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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西法到底还是晚了一步，云错一眼就看到了她周围那些拦胸斩断的尸体。然而出乎意料地，云错一点异样的反应都没有，只是平静地抬起手用拇指拭去了脸上溅到的血。
她从事的是比杀手更阴暗的工作，比这更惨烈的情况她都见过，甚至亲自做过，所以，没有什么好惊讶的。
路西法走到云错身边，打量了她一遍，确认她没有受伤，这才放下心来。
“我说过，我是不会背叛你的，为什么，你就不能给我一点信任呢？”路西法盯着云错的眼睛问，那幽蓝的眼眸中有太多太深沉的情愫，却莫名地让她觉得那是脆弱的。
云错无话可说。
她曾经以为自己是信任他的。虽然她没有对路西法说过“我相信你”这样的话，但她一直以为自己是相信自己的搭档的。
可是，事实上，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从来就没有真正信任过任何人。
在与黑暗相伴的那些日子里，她的心已经渐渐磨去了愤怒怨恨这些情绪，也完全拒绝了愉悦快乐这些感情，她的感情世界一片空白，至于信任这种东西，她其实是从来不曾有过的。
为了保护自己，她选择了最为黑暗的一条道路。没有愤怒和怨恨，她便能保持理智；不贪恋愉悦快乐，她便不会有欲望；不相信任何人，不依赖任何人，她便不会被被他人背叛和出卖。没错，她是丑陋的，自私的。
云错面色沉静，一言不发。
不期然地，云错听见路西法叹息了一声，接着，她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路西法将下巴放在云错的肩上，他的脸贴着她的，细腻的温暖的肌肤相亲的触感令人……不安？安心？她说不清楚，这种感觉对她来说太陌生了。
“我说过，云错，有我在。要我说多少次你才能记住？”因为是贴在她的耳边的，路西法细心地放低了声音，低沉的声音，带着无奈何与忧愁的心痛，温暖暧昧，“你该让我怎样做才好？你要我拿你怎么办？云错……”
云错微微一颤。
她以为他在责备她！她以为路西因为他不被她信任而在生气，可是……原来，他是在担心她……这么说，没有错罢？
一时间，云错觉得自己是一张纸，一片空白，被风吹去。
“我……尽量。”——云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
将战斗痕迹清理掉，云错和路西法匆忙赶往飞船起飞站。
两人都穿了斗篷，用兜帽遮住脸，虽然这样看起来更可疑，但是乘坐这种飞船的都是帝国要员，所以就算是觉得可疑也不会有人会去门过去看他们的脸，这样可比被监视摄像头照下相貌好多了。
才经历了那样的不间断的死亡痛苦和那一场战斗，云错的精力和体力已经消耗到了极限，虽然有很多令人担忧的事，可是飞船起飞之后，她还是很快就睡着了。
路西法却没有睡。
他在心疼云错。
如果他没有猜错，云错的这种痛苦状态或许跟那种介于吸血鬼和人类之间的怪物有关。
云错的灵魂在之前的肉体里待了很久，以前的她说过，天使的灵体要跟她创造出的肉体契合的话，必须有血做接引媒介。路西法知道，云错之前的肉体与灵体之间的接引媒介是该隐之血。该隐，吸血鬼始祖。
所以继承了该隐之血的云错在那个时候会像吸血鬼一样嗜血。长久以来，云错的灵魂已经渐渐熟悉了那种感觉，所以灵魂对吸血鬼会比较敏感。
如果是真正的吸血鬼的话，对她应该是没有什么影响的，她甚至可能会亲近真正的吸血鬼。但是像这种怪物，集合吸血鬼和人类的血液，太混乱了。就连这些怪物们自己都不能够承受这种混乱，所以当它们处于失控状态的时候，就会引起云错的灵魂混乱。被封印了的灵体处于不稳定状态，这具造出来的身体就无法与灵体完好地契合，所以就会出现那种状态。
要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才能恢复稳定。
路西法看着身边已经睡着了的云错，披风裹着她的身体，她缩在那里，手还拉着胸前的披风，生怕它落下来的样子。
真的……如此不安吗？路西法望着云错的眼神忧郁得像一首夜曲。
在之前的一千年里，云错拖着受伤的灵魂是如何走到今日的，他不敢去想。他甚至不敢去想尚未恢复的云错是如何勉强创造出这具肉体，然后为了不被召唤回天界，不让自己过于强大的力量冲毁这具躯体而自己封印自己的能力。
而——作为接引媒介的血……
是死人的血罢，所以这具躯体需要灵体的力量维持。
路西法闭上眼，蹙着眉，良久，才声带哽咽地说了一句：“抱歉，云错。”
——如果，如果当时察觉到那个拙劣的阴谋就好了，如果早点找到你就好了……
抱歉，云错。
*
回到王都，路西法要云错回去休息，云错却坚持先联系绛鬼，向他报告任务状况。然而联系到绛鬼的时候，他没有让他们去“店里”，而是说了另外一个地方。
当云错和路西法站在了绛鬼所报的地方的门外的时候，两个人的秀眉都在不由自主地抽着。
夜店。
绛鬼那个……
云错恨不得进去一枪崩了那个好色大叔的脑袋。
通讯接收提醒响起来，云错冷着脸接收。“来了吗？来了的话就进来，在……”“我给你留了一颗子弹。”云错打断他的话，然后强制结束了通讯。
云错转身就走，绛鬼行动倒是飞快，云错走出去还没有两步，他就已经出现在了门口。
“你最好给我一个能让我满意的答案，关于将报告地点选在这里的理由。”云错说这话的时候带着明显的威胁意味，好像面前的绛鬼不是她的上司，而只是一个单纯的好色大叔，她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都完全是对他的施舍。
“那个……怎么说呢？”绛鬼挠了挠头，一副为难的样子。云错作势就要掏枪，绛鬼急忙制止她，“我说我说！其实……其实那个哈，就是因为，你们联系我的时候我刚到这里，才进来就走，会让人怀疑我身为一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男人在某些方面不行，是不是？小错错也一定不希望别人用鄙视的眼光看你的上司，对不对？我就知道小错错最……”
云错很平静，非常平静。她认真地纠正绛鬼话中的错误，说，“你根本就不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男人，你只是个人妖而已。”
绛鬼被云错噎得说不上话来。路西法在一旁看热闹。
半天，绛鬼才故作宽容地说了一句：“算了，你这种人是无法了解我的高洁的。关于报告……”绛鬼正说着，眼睛无意间瞥向别处，才转换过来的人格瞬间再次转换回了那个好色大叔，色迷迷地斜着眼看着别处，丢下了一句“写成书面形式，手写打印各一份，记得签名。”然后就跑掉了。
在绛鬼奔跑的道路上，两名女子正相携而行。
夸张地摆着手，并且用那种变态声音一句八拐地叫着“小姐~~~等~~等我~~~~~”的绛鬼，让人想把这种存在直接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杀掉。
“谁来把那个变态人妖送到地狱去。”云错转身往回走，不再看那个丢人的某人。
路西法笑着挑了挑眉，心道：“我那里也绝对不收这种人的。”
*
在飞船上休息过了，云错的精力稍有恢复，而且这种损伤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恢复过来的，之后大概还会有几次反复。所以云错回到云间的公寓没有去休息，洗过澡之后直接坐在了桌前准备写报告。
报告……
云错又想起了她和路西法的猜测。
绛鬼后来让他们将那样的怪物带回来，显然已经证实了他们的猜测。皇帝，或者说是伽罗兹帝国，想要制造那种东西。
绛鬼在他们执行这次任务之前就提醒他们说可能跟上次那种怪物有关，显然他们早就已经知道那种东西的存在了，最起码，在云错和路西法执行这次任务之前，他们就知道了，不只是知道他们的存在，还知道他们的强大。
伽罗兹帝国真的要制造那种东西吗？制造出那种怪物。
典……云错想起照片上那个少年的脸，想起那个目光空洞的男子。那个人也曾经是活生生的人类，有着爱的人，也被人爱着的。
也就是说，那种怪物，其实原本都是人类……吗？
皇帝是想要将这个帝国里的某些人类变成那种样子的怪物？没有理智，没有思想，靠着残存的意念活着……不，那已经不能算是活着了。
这种事情……这种事情！
作为一七，云错知道自己已经犯下了永不可饶恕的罪恶。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绝对的善和恶，一个帝国要屹立，要前进，必然会在这条道路上倒下很多人，洒下无数的鲜血。即使不曾过问任务背后的事情她也知道，死在她手下的人，其中大多数都绝非极恶之辈，不然的话，就不需要他们这种不为人知的存在去做了。
但是……
将这个帝国的人民变成那种怪物，为的是什么？无非是他们的战斗能力。制造出那种怪物，组成军队，发动战争……
这样的罪恶跟之前的相比，已经不是一样的概念了。
云错深知自己从来不是什么善辈，是她自己选择了这样道路，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后悔。她的双手上已经沾满了鲜血和罪恶，这一切，都已经不容她后悔了。
云错放下钢笔，将自己的双手摊开，放在面前的桌子上，然后缓缓地握起来。这双手修长、白皙、皮肤细腻、骨节圆润光滑，指甲透着樱粉，白色的月牙印精致秀气。因为不断地死亡和重生，这双手上甚至没有留下一丝伤疤或者茧痕，完美得像一件精致的艺术品。
她，也是怪物。
双手在轻轻颤抖，云错再一次拿起桌子上的钢笔，笔尖触到纸张，在洁白的纸上留下一个黑色的点。顿了顿，“任务报告”几个清瘦而有力的字落在纸上。
然而，仅止于此。
云错又一次将笔丢下。
成为怪物的典的那双眼睛和照片中少年时代的典的脸不时出现在云错眼前。她是冷漠无情的，执行任务时将子弹射入目标的心脏或将匕首刺进敌人的要害中，她从来没有心慈手软过，她执行任务从来不会避讳法医而用微小的道具，看着鲜血喷溅，她有一种充满罪恶感和堕落感的疼痛，那种疼痛，真实地宣告着她的存在，疼痛的感觉能够让她确定自己是活着的。所以，这样的疼痛，令她上瘾。
可是，这件事……
唯有这件事。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正面临着一个重大的抉择，她无法自由地做出选择。被镣铐枷锁桎梏着，她依然要从狭窄的空间中挣扎。
第十六话 报告
这个时候，路西法已经洗完了澡，敲了敲云错书房的门。
“请进。”
路西法走进来，在身后将门轻轻带上。路西法才洗过澡，头发没有干，也就没有束起来，莹蓝的长发带着水散在身后，竟然有种莫名的妩媚。白色浴袍松松地系着，露出胸前白皙的肌肤来，左边锁骨下的蝴蝶伏在那里，妖娆艳丽，有着令人窒息的性感美。
云错看了路西法一眼，却将注意力放在了路西法手中的杯子上。
路西法将盛着温牛奶的杯子放在桌子上，云错嫌恶地看了一眼。她喜欢牛奶的质感，却讨厌将那东西咽下去。看到云错的眼神，路西法微笑着将杯子端起来，自己喝了一口。乳白色的牛奶滑过他樱粉的薄唇，云错看见他的喉结翻滚了一下。
哦，原来是他自己要喝的。
云错放下心来。
“任务报告？”路西法靠着桌子站着，歪头瞥见了云错正在写的东西。云错用钢笔尾端抵着自己的额角，秀眉微皱，眼底的矛盾和挣扎看得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