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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子出生那日,紫气东来,府中幕僚、卜人皆向洹王道贺:
“您的这个长子,将来必定是个太子!”
洹王图谋皇位之心,由来已久,这帮阿谀奉承的幕僚,不敢直言“你将来必定是个皇帝”,只敢绕着弯子说“你的长子将来必定是个太子”。
儿子是太子,当爹的自然就是皇帝!
洹王听了大喜,为长子取名——炽,并当即表了决心、立下誓言:
“本王定不负众卿所望!”
公子炽自小就倍受宠爱,容貌还像极了其母,长得很是俊俏,又聪明伶俐,被众星拱月、娇纵溺爱惯了,竟养成了胸无大志,率性而为的娇贵公子习性!
直到——
当爹的篡位登基为皇,当娘的在即将获封皇后之尊前夕——离奇亡故!
他虽被立为太子,却渐渐被沉溺于美色新宠的父皇冷落一旁。
由倍受隆宠忽转为饱受冷落,太子之位岌岌可危,曾屡次遭人暗算,还险些丢了性命!
一连串的变故之后——
太子心性大变,竟变得胆小怕事起来,经常独自一人蜷在墙角,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整日里无所事事,混日度年般的浑浑噩噩。
臣子见了,哪里还当他是个太子,分明是沿宫城墙根寄居苟活的缩头懒龟一只!
胆小怕事、懦弱无能!
在二皇子与六皇子两两强势争斗的夹缝中,偷得一线生机,暂且保了太子位。
但,长此以往,这无权势无靠山的东宫储君,迟早是要被废黜的!
一个名存实亡的太子,反而令人不设心防,等闲视之!
今日,鞫容亲眼见到的这个二十郎当的年轻人,确也蜷坐于墙角,眯得狭长的丹凤眼,似笑非笑,眉宇间懒意正浓,没有半点精气神,一副半死不活的德行,身上蟒纹衣袍虽精美华贵,却松垮垮的披挂着,穿着打扮率性而为——
未趿足履、未束发冠,放浪形骸、懒散度日,浑似等死的废物一个!
鞫容却觉得这人眼底隐晦之物,黯黯沉沉,看不穿也摸不透,神色间透着几分古怪,要笑不笑,阴阳怪气,正如他第一眼见到此人时的感觉——
比鬼还诡异三分!
“太子……”
看着宫门里这个形单影只的“尊贵”太子,鞫容心里头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脱口问道:
“你的随从呢?这宫里的人都去哪儿了?怎么只留你一人独守宫门?”
除了这个看似废材一坨的太子,这宫城里头,像是空无一人!
“逃了!想活命的,全都逃了!”
太子炽半阖双目,敛着眼底几分古怪的笑。
“逃了?”鞫容不敢置信,追问:“皇上果真不在宫中?”
“嗯。”
太子低着头答话,只“嗯”个一声,默然片刻,不知想了些什么,又伸手拎起身旁搁的一只精美酒壶,一仰颈,“咕咚”灌下一大口烈酒,借着酒劲,半醉半醒之间,冲口便道:
“我的好皇叔——燮王又要来献美姬了!听说,此番他所献的这个美人儿,是个异域舞伶,有不同于中土佳丽的妖异之色!
“父皇昨日就领着一拨懂得逢迎拍马的文武众卿、宦官内臣,一群赏心悦目的侍妾、宫女,率一批拿钱卖命的神策军死士,浩浩荡荡出了宫,往骊山脚下围猎禁苑北边的赤江乌淮,驻扎营帐,备酒设宴,迎候燮王与美姬去了!”
“就为了个美人?”
皇上出宫的这则消息,看来是确有其事!
鞫容有些啼笑皆非——如此急色,这一国之君,当得岂非荒唐可笑!
“父皇在宫中待得腻烦了,去野外苟合,谓之情趣!”
烈酒呛喉,太子笑咳几声。
不知是酒后糊涂了几分,还是醉时方吐真言,当儿子的竟糟改起老子来:
“除了美人,还有什么能入得了父皇的眼?”
得了江山,坐了龙椅,夙愿已偿,圣心竟贪图起搜刮天下美女、纵欲享乐去了!
“殿下说笑了!”鞫容面对这个笑容极其古怪的太子,心中有些惕防,“圣上总不至于将宫中所有人都带出去吧?”
皇家禁地,哪能连宫城守备、带刀侍卫都不留一个?
“此刻宫中除了你我,再无第三个人!”
太子笑得极其轻微,但说出口的话,却令人听来倍感惊心:
“昨日午时三刻,父皇率众出宫。申时初刻,我就让内城传令使将‘燮王图谋不轨、欲起兵造反’的这则消息风传出去;
“城中百姓闻风而散,宫里偷逃出去避难的人擢发难数,冥顽留驻的、已被我使计遣散,还有——父皇留在京中的几撮涣散兵力,也被我假传圣旨、往骊山外围调遣转移;
“眼下这座京城,正如你所见,已是一座空城!”
“……”
鞫容瞪着他,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还未继承大统,就先帮着老子败了江山?!
东宫储君这行事作风,竟比他老子更加的不靠谱!
“你、你为何如此?”
鞫容想不通,直觉此事蹊跷,似乎另有隐情。
“我为何不能如此?”
太子笑得轻微,似是无关痛痒:
“反正父皇已坐不住这江山,能传给我的也非千秋社稷,而是难以收拾的混沌朝局、不休不宁的萧墙之祸、迫在眉睫的烽火狼烟!
“我手无一兵一卒,既懒得打、也打不过!皇叔燮王想要什么,拿去便是!”
“……”
鞫容直到此刻、才真真觉得这位太子实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空前绝后的废材一坨!
正文 第四章 宫闱乱
如此废材,拿刀劈了都觉累手!
难怪臣子们由着太子整日蜷于墙角,自生自灭!
“既如此……天色已晚,你好好歇着,告辞、告辞!”
皇帝不在宫中,他连正经事儿都没做,怎可先被“麻烦”缠身?
转念之间,鞫容已悄悄的将脚后跟往宫门旁侧挪移。
“你既来了,先别急着走!”
太子独自在这宫门口坐了许久,等到的也就鞫容一人而已,又怎可轻易放过?
“有些话,此时我若不说出来,怕是再没机会——让人知晓了!”
说着,又微微呛咳了几声,嘴角竟有一缕血丝溢出!
“你、你……”
鞫容眼皮子一跳,对方嘴角那一缕血丝,触目惊心!
“你喝了毒酒?!”
他总觉得这太子神色古怪,此刻才幡然醒悟:
国之将亡,太子焉能活命?
一个将死之人,晦气太重!鞫容片刻也不想多待,拔脚就走,与太子擦身而过,往宫城里头去寻那武德门,欲往皇家围猎禁苑以北——赤江乌淮!
“等、等等——你别走啊!先帮忙去御书房拿玉玺来,我还要拟一道‘圣旨’——让燮王的儿子来当太子!好叫我那两个皇弟死心!”
见鞫容奔着宫中去,太子放声疾呼:
“你听见了没——玉玺在御书房龙案上搁着,快快去拿!”
“玉玺在御书房”这句话,被他疾呼了三声,传得老远。
鞫容已溜得不见踪影。
人都看不到了,太子这才慢吞吞地站起,擦擦嘴角,冲着鞫容跑远的那个方向——发笑!
笑出几分诡谲!
鞫容此刻若还能看到太子古怪的笑意,必会警觉!
可惜他走得匆忙,虽将“玉玺在御书房”这句话听得一清二楚,却丝毫没有心动,——他来京城的目的,并不在此,拿了玉玺又有何用?
学一学临死发疯的废材太子,用玉玺假传圣旨,开赦道教?
只怕假的圣旨一下,欺君之罪难恕,反倒株连了同道中人!
他既非皇室宗亲、又无兵权在握,盗得玉玺带在身上,招惹四方枭雄群起而攻……
只怕连小命都难保!
是以,太子声声疾呼,他充耳不闻,闯进宫后,四处寻找通往围猎禁苑的那条路。
只是这宫城太大,他像只没头苍蝇似的乱转一通。
在座座御苑、内庭宫舍、森森殿宇、重重宫门之间穿行,竟渐渐迷失了方向。
连起初进宫时的路也找不着了!
七转八绕的,脑袋犯晕时,他眼角余光似乎瞄到——
一抹人影,在侧殿一个角落忽闪而过!
像是有人在暗中跟踪、窥视着他!
心头一惊,鞫容一个箭步蹿至侧殿角落,掀开半幅帷幔,侧身将脸探了进去。
往黑乎乎的里间张望时,忽觉后颈“嗖嗖”的直冒寒气,像是被人从他背后紧挨着颈项吹了一口阴冷鬼气……
一只手猝然搭落在他后背肩胛处!
“什么人?”
心,几乎跳到嗓子眼!
鞫容飞快旋身,抬眼一看,却惊愕了个十足十!
“太子?!”
适才分明喝了毒酒,已半死不活的人,此刻竟像鬼一样,悄无声息的掩至他背后,用手一拍他的肩,笑嘻嘻地看着他。
“宫里头好不好玩?”
见鞫容这回真个吓得不轻,太子很是开心,眉眼笑弯弯的,流出几分诡谲。
“你觉得好玩么?!”
鞫容这才醒悟:自己被这个表里不一的太子给耍了!心头一来气,登时冷凝了脸色。
“这就生气了?”
太子炽饶富兴味的看着这个面若桃花、柳眼眉腮都染了几分妖娆的媚人少年,轻笑道:
“适才问你‘怎的才来’,你却不答,害本宫以为认错了人,这才试探一番。”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本宫现在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我是谁?”
相似的情形重现。
鞫容忆及:适才在宫门那头,撞见太子时,对方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你怎的才来?
莫非……
太子坐在宫门那头,不是等死,而是……
一直在等人?
“本宫原以为你是燮王派来刺探宫中消息的探子,方才我提到玉玺,你若是燮王的人,定会奔御书房拿了玉玺,献给主子以便邀功!”
眼下这局势,还敢只身探入宫城的人,要么是燮王派来的,要么就是——“那个人”!
也只有“那个人”,明明进了宫,却对传国玉玺无动于衷!
“我没拿玉玺!”
鞫容心中有无数个闪念,但,只有一点,他是确定的:
这个太子铁定是将他误认成了什么人!
不过想想也对——在这当口,又有哪个不相干的无名小卒会贸然进宫?怪不得旁人误会!
“不错!你不是燮王的人。”成竹在胸,太子笃定地笑道,“你是本宫一直在等的那个人!”
“……太子好眼力!”
鞫容想笑,却不知太子将他误认成了谁?
“太子可知我……来此的目的?”
“找一个人,办一件事。”太子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前日飞鸽传书邀你来此的余公公,是本宫的人!只不过,他昨夜已投井自尽,你今日在这宫中是再也寻不到他了。”
“……哦?”鞫容眼神也定定的看着太子,“那位余公公既是你的人,寻不到他,找你岂不正好?”
“不错!”太子笑了,像是颇为满意余公公帮他找的这个人,——这人既不笨、也不多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