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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为何躲过……谁知道呢,也许,是沧海宫柳公子在那一天正好心情不错。
柳拂衣的心情确实还不错。
沧海宫,长秋苑,飞雪连空阔。
清酒流入盏中,映衬着他白皙修长如女子的手指,与嘴角温柔的笑容。
大过年的时候,他的心情总不会坏。
因为这是他分发见离散的时候。
那些在过往一年里听话的属下,陆陆续续地回到了宫中,翘首盼望着他发下那救命的丸药。那些不听话的,有的也回来了,战战兢兢地候在厢房里;大多数是不会再回来,默默地死在天涯海角某个地方,对于这部分人他不会管,但他每每想起,都会很愉快。
一言能令人生,一言能令人死,这种力量,他纵不喜欢,也不得不有几分着迷。
飞雪漫漫,覆在庭中那人的衣袍上,本就苍白的容色愈加静如冰雪。
他怀中抱着的少女已经断了呼吸。
而他仍是那样倔强地站立,却将头卑微地垂着,头顶六点戒疤,渐渐地也被风雪掩去了。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庭园中一只八角琉璃小亭,柳拂衣煨着火炉饮着青梅酒,淡淡看着雪,脸上微泛着柔艳的红。
顾怀幽立在他身后,不敢言语。
那和尚已经站了近半天,步履不曾一动,连抱着人的手臂都坚定如磐。
他站了多久,柳拂衣便沉默了多久。
沉默地喝酒。
“哐啷”一声。
碧玉的酒盏掷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柳拂衣面色未改,仍是笑吟吟地,又自顾怀幽手中接过一只新盏。
“云止师父,你且靠近来些。”
他终于开口说话了。
笑容温柔和气,好像是经过了无数次酝酿,才终于摆出来的。
云止便举起步子,然而风雪中站立太久,手足都已麻痹,身形微微趔趄了一下,几乎要抱不住怀中的人。
——小亭上的人倏忽出现在他面前,迅速地自他怀中接过了苏寂。
云止根本没有看清他的身法,只听见轮椅一声滑响,而后苏寂便脱了自己的手。
他这才发现自己全身都是冰凉。
柳拂衣没有看他。
他只伸手探了探怀中人的鼻息,而后轮椅一转,便往房中行去。
云止欲跟上,他却冷冷地道:“站住。”
云止便站住了。清秀的面容愈加苍白,苍白得与冰雪同色。
飞雪漫天纷扬,顾怀幽看了他一眼,亦跟进了房间里去。
片刻之后,柳拂衣才出来,顾怀幽留在了房里。
他在檐下坐着,玉扳指轻轻敲着椅子,抬眸望那在风雪中茕茕而立的僧人,眸色深掩,嘴角却勾起一抹悠扬的笑。
云止低声道:“公子……可有办法治好她?”
柳拂衣轻笑道:“云止师父,我似乎听过佛经里的一个说法,道是因果轮转,人的辛苦挣扎,不过是原地转圈,是不是这个道理?”
云止顿了顿,“辛苦挣扎……本是虚妄。”
柳拂衣笑意愈深,仿佛确实很开心了,“所以,你看,小苏还是要回到我身边的。”
云止倏然抬起眼,一双清透的眼,仿佛带着凄厉的火光。
却又立刻便低下了头去。
“请公子治好她。”他的声音哑了。
柳拂衣柔声道:“你是在求我么?”
云止静了很久。
很久之后,他哑着声、掩着眸,轻轻说道:“贫僧……求公子……治好她。”
柳拂衣笑得优雅。
“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
云止看着他。
“我是做生意的。”柳拂衣笑着将身子倚下去,碧色绒袍衬得他风神如玉,眸中闪耀着狡黠如狐的光芒,“做生意,就是一种交换,你要我治好她,你也得拿出什么来,对不对?”
云止轻轻掸了掸衣上的雪渍。“公子要贫僧如何,请明言。”
柳拂衣眸中的光蓦然凝了,凝成了千万把利刃,“我要你走。”
“我要你永远地离开她。”
“我要你终此一生,绝不再出现在她面前。”
居然,只是要他走,而已。
他实在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的。
云止淡淡地看着他,那是一种与柳拂衣平视相对的姿态,很坦然,很安定。
“好,贫僧这便告辞。”
柳拂衣惊骇地笑了。
便看着那和尚真的抬起脚步,转过身去,连一句废话都没有,竟真的就这样要走了。
“这是谁教你的,萧楚还是证缘?”柳拂衣突然道,“是谁教你这样轻信于人的?”
云止的背影顿住。
“救与不救,只在公子一念之间。”他的话音平缓,如一条永不止息的河流,纵然隔着风雪也能闻得隐隐涛声,“贫僧是走是留,其实,并不能改变公子既有的决定吧?”
柳拂衣笑容愈冷,“那你说,我既有的决定是什么?”
“公子会救她的。”云止低眉道了句阿弥陀佛,“贫僧知道,公子不会弃她于不顾。”
柳拂衣只觉更加地不理解,整个人好似都被他绕了进去,心头涌上一股恶意的焦躁,“既然如此,你又为何真的要走?”
“贫僧……”云止忽又止了话头,半晌,方轻轻地、缓缓地说道,“愿公子善待于她,贫僧必在天涯海角日夜祷祝,祈求公子与她……两相安好,平安喜乐。”
柳拂衣闭了闭眼。
“我终于知道小苏为什么喜欢你了。”他说,对于云止眸中倏然的裂隙恍如未觉,“你和她一样傻。”
云止走了。
素白的僧袍溶在了素白的雪里。
雪在冬风中溯徊,发出轻颤的声响。
柳拂衣闭着眼睛,轻轻地笑了起来。
初时是浅笑,而后笑声渐响,渐渐与风雪混在一处,成了模糊的疯狂的大笑。
我会守在她床边,看着她醒来。
我会给她喂药,帮她养伤。
我会努力去爱她,我会拼命去娶她。
而你呢?
你为她离去,她什么也不会知道。
你牺牲了那么多,却根本什么都不会得到。
他笑着,笑着,笑声渐渐地慢了下来,眸光莹然,被风雪洇成一片幽暗的魅影。
佛说舍身饲虎,割肉喂鹰,说的就是这种傻和尚吧?
哈,什么慈悲心,全是空话。不过是自己没有能耐留住所爱之人,才只能勉强去牺牲罢了。
风雪愈加地急了,团团舞在屋檐之下,他的笑终于凝成了冰,眸光雪亮如出鞘的刀剑。
他已经是这世上最强大的人。
他没有理由还留不住她。
苏寂又做梦了。
梦里,有一株火红的梅树,正是冰雪飘飞的时节,梅花绽放,灿烂如云霞。云霞之中,隐隐约约,模模糊糊,传来氤氲成一团的人声。
“梦觉。”
“属下在。”
“杀了他。”
“属下领命。”
等等……苏寂将眉头皱了起来——
杀了他?
杀了谁?!
她徒劳地问着,却没有人回答。
只听见那冷漠的声音又道:“公子,属下冒昧……敢问朝露寺作何处理?”
静寂。
她撅起了嘴等待那个好听的声音的回答。
不知道等了多久,那个好听的声音说——
“不留活口。”
哗啦一下,艳红的梅花全都飘舞起来。在惊风急雪里,飒飒然幻化出一场幕天席地的盛舞,极尽刹那的璀璨光华,瞬息便要凋落了。
红得那么美丽,红得那么绝望。
就像鲜血一样。
鲜血……鲜血!
鲜血就这样滑过她的眼前,如潸然披挂的雨帘,将风雪都染成了触目惊心的猩红,仿佛要绵延到天地的尽头。
刀剑与鲜血。
都将永生永世,如影随形,与她相伴。
她颤抖着睁开了眼睛。
目光由混沌叠影渐渐凝在了床头,那人坐在床边,眸光湛亮如江上涟漪,无边无际的温柔便潋滟地荡漾开去。
“你终于醒了。”他柔声道,仿佛已经等候她许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
☆、路远莫致之
自扬州到襄阳,一去千里,念念红尘,滚滚俱抛在身后。
日夜兼程,恍惚不觉疲倦,仿佛这具肉身已不再是自己的。
天地苍茫,芸芸众生擦肩而过,他牵一匹瘦马,迎着夕阳西行。
襄阳城东,玉家村。
风雪停了半天,反迎出漫天烈红的晚霞,如美人喋血的唇角,凄厉而哀艳。
云止没有回头望那晚霞。
径自迈入那药庐,久无人居的地方,窗牖都落满了灰尘,与散乱积雪混成一片泥泞。他将院落四周上下都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洒扫了一番,直到天光收尽,夜幕披落,才转身走进了厢房。
厢房之中,一切陈设如故,便连那散着苦味的药碗都还摆在床头。
他便在这四壁空空的房中,静默地站了很久。
久得好似能听见虚空中传出妄念的回响。
“喂,和尚。”
“我好不好看?”
那双冷而幽艳的眸子似乎便在往世的暮色中浮了出来。
“萧遗哥哥,”她静静地望着他,“你不喜欢我么?”
刹那间脑中翻江倒海般汹涌裹来无数的记忆,全是苏寂的样子。她欢笑的时候,她委屈的时候,她撒娇的时候,她忧愁的时候,她狠心的时候,她恼怒的时候……
她很美。她从来都不会刻意隐藏自己的美。从来都是那样不管不顾、张扬跋扈地跳跃出来夺他的注目。
原来,她一直是这样活色生香地、不可磨灭地存在于他的生活之中。
就如他骨中之骨、血中之血,未曾想有朝一日……有朝一日,却会这样硬生生地自他的身体中剜掉。
即令是腐骨坏血,也是他身体的一部分,这样剜掉,也是会疼的。
疼得他连呼吸都困难了。
采萧……采萧。
我想,我确然是喜欢你的。
可是,我已不会再有机会,亲口说与你听了。
夜色深沉,无星无月。
云止披着那件旧僧袍,踽踽往佛堂行去。
破朽的殿堂之中,那一尊掉漆的佛像依旧咧着嘴讥笑世间万物。帘帷飘暗,却是一个人都没有。
微微蹙起了眉,云止往后堂而去。然而刚到佛像旁,脚底便微感粘滞,低头一看,竟是一摊血迹。
心头如受重击,钝钝地懵然一声震响。他心念一顿,便拔足奔入后堂。
帘帷哗然飘起,又落下。
血迹一直延绵到端坐的证缘老和尚身下。
证缘合着双目,微垂着头,结跏趺坐,手印莲台,姿态端正而安详,仿佛只是陷于沉睡而已。
云止一步步走了过去,轻轻伸出手,探他的鼻息。
然而只是这样的稍稍一碰,证缘的身子便向侧旁倒下。
这一倒下,才现出他背后的巨大伤口——
一道既准且狠的剑痕,直直刺入心脏!
不是什么上乘的剑法,但却足以致命。
杀手的剑法,都是这样的。
一瞬之间,云止的目光都呆怔了。
他表情木然地低下身,将手从证缘的腋下穿过,努力将他的尸身抱了起来,面墙而放,又俯身查看他背上的伤口。
伤口处的鲜血都已冷透,不知道死了多久,皮肉都现出暗沉的灰色。云止直起身来欲取烛台来细看,蓦然感到后心一点冰凉。
那是剑刃触及衣料的冰凉。
那是杀气的冰凉。
那一刻,云止甚至也并不在乎这生死一发的危险。
这样准确的一剑,一定不会让他在死前受太多痛苦吧。与师父一样的死法,想来也是十分值当了吧。
那冷漠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了。
“沉渊剑在哪里?”
他沉默,眸光如笼着虚空。
跟沧海宫柳公子谈条件,果然是与虎谋皮的可笑。
柳拂衣怎会当真愿意放过他。
若说柳拂衣是故意用采萧作饵引他上钩,他都会相信。
不论如何……柳拂衣会救治采萧。
这就够了。他想。
沈梦觉将剑尖又递上一分,加运内力,破开了他背后的衣物,割入他的肌肤。他已查知云止背上有一枚铁钉,他这次是经过计算了的,正避开那铁钉。
沈梦觉的面容一直很平静。
他是个没有感情的人。所以就连柳拂衣,都不能有他这样的平静。
“我再问你一句,沉渊剑在哪里?”他冷冷地道,“你该明白,公子也并不在乎沉渊剑,