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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那边说通了,他们答应让公主来和亲,到时自然是嫁给你,有漠北军队撑腰,想来你位置会稳固一些。”
“还是母后想的周全……”
皇后盯着自己唯一的孩子看了一会,不知是爱还是恨,她一个白骨场上滚过的女人,为什么就有这样一个只会说“母后周全”的儿子?但她最终又只是叹口气,道,“这样,你还不快去给皇帝问安?”
“孩儿这就去。”
“啪!”又是一记耳光打在他脸上。
“母后这又是?!”这次叶环真的痛得飙出眼泪,叫道。
“为了让你看来有哭过的样子,”皇后擦擦手,淡淡闭上眼,道,“去吧。”
☆、第三章 片言乱国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石门,距离帝都长乐千里之遥的一个小城,方下了一场雪,而这时长乐城里才刚有一丝秋凉飒爽。
秦隐珠迤逦前行着,身后的白雪上留下一行细碎的脚印。
她穿着军中文士的衣服,白裘素袖,衣袂飘飘,但还是能明显看出是个女子,她的五官不可说不标致,但第一眼给人最深的印象往往是那种刻骨的苍白,往好了说,似乎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空灵之气,往坏了说,却也可以理解成像个垂死的病人甚至飘忽的女鬼。
她行走的地方,显然是一座军营,在进门处竖着招展的大旗,旗上绣有金边,中间是一只黑色的猛虎。行道两旁荷矛带戟的士兵排成高大的行列,呼出冰冷的气息,黑色的皮甲上都挂了白霜,他们甚至不正眼看她,就像一些巨大的雕像。走了几十丈的路,只听到马的嘶鸣和远方低沉的号角。
再往里走,是一座金色的大帐,帐前支着一只三足的大锅,里面的汤水沸腾。秦隐珠知道那是什么,连周边几座城市的小孩都知道:驱狼侯项毅,没少把人丢在里面煮。
她在大锅前面站住了一下,掸掸衣服上的雪珠,正正束发的高冠,蒸腾的水汽使得金帐都显得有些扭曲,然后,她走进了大帐。
帐中有许多人,执戟的武士、按官阶排列的参军和副将。
她看向最上方的正中,侍从们簇拥着一个高大黝黑的男人,斜倚在宽大的狼皮垫子上,半幅毛皮下露出黑色的铠甲。
“居然敢一个人来,”高大黝黑的男人见到她,大笑起来,“知道我为什么见你吗?我就是太好奇了!”
隐珠笑了笑,行个军中文书常用的揖礼,“参见项将军。”
“你还知道我是项毅,那你听说过我喜欢水煮活人吗?”男人笑着,但也许是征战多年的缘故,即使笑着,他眼中也有一种狮虎般的凶蛮。
“将军威名盖世,怎么会没听过呢,在下此来,正是为将军而来。”
“哦?”项毅挑起一只眼皮,“难不成,你是来投降的?”
“不,在下是来劝说将军放弃围城,给城中守军留一条生路的。”
“哈哈哈哈……”此言一出,项毅连连拍着桌子,周遭立侍的军曹兵士们也笑出声音,“笑话,真是笑话!诸侯太守之间互相攻伐占地,近世以来皆如此,杀了石门太守,他的地盘岂不尽数归我?!往上报一个病故,谁会追究??现在你凭一张空口白牙劝我撤军,难道不觉得自己在说梦话?!”
隐珠微微一笑:“若将军的志向,一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个乡下诸侯,在下确实是白来了,请将军立刻下令,将在下投入汤鼎。”
项毅脸上突然一热,“乡下诸侯”是最能激怒他的称呼之一,当他还小的时候,跟着父亲,也就是老驱狼侯一同入京朝见,长乐的贵族经过他们会掩上鼻子。
他强自压抑恼怒,问:“那你说,还有什么?”
秦隐珠笑着,突然凑近男人的耳边,近到他能闻到她身上冰雪的味道,这让他微微一惊,但马上就不再介意,他确信他有力的胳膊一夹,可以将她的腰都折断。
直到,她轻声说出一句话来:“将军……难道就不想当皇帝么?”
项毅本漫不经心的笑容凝住了,他看着面前女人的眼睛,纯正的黑,深不见底,与他直视。她说出这句话的口吻像蛇一样,甚至让他觉得,她本身也像是极端享受这句话的美妙,本嫌苍白的脸上闪烁一种魅惑。
项毅努力再笑出来,但自己也感到有点干。他的余光扫向帐中的手下们,但他们显然听不清这边谈话的内容,都直着眼看两人表情的变化。
“现在京城的局面,将军想必也知道一些?”女人又问。
“你说王家和刘太监的事?”项毅痛恨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但还是忍不住回答。
“不错,那将军觉得,刘太监一手遮天,靠的是什么?”
“皇上呗,皇上吃喝拉撒都靠那些太监伺候,当然听他们的。”
“但是皇上现在年纪越来越大了,身体也越来越差了。”
“当然,所以皇上归天太子即位的时候,就是那帮太监完蛋的时候。”
“但是将军想,谁会坐着等待自己完蛋呢?所以太监一直撺掇皇上废了太子,改立一个。本来照这些年的势头看,换太子是迟早的事,但是想必大人也有听说,最新的消息,王家已经说服了漠北公主前来和亲,嫁给皇后所生太子,那么太子地位会就此稳固,那些阉人又怎么白白看着?”
“不看着又能怎样,太监,手里连个兵毛都没有,”说出这句话,项毅自己也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不禁“啊呀”一声。
“正是,”隐珠眯起眼睛笑道,“太监要兵,将军有兵,进了天宁,谁说了算?只是,天下之变已成一触即发、近在旦夕之势,而世上兵马雄壮、野心勃勃的,难道只有将军一家?”
项毅脸色彻底变了,身体也从椅子上坐直起来。
隐珠玩着手指,沉默,现在诸侯之中,驱狼侯离长乐最远,若还纠缠石门城这点蝇头微利,只怕到时连一杯残羹也分不到了。如果说到这份上他还不能决断,那她就真是押错了宝,愿赌服输。
好在,良久,男人的表情终于慢慢缓和,笑道:“你,就是那生不出儿子的石门太守第六个女儿,他们说的‘鬼谋姬’?”
“第七个,”隐珠看着他,淡淡纠正……
“我项毅向来佩服带种的人,”项毅站起身,“今天冲美人儿你敢一个人来当说客,一席话又点醒了我,现在我送你回城,一丝头发也不少你的。”
“不,我想跟将军去长乐。”
隐珠一字一顿地吐出这几个字,看到项毅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与惊异,他想问为什么不回石门吧?但是终究,项毅什么也没问,而是大笑起来,洪亮的笑声似乎震得军营都嗡嗡作响:“我还不知我有这么招美人们待见,既然美人开口,当然恭敬不如从命。
“请将军叫我‘先生’,”隐珠带些怒意,说。
☆、第四章 北疆围猎
“快点,”项毅催马,扭头道。
秦隐珠点点头,抓住自己冰冷的马缰,她的马术只能说差强人意,不像战士那样善于飞驰,但她力图不表露出这一点。马走在营里的石路上,远处传来整齐的拼刺口号,显然士兵们正在训教场操练。
“等下你会见到我二弟,还有我的‘双璧’,”项毅大笑着说。
隐珠又点头。即使她不因为战事提前去做了解,北疆也大约没人会不知道这几个人,项家两个兄弟,项毅是老大,高大英武,不怒而威,老驱狼侯去后,自动承袭了这个爵位;第二个项杰,矮小壮实,武勇比大哥相去甚远,不过总是打扮得十分耀眼,有士兵背后叫他“公鸡将军”。
至于被称为驱狼侯帐下“双璧”的,则是一男一女:右将军夏无殇,左将军苏龙胆。
据隐珠所了解的,夏无殇是个孤儿,从小加入项毅的军队,因军功一步步从一个最低等的步卒,升至帐前右将军,以项毅的脾气,几乎也把他当自己第三个弟弟看待。其用兵扎实,富于实战,不乏智谋,对敌冷酷,曾有修罗之称。关于他的传闻在北地有不少,流传较广的一则是,早年他与人同行,遇到盗贼,情急诈称自己是老驱狼侯(项毅的爹)的侄子,盗贼心生畏惧,独放了他,却把其他人尽数活埋。
而苏龙胆更像一个传说中的人物,不仅因为她是个女人,更因为她曾经是个“无衣”——“无衣”是一支佣兵团,在北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三十年前,曾经有漠北的两万大军进犯边陲,边关诸侯久等援军不到,不得已雇佣了三千“无衣”,
几乎花去了半座城池的白银,许多人都说他疯了,那些为钱而来的佣兵怎么会为你卖命,但事后证明,多数人错了,三千无衣立起巨大的坚盾,抵挡漠北骑兵一次又一次的冲锋,血流成河,却没有一人逃走,在冲锋的间隙,他们大笑着互相竞争谁的头颅会被标价更高。最终,残余的漠北骑兵依次上前来,在盾牌前自行割下只有败战才会被剪掉的发辫,以示心悦诚服,而剩下的不到六百名“无衣”战士,挺立在血泊里沉默着,迎接他们的进献。自此以后,这支佣兵团在北地名声大噪,小儿争相纹上昙花的标记,总有□□夸言哪天接待了无衣的客人……
一声惨叫突然打断她的思绪,看过去,正在经过校场,声音便是场上一个胖子发出的。
“不要——不要打我——”他像杀猪一般嚎叫,“我只是个商铺伙计,是他们抓我进来的……”但他的声音很快被更大的哄笑和叫闹盖过了。“肥猪,起来啊?”“杀了他吧!”“别啊,看我用□□操他几次!”老兵们粗野地喊着,踢打那个胖子,用枪尖刺他肥厚的屁股。
秦隐珠皱了皱眉头,但旋即换上寻常的冷漠面孔,这样的事情在军营,想必每天都在发生。军队里不容忍废物,不,世界上不容忍废物,看那个胖子的样子,上了战场也活不下来,那么早死几天晚死几天有什么关系。
不知怎的,这让她突然想起小时的事情来了。七岁以前,她都没见过父亲——据说出生之时,父亲是来过的,但听说又是个女儿,他甚至没有抱起她来看一眼。而这也是母亲最后一次见到父亲,当时的情景在之后的荒凉岁月里,被她一次又一次地提起,直到寂寥地死去。
不过当然,之后父亲还是见过自己的,尤其在她显露出卓越的才识之后,她辩倒他帐下那些无能的腐儒,做出文学泰斗也赞叹的文章,令他对她的期许与日俱增,在项毅攻城之时,这种重视达到了顶峰:当她提出一个人去做说客,他痛哭流涕地抓住她的手,让她一定要尽快出发,说全城的性命都在你身上了。
然而,她咬住嘴唇,那求拜神佛一样的态度中,为什么看不出一点对女儿的担心呢?
她在马上回望了一下,石门,那个她生长的小城,已经远到成为地平线上的一个小点。
父亲应该想不到,她选择不回石门,而是去长乐吧。也好,他的生育之恩,我已然报尽,今后是死在刀枪之下,还是显耀翻天覆地之能,都与他无关。
秦隐珠这样想着,回过头,项毅的话音突然在耳边响起:“这就是了!”看去,面前已经出现大片的围场,远处传来踏踏蹄声,然后几个黑点从白雪上出现,渐渐变大。
“让开!”项毅喝了一声,隐珠才看清,跑在最前的是一只灰白色的大狼,被追得呲牙咧嘴,不过还未等她感到吃惊或害怕,一支粗翎羽箭已经自身后飞出,不偏不倚正中狼喉。
大狼晃了几下,追猎它的方向又来了一只箭,插在背部,它挣扎片刻,才终于倒下去,还热着的血流出来,染红雪地,冒起腾腾白气。
隐珠随着项毅奔过去,另一方向的骑手猎人们也都近了,先头的几个提着自己的猎物,还有一些猎物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