珍冷笑一声,“你不认识他?他是大名鼎鼎的——”

那人挥挥手,“我叫贾琏。”

这下连之洋都失望了,“怎么会是他!”

那贾琏生气,“我与两位陌陌生生,不知何处惹两位厌憎?”

之洋用手扇了扇鼻子,“臭名远播。”

那贾琏想也没想过有妙龄女子会如此刻薄地面斥他,不禁呆住,一方面伤心事涌上心头,更加无精打采。

时珍出言讽刺:“你这回子又哭什么?好端端一个人,弄进园子来,不出一年,被整治至死……”

那贾琏心如刀割,“不不不,不要再提了。”

之洋为之发指,“谁,谁整死了谁,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

时珍索性坐下来,“之洋,在他们那个封建时代,吃人的礼教,凉薄的人情,死个把弱女子,有何稀奇。”

“那女子为什么不逃走?”

“逃往何处?”

“无论何处,有粥吃粥,有饭吃饭,有工打工,一定可以存活。”

时珍又冷笑一声,“不不不,年代久远,女子离了娘家就得夫家,单身上路,绝无仅有。”

“那,”之洋吞一口涎沫,“女子难道全靠他人怜悯养活?”

“是呀,所以自称奴家、卿卿……”

那贾琏实在忍不住了,“你俩到底是谁?”

之洋讨厌他,故当他像一只狗似呼喝他:“不关你事,你这种人也配问我名字!”

贾琏怒道:“你在我家出没,却不敬主人,岂有此理。”

之洋笑,“这话倒有道理,谁稀罕,我们走。”

时珍也笑,“真是,在他们这种地头,纵使锦衣美食,也还不如留在外头青菜淡饭,走走走。”

“你们到底是谁?”

时珍没好气,“你好好哀悼那位苦命人吧。”

那贾琏一听,跌坐在椅上,作声不得。

之洋用手臂搭住时珍肩膀,哈哈大笑而去。

时珍说:“真痛快,我憎恨那人已经有一段日子,今日痛斥他一顿,顺了心。”

“他那种人,有什么痛痒,不过把我们当作疯子,转头就似没事人一般。”

时珍沉吟,“他这次好像是真的伤心了,希望他会改变作风。”

二人正欲离开是非之地,忽尔听得身后有人叫:“姐姐,姐姐。”

之洋自问年纪不大,从来没有被人叫过姐姐,不知怎地,今日在这园子里,人人叫她姐姐,想必是种尊称,没有其他意思。

之洋与时珍转过头去,只见追上来的是一位妙龄美貌女子,穿一套青莲色百褶衣裙,头上戴着珠翠,看上去不似丫环,却又不像小姐,

她拢着双手揖了一揖,“姐姐留步。”

之洋拉了拉时珍袖子,“这个故事不好,我不喜欢到这等情节来客串演出,让我们走吧。”

时珍甚有同感,转身就走。

谁知那女于却已拦在她们身前,赔笑道:“我只想与姐姐们说两句话。”

之洋细细打量她,“你说吧。”见她温文有礼,不禁有点好感。

那女子脸色郑重,“我适才听到你们说话,好像讲的是,走得出去的话,有粥吃粥,有工打工,一样可以存活。”

时珍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回答:“我们说的是另外一个时间另外一种女子。”

那女子先拿袖子扫了扫石凳上的花瓣,拉着她俩坐下来,自我介绍:“我叫平儿。”

时珍颔首,“你是适才那琏二爷的……朋友。”

那平儿“嗤”一声笑出来,用手遮住脸,无限娇俏。

随即她长叹一声,“姐姐把我身份说得真妙,不不不,我原是琏二奶奶在娘家王府的贴身丫环,二奶奶嫁过来贾府之时,我跟着陪嫁——”

之洋这时问:“什么叫陪嫁,贾府没有家务助理吗?”

时珍吁出一口气,“陪嫁丫环也是嫁妆一部分。”

之洋大惊失色,“人,怎么可以当货物一般送来送去?”

时珍答:“在那个时候,许多不合人权的作为都是可行的。”

平儿黯然说下去:“彼时陪嫁的,共有四人。”

“其余的女孩子呢?”

“死的死,散的散,只剩下我一人在此。”

之洋分析她的命运:“你自幼卖入王府,跟着又过来贾家,看你穿戴,身份又似不低,升了管家没有?”

平儿苦笑低下头,“不,我仍是一名丫环。”

这时,时珍朝之洋使眼色。

之洋即时醒悟到这平儿身份可能有点儿暧昧。

只听得她又说:“两位姐姐非僧非俗,说话充满玄机,盼姐姐指点我一二,我实在想离了这里,请指点迷津。”她朝二人拜了一拜。

时珍爱莫能助,不禁恻然,“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你仍然得在这个园子里委屈求全。”

平儿心一酸,流下泪来,“要等到几时,女儿不再落泪?”

之洋闻言,微笑,眼睛看着远处,“女孩子总还是要哭的,无论三百年或是五百年之后,她们仍然会为不值得的人与事伤心落泪。”

平儿抹干眼泪,讶异地问:“这是真的吗?”

时珍点点头,“并无讹言。”

平儿凝视她们:“二位来自何处,又将往何处去?”

之洋不知如何回答。

时珍却回答得很妙:“天机不可泄露。”

“我的命运——”平儿忧虑到极点。

“别担心,”时珍安慰她,“你的好心肠会给你带来好运,”她的口吻如算命的吉卜赛人,“你与那苦命的二姐不同。”

平儿低头饮泣,“我想到二姐的下场便担惊受怕。”

之洋冒失地问:“谁是二姐?”

时珍瞪她一眼,“平时不看书,现在问问问乱问,那二姐,便是适才那贾琏在默哀之人。”

之洋问:“连个名字都没有,就叫二姐?”

时珍苦笑,“你问问平儿,可知她自己姓什么?”

平儿摇摇头。

之洋觉得头皮发麻,“我不喜欢这本书,我不要留在此地,我不忍看到这些可爱可亲的女孩子白白坑死在这个鬼地方,时珍,我们走吧。”

时珍对那平儿说:“我们要走了。”

平儿急道:“姐姐请临别赠言。”

时珍词穷,只得安慰说:“记住,黑暗之后便是黎明,忍得一时海阔天空。”

这样的陈腔滥调那平儿听了居然十分受用,向时珍作揖,“多谢二位。”

之洋连忙拉起时珍就走。

她不敢回头看,怕多看一眼会增加伤感。

之洋问时珍:“平儿的下场如何?”

“不知道。”时珍黯然。

之洋奇问:“你不是看过书吗?”

“后四十回遗失了。”

之洋点头,“那倒也好,免得叫人伤心。”

时珍抬起头,“说得真对,彼时女子命运真叫人伤心。”

之洋说:“过去一二百年,我们真的争取到不少。”

时珍笑,“权利与义务一起来,压死人。”

之洋有顿悟,“无论如何,也不该怨天尤人了。”

时珍打蛇随棍上,“是呀,尤其是为了那种不值得的人与事。”

“谁,你指——”忽然想不起那人的名字。

之洋大吃一惊,她原先以为那人的姓与名将如烙印似刻在她心中,一生不忘,可是这下子,竟叫不出来,之洋为这另类薄幸大大讶异。

呵是,在梦境中,现实的痛苦会渐渐淡忘。

“那人叫——那人好像姓曾。”

时珍笑得很开心,“不记得也就算了。”

真是,忘不了没办法,既然已忘得一干二净,不如一笔抹煞。

“我们往前走。”

“出来这些时候,你肚子饿不饿,人累不累?”

之洋答:“奇怪,都不觉得,好似做神仙似的。”

“那么,让我们继续逛。”

之洋说:“时珍,我越来越佩服令尊,设计了这座梦之迷宫,供我们游览消遣。”

“可是,相信你也已经发觉,在这里呆久了,好似不愿意再回到现实。”

“耽于逸乐是人之常情。”

“我相信,做梦最开心。”

“况且你我一向谈得来,携手同游,不亦乐乎。”

时珍指着前头,“看。”

之洋一抬头,发觉景色全部变了,适才是江南之春,此刻分明是北国之冬。但见崇山峻岭,悬崖那一头,即是万丈深渊,老鹰乘风哑哑低旋,随着劲风在空中飞舞,山顶上有积雪,天色阴暗,之洋忽觉有雨点飘到脸上,停睛一看,却是雪丝。

之洋忙问时珍,“怎么走到这里来了,可是迷了路,怪可怕的。”

“不怕不怕,你冷不冷?”

“不觉冷冻,好极了。”

这时,时珍悄悄说:“有人。”

“哪里?”之洋没看见。

“峭壁之上。”

之洋停睛一看,是有人,适才没发觉,因为那人身型瘦削,又穿着与岩石一样颜色的灰紫色长袍,衣袂飘飘,远看,像一片云在风中抖动。

“唉,像是神仙中人。”

时珍答:“是,连背影都那么飘逸俊秀,不知是谁。”

两人不知不觉朝前走了一步。

山路崎岖,不甚好走,之洋与时珍双手紧紧互握,挣扎着上山。

那人耳听八方,蓦然回过身子来,沉声道:“谁!”

之洋一抬头,与那人一照脸,顿时呆住,只见他剑眉星目,约二十余岁年纪,一脸风霜,却不掩英姿勃勃,但双目隐隐露出泪光。

同样是伤心人,他与那琏二爷比起来,一个是云,一个是泥。

之洋渴望知道他的故事,踏前一步。

此际时珍忽然“噫”地一声。

之洋也发觉了,只见那人右边袖子空荡荡,显然是个独臂人。

之洋虽然平日懒看书,但是这个独臂人的名字她却还是知道的,脱口而出:“你是杨——”觉得无礼,硬生生改为“杨大哥。”

那姓杨的男子朝她们点头,“两位是——”

“我叫林之洋,她是李时珍。”

之洋向前走了一步,那杨大哥一看,惊讶地说:“两位不会武功,怎么来得到这里?”

之洋笑了,怎么来不得,哪里都去得,宇宙任何一个角落都难不倒她们,一束思维,无色无相,不怕寒与饥,亦无畏冷嘲热讽。

时珍微微欠身,“杨大哥,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你一向是我最敬佩的人物,今日有缘相见,真是万幸。”

那杨大哥莞尔,“不敢当,请到舍下喝杯水酒。”

他的家只是一间茅寮,却也暖和,土墙上挂着一张张兽皮挡住无缝不入的寒冽之风,树桩为台椅,一堆茅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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