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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得她唤他一声“舅舅”,左淳良心头微动,故作恼怒地道:“不敢当!公主如今可是如意宫的人,废后出殡,也未见公主相送一程!”
听出宰相言中暗讽之意,宁然似乎委屈极了:“舅舅何出此言?母后之死,阿宁伤心欲绝,奈何身不由己,连母后出殡那日,阿宁都被禁足房中,独自神伤!”
禁足房中?
那日,公主不是来找母妃骑马放风筝去了么?——沲岚呆了一呆,忍不住看了小公主一眼,却见那片轻纱之上,眼眸弯弯,似是在笑,与那委屈哽咽的声音,衬不到一处。
左淳良哪里晓得这位小公主会说谎骗人,竟将她的话当了真,以为试探出了她的真心,进而诱之:“公主若是不忘本,这胳膊肘自当往里拐,怎能帮着外人对付自家人?”
“舅舅的意思是?”眨了眨眼,宁然显得十分困惑。
“臣想找到皇长子,问出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对着个半大的孩子、那懵懂无知的样儿,老臣子也掉以轻心了,竟毫无顾虑地、暴露了内心真实意图:“你的母后若是被奸人所害,蒙冤而死,皇长子的证词就极为关键,能还你母后一个清白!”
更紧要的是,左氏临死前留下的那份血书,已明明白白地告诉他:皇长子珩才是他的亲外甥!反观蓥娘竟是如此疼爱小公主,他心中更加确定——当年刚出生的两个孩子,确实被人故意掉包了!
“再者,圣上派臣来这灵山,也是为了弥补当年你母后的不慎与过失!”左淳良迫切想要利用小公主的无知,来帮他做些事,就如同当年,左氏利用这孩子剥夺了蓥娘再生育的权利!若是能善加利用,这个被匡宗视若掌上明珠的小公主,就能成为他安插在后宫的又一枚棋子,而且,还能少了一分对亲人惨死时的愧疚感,毕竟,她不是他的亲人!
“舅舅是想亲自找回皇长子,让阿宁不要插手此事?”他分明是想让她临阵倒戈,帮着他对付如意宫!宁然心中亮堂,却偏是装了个糊涂,曲解他的意思:“这可怎么办?沲岚姑姑说母妃有法子能让珩哥哥主动现身,并随我回宫来。”
“小殿下!”沲岚慌了,冲口道:“娘娘待您可不薄啊,您怎么能……”
“姑姑,把药拿来!”宁然端着小主人的架子,命她交出药丸,似乎急于让宰相看到她是如何帮他的,“来灵山的路上,你不是说珩哥哥自幼体弱多病,母妃这些年仍在遍寻妙方,好不容易得了一粒灵丹妙药,能治珩哥哥的病,只要在这里亮出如意宫的身份,再手持灵药,珩哥哥定会主动现身!”
沲岚在路上对她说的这番话,半真半假,但是,有一点蓥娘没有料错——鞫容确实告诉过那孩子,宫中有人会给他送来治病的良药。那孩子若想活命,自会主动投奔到如意宫这边来。
“还请姑姑,将此药交出!”左淳良使了个眼色,带来的那批护卫,立刻拔刀逼向沲岚。
马匹躁动地刨着前蹄,沲岚一提缰绳,想策马冲出去,又担心小殿下的安危,眼看宰相府的护卫步步逼近,她咬一咬牙,猝然将贴身藏的那粒药丸取出,凌空抛给了小殿下。
“母妃说……这是救命的药!”宁然稳稳接住,指尖捻转着这粒药丸,示意宰相上前来。
以为她要亲手将药交给他,左淳良喜出望外,疾步上前,一伸手,却没有接到灵药。
宁然只等他靠过来,让他看清楚一件事——她将那粒药丸攥进手心,而后,用力一握,指缝间有烟雾状的粉末飞出,那粒救命的灵药,就在宰相的眼前,顷刻化为乌有!
噗的一声,宁然吹净手心里残余的粉末,端坐于马背之上,欣赏着宰相神色间的变化,“舅舅,珩哥哥不会再来这边了,我可帮了舅舅一个大忙,你可满意了?”
轻纱之上,眼眸弯弯,如此近的距离,宰相骤然发觉:宁然有一双狐般狡黠的眸子,弯弯的,看不出是笑了,还是没笑。
“舅舅,您该回后山去了。”
宁然的声音,依旧如小女孩般的清脆透亮,十分好听,让人恍惚有一种错觉:她明明只是个孩子!还只是个孩子……
左淳良仰着脸,看着高居马背的她,脸色忽青忽白,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是碰了个软钉子,连累皇长子失了救命的灵药,对方摆明了不让他占得半点便宜,再厚着脸皮杵下去,便是自取其辱!
初次交锋,才一个回合,宰相就极是尴尬的,领着那拨护卫悻悻而去。
“小殿下……”
沲岚松了一口气,在关键时刻,她选择相信小主人,将药抛给了她,——自己抛给宁然公主的那粒药丸,裹了一层蜡壳,而宁然当着宰相的面,在手心中捏碎的,却只是一粒“驱瘟散”,镇热的效果极好,专治热伤风。
“姑姑,珩哥哥真的会出现么?”
宁然将药丸藏起,等候在灵山前,听着士卒逐一来报——未有任何发现!她心中有些不确定了:难道珩哥哥并不想回宫?
沲岚默不作声,对那素未谋面的孩子,她也没有十分的把握,但是,凡人都怕死,他总不会不来求这解药吧?
难道……
他是出了什么事?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守隘口
灵山及天机观,皆有密探、兵士在搜寻及把守,如意宫的人,守在前山,宰相的人马,守在后山,还有近卫军在灵山周边设下的包围圈,应当没有任何疏漏,除了——
后山断崖侧方的低洼谷地。
那里有一面山壁岩石,挂满了绿藤,拨开藤蔓,露出的山壁夹缝,极狭窄,却可容一人侧身通过,且直通灵山之外。
由“一线天”的山壁夹缝而出,去往临近护城河的郊外,必会经过一个隘口,那里竖了块石碑,石上凿刻的碑文被青苔覆盖。一人坐在石碑上,晃悠着两脚,状极闲散,另有一人陪在一旁,不时往道路前方张望。
这二人,一个公子模样,却是衣饰随意,状极懒散,似乎提不起精气神来。另一个面色冷峻,玄衣劲装的草莽打扮,袖中藏有利器,隐现寒芒,站在公子身旁,一丝不苟。
正是李炽与无名氏。
“公子,他当真看过那张灵山山势图?”只要看过那张地图,那孩子一定会往后山去,找那“一线天”的隐秘出口。
无名氏欲穷千里目般的,直往道路前方张望,却迟迟没等到那孩子,心里也犯了嘀咕。
“咱们的眼线,比如意宫的都强百倍,天机观里大大小小的事,哪有错报一回?”
羿天确实看过那张地图,李炽是料准了他会往这条路走,在匡宗派人围守灵山时,他则等在了这里,而且是志在必得!
“可……”无名氏想了想,仍忍不住问出了口:“可卑职听说,如意宫的人,手里握有救命灵药,那孩子若想活命,必须投向如意宫……”
“既然是救命的药,如意宫该早早把药送去!”鞫容啊鞫容,那狼孩来你天机观之前,连个头痛脑热都没有过,怎的到了你那里,竟成了病秧子?而且是跟皇长子珩当年的病症相似!难道真的被他料准了——蓥娘和鞫容打了联手,二人使了什么手段,令狼孩心性大变、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以便将来带进宫去,冒充皇长子?
只可惜,这二人的全盘计划,被他给毁了!
李炽很是开心地一笑,“在这个时候,才说送药来,你说能让人相信她们的诚意么?”那孩子并不了解如意宫,只知道等不来良药,必须自救,而想自救,就必须离开灵山!所以他不会再等下去,而应该往这条路来!
“她们本就没什么诚意!”无名氏对公子是十分信服的,公子说那孩子会往这条路逃来,那就绝不会错!只是等待的时间过于长久,大半天都消磨了去,他们还是没有等到人。
莫非……
那孩子在半路上出了什么岔子?难道是病发没能撑过来?
李炽眯眼看了看太阳光照的角度、石碑下的投影,估摸着都快午时了,等的人还不出现,确实有些蹊跷。
他跳下石碑,向隘口前方眺望,口中喃喃:“这是唯一的出路,他怎么可能不来?怎么可能不来……”
由于地处偏僻,从隘口延伸出来的这条土路上,直到正午时分,也看不到半个行人的影子。
无名氏却听到了呼噜声,不由得将目光转向路旁,那里停了一辆马车。——石中徕遵从公子的吩咐,赶了一辆马车来接人,却比他们来得更早,等在路旁,也等了老半天了,此刻,他竟坐在马车前板儿上,靠着木框儿车厢打起了盹,呼噜声震天价响!
“这小子昨儿夜里上梁揭瓦去了?大白天的来睡觉!”
无名氏皱了皱眉头,只觉那呼噜声委实太吵,吵得他都无法凝神去听周遭是否有异样的动静。
“石中徕!石中徕……”
忍不住上前推了他一把,却没能将人推醒,无名氏啼笑皆非地看着他闭着两眼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又缩紧了脖子,歪侧着脸继续呼呼大睡。
索性懒得理他,无名氏取来马鞍上挂的包袱,走到公子身边,将包袱打开,取出干粮和水壶,和公子一道坐在路旁,喝几口水,吃着干粮,眼巴巴地等着。
这一等,又是好几个时辰。
直到夜幕降临,他们等的人,依旧没有出现。
随着时间的流逝,希望越发的渺茫,心中的不安与猜疑却逐渐加深,李炽隐隐觉得:怕是要白等了……
“公子——公子——”
漆黑的夜色中,一点火光闪现,一个前哨探子从隘口里头奔出,急急来报:
“宫里来的人马都撤回去了!宰相的人、如意宫的人,刚刚都离开了,他们把天机观里里外外、包括灵山上上下下,都搜了个底朝天,找不到人,空着手回去了。”
整整一日,宫中增派支援,重兵合围,连灵山周遭的地皮都翻了一遍,始终找不到人,无论是宰相那边,还是如意宫这头,都确定了目标已不在灵山范围内,大批人马都撤了,风声里也闻不到骚动的气息,灵山又恢复了平静。
李炽往隘口那头又眺望了一眼,夜色中什么也看不清了,但他心中明白:自己派出的几批探子,将隘口里里外外也都仔细探察过了,那孩子确实已不在这里了。
“公子,怎么办?”无名氏十分困惑:一个大活人,怎么就凭空消失了?
“公孙伯羊、王冕他们口中的奇才,果然有些能耐!”李炽负手而立,沉吟片刻,猝然仰天长叹一声:“罢了,错过就是错过了!”不在掌控之中的棋子,就是一枚弃子,——大家都得不到,就只有放弃!
“撤!”
在公子的眼神示意下,无名氏发出口令,让埋伏在周遭的暗哨探子们,统统撤离。
“无名,你且随我去个地方。”
好不容易来了京城,搅起庙堂风云,扳倒了一个死对头,暗中拉拢了宰相与“亲左派”的势力,又浑水摸鱼,将天机观这一座与宫城比邻的皇家道观揽入囊中,神不知鬼不觉的、扼人咽喉乱了朝局!——这一局,他赢了大半!
只有那个“天谕”,竟出人意料的、隐匿了踪迹……
(前文错漏的几处已纠正,宫令宫正更改为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