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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时半,午后即得到了袁氏的书面答复,说是国体改革既经国民代表一致同意,“自无可讨论之余地”,而推戴他为皇帝,则“改造民国,已历四稔(年),忧患纷乘,衍尤丛进,救过不瞻,图治未遑,岂有功业足以称述?……上无裨于国计,下无济于民生,追怀故君,已多惭疚。今若骤跻大位,于心何安?此于道德不能无惭者也。制治保邦,首重大信,民国初建,本大总统曾向参议院宣誓:愿竭能力发扬共和,今若帝制自为,则是背弃誓词,此于信义无可自解者也”。由此,他要求“熟筹审虑,另行推戴45”。
收到这份答复咨文后,代行立法院即于当日午后5时再次开会,宣读完袁的咨文后,院长孙毓筠提议起草呈递第二份推戴书,全体通过,于是休会15分钟后,通过了秘书厅起草的第二份推戴书。这次对袁氏的功德备极颂扬,说他“功崇德茂,威信素孚;中国(第)一人,责无旁贷;昊苍眷佑,亿兆归心”,督促他“毋循礼让之虚仪,久旷上天之宝命,亟颁命诏,宣示天下,正位登极46。”这些当然都是事先预备好了的,用的是传统上“劝进”的那一套路数,否则,代行立法院也不可能在短短15分钟的休息时间内,连拟稿带誊写地完成二千多字的推戴书呀。反而是从袁世凯的答复书中,可以看出他并非不知道此时称帝不合时宜:“于道德不能无惭”,“于信义无可自解”。但问题是,明知不宜,为何还要硬做?这是本章开头就提出过,后面还要探讨的一个问题,这里暂且按下不提。
袁世凯一手操纵、导演的这幕喜剧至此已经收不住脚了,但幕落的也十分仓促。本来按照古代的规矩,“劝进”或“禅让”应该进行三推三让的程序,世凯不知急的个什么,省去了中间那一道,在第二次推戴书呈上的次日,即宣布接受“帝位”:“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予之爱国,讵在人后?……乃国民责备愈严,期望愈切,竟使予无以自解,并无可诿避!”这是12日的事,13日,即演出了本章开头在居仁堂接受百官朝贺的那一出戏。
在帝制自为这件事上,最能反映出袁氏的枭雄本质,整台戏都是他一手操纵的,在幕后出谋划策的是徐世昌,在前台导演的则是梁士诒。梁士诒其人,我们在“北洋新政”那一章已有所介绍。进入民国以后,梁的地位更形重要,“辛亥之秋,项城再起,京师以内之事,先生(指梁士诒)主之;休战息兵,调停和议,如何派代表南下之步骤,如何促清廷退位之机宜,统一南北,联合各省,改革政制,措集财用,千端万绪皆先生一人任之。适统一政府成立,先生任公府(总统府)秘书长,掌握中枢,赞襄密勿(参与机密),凡入谒项城禀商事件者,(袁)辄说:‘问梁秘书长去!’先生也不问事之大小,酌情审势以处理之47。”梁因此又被称为“二总统”。梁在北洋属于后进,如此权势,大遭他人嫉妒。他与唐绍仪交好,又同是广东同乡,在唐与袁生嫌辞职后,杨士琦等(杨、周学熙等为安徽人,与梁不和,被称为‘皖系’;梁被称为‘粤系’)遂通过袁克定向袁世凯进言,说梁与唐绍仪、孙中山等同为粤人,心怀叵测,勾结军人,觊觎总统的位置。袁世凯是个雄猜之主,有驾驭属下的一套办法。梁是北洋“交通系”的首脑,脑子活,办法多,又是搞钱能手,有“梁财神”之称。他在国会大搞金钱政治,组织“公民党”、“公民请愿团”,为袁当选正式大总统出了大力,也展现了其操纵“民意”的手段,对这种“暗箱政治”不可或缺的人才,袁是既倚重,又防备,“常以极困难繁重之事交给他来办。表面上示以倚重,暗地里实为羁縻,而且使之费力而不易讨好48。”据说,梁起初对帝制一事并不积极,而帝制活动又亟需梁这样的高手,恰逢“五路大参案”发生,袁遂使出去年迫使熊希龄赞同他解散国民党时的那套做法,迫梁就范。
津浦路局为“交通系”筹款之源,收入巨大,用人众多,借以培植势力,弊端日益明显,舆论哗然。遂由肃政使王瑚、蔡宝善等赴津浦路密查,罗列十大罪状,由都肃政使庄蕴宽具呈严参。当时王瑚以廉劲著称,所列应当不虚。因此更涉及京汉、京绥、沪宁、正太四路,即是所谓轰动一时的五路大参案了。当时众议沸腾,袁世凯迫于舆论,遂将津浦路局局长赵庆华49撤职,京汉路局局长关赓麟、京绥路局局长关冕钧均离职听候审讯,交通部次长叶恭绰50也暂时停职听候查办。……一时粤系惶急,密议对策,思所以转移局势,非出奇不能制胜,因与袁世凯长子袁克定相结纳,迎合袁的意图,创为帝制之议。51
袁的亲信幕僚张一?也认为,梁之积极参与帝制活动,乃是迫于“五路大参案”:“梁病疟,有人探访他时说:你若要缓解五路大参案,只须为帝制出力。梁于是起而组织请愿团,本案即在无形中打消。人们方知五路案即帝制的反笔文章也52。”以梁自己的说法,当时的所谓“三次长案”、“五路大参案”等,全都是袁为了胁迫不赞成帝制的官员刻意策划而成:“于是有为之策划者,主张胁迫陆军次长徐树铮以迫段(祺瑞);胁迫交通次长叶恭绰以迫梁(士诒);胁迫财政次长张弧以迫熊(希龄),大概因当时张与熊接近的缘故吧。于是分头办理,结果,段祺瑞辞职,以王士珍代之;陆军次长徐树铮、财政次长兼盐务署长张弧免职,交通次长叶恭绰停职候传,当时称之为‘三次长案’53。”梁士诒在《年谱》中说自己对帝制“始终无所表示”,是事后的涂饰。在实际上,“五路大参案”发生后,袁世凯曾当面告诉他,参案中本来也有他的名字,是自己下令去掉的。梁当然明白袁的意思,此后,梁即成为帝制活动的中坚分子了。
梁士诒参与后,帝制活动果然大有起色,而筹安会的发起,据说也是梁运动的结果。前面说到,袁世凯曾派杨士琦到参政院代行立法院发布宣言书,认为由该院讨论国体问题不合时宜,应诉诸“多数国民之公意”。一时间,热中帝制运动如杨度者,颇感摸不着头脑,遂前往请教张一?:
此宣言书发表后,杨度忽然夜间来访,说:“我与总统的关系不如你们之间的交情那么久,今天忽然有‘不合时宜’的谕令,究竟总统的性情如何,请告诉我。”我说:“这样的话,你必须将此事主动告诉我,才可以讨论。”杨说:“我本来打算回湖南的,士诒说,总统有大事须要你出头。实际上我也是被动的,并非主动,但我向来主张君主立宪之说,所以愿意做这件事,今天为何有这样不同的言论呢?”我说:“我告诉你两件事,一件是前清预备立宪,一件是苏杭甬铁路,事前(袁)全都坚决拒绝,事后则翻然改计。你做这件事,将来诛晁错以谢天下,你的脑袋就危险了!”杨听了此话,吃惊不小。翌日,朱桂莘(即朱启钤)54等约杨谈话,其意志又坚定起来,大概又有人唆使他了吧。55
至于后来的公决国体、选举皇帝的闹剧,“十人密电”向各省将军、巡按使指示机宜,申明“主座”的意见,无一不是出于袁的授意,则更可以肯定,真正想作皇帝的正是袁世凯自己,所谓“民意”、“公决”等等,只是他及其亲信制造出来的遮羞布,为的是解决他“背誓失信”的难题而已。
自8月古德诺发表《共和与民主论》及“六君子”发起筹安会后,袁世凯帝制自为的用心即大白于天下了。而前述所有潜在的反袁势力,也开始了新一轮的活动,其中起主导作用的,就是袁氏原来的盟友——进步党人。其主脑一文一武,文为梁启超,武为蔡锷。
梁启超(1873—1929),字卓如,广东新会人。梁早年科场得意,后师从康有为,投身维新变法运动,与袁世凯曾同为维新同志。变法失败,梁亡命日本,与康有为组织保皇党,鼓吹君主立宪,在本书前半部中已多有介绍。入民国后,梁热中于议会政治,与熊希龄等组织进步党,在国会中与国民党相抗衡,是袁世凯政治上的盟友和策士。梁氏绝顶聪明,学识渊博,缺点是热中政治,心有旁骛,学问虽博,而失之于不精不专。梁这类深受儒家思想浸淫的旧知识分子,一般都有“治国平天下”的抱负,所以梁也是个“长不满七尺,而心雄万夫”的角色。梁的力量,在于他的那一支笔,为文不拘绳墨,自创了一种“新民体”,汪洋恣肆,酣畅淋漓,而又“笔端常带感情”,在清末民初,不知倾倒了多少爱国志士、热血青年。帝制运动期间,梁所作反对君主制的文章《异哉所谓国体问题》,袁曾出价二十万元,买它不要发表,此数额恐怕迄今未有人能打破,可见其文章影响力之大。袁对于梁,以金钱、高位笼络之,羁縻之,甚至还让进步党组织了一届内阁;但在内心里,则认为这些人不过是徒托空言、不切实际的书呆子,成不了大事。梁在帝制发起前后,曾数度致信袁世凯,苦谏他不要称帝,可见他有谋国之忠,反袁不纯从私怨,但袁将其言当作了耳旁风。梁虽为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但作为政坛名流,有社会影响,有舆论号召力,这确是轻视不得的。所谓枪杆子、笔杆子,打天下靠的是这两杆子。梁就是一流的笔杆子,而枪杆子,自然非他的学生蔡锷莫属了。
蔡锷(1882—1916),字松坡,湖南邵阳人。蔡自幼聪明好学,十三岁时就考中了秀才,十五岁时由湖南学政徐仁铸(维新派)推荐,以优异成绩考入湖南时务学堂。该学堂创自谭嗣同,是当时湖南维新派的大本营,梁启超当时就在那里担任中文总教习。蔡年纪虽小,但“每月月考,皆居前列,英气蓬勃,同学皆敬慕之56”,并与梁结下了深厚的师生之谊。戊戌政变后,梁亡命日本,蔡应梁之召东渡,入梁任校长的东京大同高等学校。这个学校的教材中,多西方自由民主、天赋人权等内容,故蔡于此也得到了新思想的启蒙。1900年,保皇党的唐才常等组织自立军,蔡和几名同学一度回国助唐起义,但旋即失败,唐等罹难,蔡遂再赴日本,入成城学校学习军事,1903年考入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第三期。次年毕业回国,先后在江西、湖南、广西等省武备学堂任教,后历任广西陆军小学总办、新军标统、协统。1911年春,应云贵总督李经羲之邀,赴云南训练新军,余暇编成《曾胡治兵语录》一书。6月,被任命为云南新军第十九镇三十七协协统,其军中骨干多为士官学校同学,其中有不少同盟会会员。武昌首义后,蔡在云南首倡义旗,于10月30日午夜发难。次日中午即控制了昆明全城,十九镇统制锺麟同被杀,李经羲逃走,云南全省随即光复,蔡锷被公举为云南都督。这是他办的第一件大事,而此时他还不过是个二十九岁的青年将军。
蔡锷虽参加了辛亥革命,但在政见上却是个立宪派,在贵州独立时,他左袒贵州的立宪派,派部下唐继尧带兵入黔,血洗贵阳,将革命党人几乎斩尽杀绝,唐继尧随即被任命为贵州都督,扩张了滇军的地盘。在“二次革命”时,他也把孙、黄视为不安分的“乱党”,联络西南各省,外示“中立”、“调停”,内实支持袁世凯的武力镇压政策。当时国民党曾派谭心休到云南运动他参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